日本政府在5月的《月例经济报告》中称“景气已经触底”。这意味着从1999年2月进入最近一次经济循环上升期、于2000年10月又转为下降的日本经济,经过15至18个月的衰退性下降过程,如今可望进入新一轮循环的上升期。
日本政府作出景气触底的判断,当然有各种统计数字作依据(例如景气指数连续三个月超过50%),但是,现在有两个问题值得注意,其一是“触底”后的经济景气仍不明朗,甚
至可能反复,这一点本文将在后面讨论;其二是当前日本经济恢复是仅仅意味着走出最近一轮经济循环的下降期,还是意味着走出已经持续了10年以上的经济低迷期?因为在20世纪90年代长达10年的经济低迷期间,日本经济也曾经历过3次上升与下降的循环过程,但由于上升过程很弱,而下降过程却既长且深,因此,日本经济总的来说是处在一种长期持续的、萎靡不振的状态。那么,这次景气上升是“仍处于总的低迷状态之中”的循环性上升?还是“走出持续了十年以上的经济低迷状态”的上升?关于这第二点,可以十分明确地说,这次景气上升并不意味着日本走出持续的经济低迷状态,是“仍处于总的低迷状态之中”的循环性景气上升。
依靠外需的经济恢复
这次景气触底主要是由于日本的出口有所恢复,以出口增加为动力,电机、钢铁、非铁金属等生产资料的库存调整有所进展,从而开始展现“出口恢复──库存调整进展──生产恢复”的、外需主导的良性循环。出口持续好转也使通货紧缩局面出现变化的苗头。
导致日本的出口增加的主要因素是,第一,今年1季度美国GDP实际增长5.8%(年率),美国经济的恢复导致占日本全部出口30%以上的对美出口的改善;第二,据亚洲开发银行发表的数字,东亚地区GDP在2002年实际增长5.2%,比上年高出1.3个百分点,预计2003年又将增加1个百分点,达6.2%,亚洲经济的恢复也促进了日本的出口;第三,特别是利用“入世”后的中国降低进口关税,日本的汽车、家电企业对中国的出口可望有较大增加,例如估计2002年中国进口的轿车中,日本车有可能占到50-60%;第四,IT(信息技术)革命可望走出低潮,作为“产业之粮”的半导体等电子元器件需求(这已成为预测产业景气的一个重要“先行指标”)已于今年1-3月触底,呈现出恢复的势头,京都陶瓷、TDK等6家重要电子元器件企业预计在2003年3月期的连接营业利益将比前期扩大1.3倍。由于国际市场上电子元器件需求看好,价格上涨,日本的个人电脑公司在5月份开始提高个人电脑的价格。
但是,与美国、中国等海外需求的迅速恢复相比,日本的内需依然不振。尽管由于出口增加,库存调整进展,生产出现恢复动向,但却未能带来设备投资的扩大,是“没有导致投资增长的增产”。据日本银行的“企业短期经济观测调查”,2002年度大企业的投资计划(全产业)将比上年度减少8.4%。今年3月份,作为设备投资的6至9月先行指标的机床企业接受订单金额(面向国内)比上年同月减少25%。至于个人消费,据日本总务省5月发表的2001年度家计调查,每个家庭月平均消费支出(扣除物价变动的实际数字)比上年减少2.1%,家庭消费支出已是连续6年减少。
这说明,这次景气触底完全是依靠外需,特别是依靠美国经济的恢复,为此,日本媒体称这次经济恢复是依靠外需这台“单引擎”的恢复,理应作为一国经济“主引擎”的内需、特别是民间需求(主要是民间企业的投资和占GDP约60%的消费)则毫无起色。
然而,美国经济恢复的前景仍存在不确定性,其原因是:恐怖主义袭击的阴影挥之不去;前一时期企业竞相利用降价、提供优惠贷款进行促销,导致消费者“预支”未来的购买力;工业、特别是IT产业的生产能力依然严重过剩等。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在去年底迅速恢复的DRAM的市场价格在今年3月以后又开始下跌,到5月跌至2美元一个,跌破半导体企业可保持不亏损的水平(3美元左右);美国个人电脑销售也未像预计的那样增长。美国HP会长菲奥里那估计信息技术真正恢复要到2003年以后。既然美国经济恢复存在着不确定性(预计4-6月美国经济增长将比1-3月减速),那么,严重依赖外需、特别是依赖美国经济走向的日本经济恢复的前景也必然存在不确定性,甚至可能出现反复。
与此同时,即使上述的外需增长能够保持下去,那种仅仅依靠外需“单引擎”的日本经济恢复显然会十分乏力和疲软。而“内需”起不来的根本原因在于连小泉首相不久前会见布莱尔(曾患过“英国病”的英国首相)时也不得不承认的“日本病”至今未见好转。
“日本病”未见好转
首先,“不良债权病”未见好转。据统计,2000年9月日本银行系统的不良债权余额为29.16万亿日元,到了2001年9月,不良债权余额反而增加到了32.5万亿日元,其原因是处理不良债权的速度跟不上不良债权新产生的速度,在冲销了6.5万亿日元不良债权之后,同时又新产生了8万多亿不良债权,有关机构估计日本金融机构的不良债权实际远不止这个数字。
其次,“财政恶化病”仍在发展。在OECD成员国中,日本的财政赤字之严重“名列倒数第一”,而且,基础财政收支(在支出方面除去国债费、在收入方面除去国债发行收入的财政收支)为赤字的也是日本“仅此一家”,如果基础财政收支达到均衡,除去国债费的岁出就可以靠当年发行国债以外的税收和税外收入来满足,不至于给将来增加新的负担,但过去发行的国债余额仍得不到削减。2002年日本政府债务余额对GDP之比高达141.5%,大幅度超过一向以财政状况差而著称的意大利,也远远高于OECD成员国的平均水平(73.6%)。
第三、企业的“三个过剩病”(过剩雇佣、过剩设备、过剩债务)还没治愈。“三过”的核心是“过剩设备”,设备投资过头了,自然要雇用过多的人,同时欠下过多的债。为了对过剩设备进行调整,一部分企业不是毅然将旧设备废弃,而是压缩新的设备投资,导致设备投资下降和机械订货接单减少。这一方面影响了景气的恢复,一方面又影响了导入新技术的速度。虽然经过几年的“重组”(包括裁员、关厂),目前仍有大约4分之1的企业没能卸掉“三过”包袱。
第四、对“双重结构病”的治疗还未提上日程。日本虽然拥有竞争力很强的汽车、家电、机床等出口型制造业,另一方面却十分缺乏有竞争力的食品加工等面向国内的制造业以及流通等国内服务业,其劳动生产率仅为美国的63%。对这种经济双重结构的改造至今未能提上日程。
第五、“泡沫后遗症”仍未清算完毕。据日本经济新闻社的中间统计,2002年3月上场企业的最终决算赤字达3000亿日元,出现巨额赤字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在决算中计入了股票损失,这说明对泡沫经济破灭的清算还没有结束。
其实,企业对“三过”进行调整之际,正是“起业家”(开拓新领域、创建新企业的人)把资金、劳动等生产要素从经济效益上不去的产业部门“夺取”过来,用于创建有成长前途的新兴企业的好时机。然而,当今日本缺少“起业家”,缺乏产生“起业家”的土壤(这表现在风险资本不发达、过时的管制未取消等很多方面),其结果,对“三过”进行调整的消极效果很大(如导致失业增加),而积极效果却难以体现出来。
第六、“竞争力衰退病”还在发展。根据有关竞争力的国际调查机构、瑞士洛桑管理开发学院(IMD)的报告,1993年日本在国际竞争力排行榜上失去了连续8年拥有的桂冠下降到第2位,1994年降至第3位,1995、1996年降至第4位,1997年降至第17位,1998年降至第20位,1999、2000年下降到第24位,2001年第26位,2002年第30位。
第七、“消费疲软病”病因深刻。日本的人均收入比美国高,但是,日本的人均消费支出只及美国的30%,这是因为日本人把收入中的相当部分用来储蓄了,而美国人却把收入大都用来消费了。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日本人不愿意多消费的原因可说是“近忧”和“远虑”兼而有之。“近忧”当然是经济形势不好,收入增长减慢甚至减少,失业增加导致的不安心理增强等等。至于“远虑”,主要是因为日本人口的年龄结构迅速趋向高龄少子化,致使人们担心将来的负担会明显加重。与“近忧”容易转变(比如最近经济形势稍有好转就使消费心理稍有改善)相比,“远虑”更加深刻而执著。
总之,日本人消费疲软的原因很多、很复杂,同时也不能简单地把这种现象说成是日本人的缺点或优点。消费疲软固然不利于景气复苏,但如果所有的国家都向美国的大量、过度的消费行为看齐,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就成了问题。(冯昭奎)
中国经济时报 2002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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