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杂志：印尼纸业巨头APP海南重生调查

　　尚在百亿美元债务下喘息的印尼纸业巨头APP，重新开始了对中国林业的席卷式投资，起点是海南。它将带来什么？

　　□本刊特约记者马克 本刊记者何禹欣/文

　　又见APP

　　一位曾考虑收购APP在华业务的投资界资深人士甚至把其目前的动作称为“跑马圈地”，指其目的不过为抢占中国有限的几个宜林省的林地资源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已宣布拟项目投资金额超过900亿元、涉及造林面积超过4000万亩者，该是实力多么雄厚的一家企业！

　　事实是，这家企业背负着139亿美元债务、至今仍就债务重组方案与国际债权人争吵不休、官司缠身。过去一年间，这家企业突然在中国进入了一轮高速扩张期。在海南、江西、河南、湖南、云南——中国不多的几个富林或宜林省份，皆有印尼金光集团所属亚洲浆纸业股份有限公司(Asia Pulp＆Paper，下称APP)在当地投资大型林业项目的活跃身影(详见表：2003年APP中国林浆纸投资新计划不完全统计)。

　　APP是印尼最大财阀之一金光集团的旗舰企业。20世纪90年代中，APP以负债经营模式迅速崛起，并进入全球纸业十强，带动了超过150亿美元国际资本投向印尼浆纸业。然而，至2001年，负债总额超过百亿美元的APP终于爆发债务危机，从此进入与国际债权银行的漫长谈判。进展并不顺利，至今对境外债权人尚未开始还债，双方抵牾的情节不时见诸如《亚洲华尔街日报》等海外媒体。

　　中国是APP拓展海外业务最力之处，90年代后期可谓不遗余力，而在中国境内的扩张亦颇依赖于国内银行业的助力，其旗下子公司向中国商业银行的贷款总额约合17亿美元。2001年深陷债务危机之时，APP中国业务一度濒临被整体出售的命运。

　　正因为此，APP中国业务的再次勃兴，无法不令人关注其原因何在。更何况，此番来势之猛甚至远超从前：记者汇总前述各省官方媒体公布的数字，今年以来APP在中国拟投资项目总额超过900亿元人民币，与之配套的纸浆林建设总面积逾4000万亩！

　　严格说来，此次再起的，是一家名为金光纸业(中国)投资有限公司(简称“金光(中国)”)的公司。这家公司于1999年2月由亚洲浆纸业中国控股有限公司(APP China Holding Limited，下称“亚洲浆纸”)在上海独资组建。如果仅依据公开的股权记录，看不出金光(中国)与APP的股权关联——其母公司亚洲浆纸并不在APP的子公司或股东名单之列。APP于2002年间将其中国业务全数转让给了金光(中国)。

　　金光(中国)不仅名称取自金光集团，其法人代表依然是APP总裁黄志源。

　　事实上，由于事涉APP与国际债权银行之间的债务重组谈判，APP于2002年间将中国业务全数转让给金光(中国)，是一个至今仍隐而不彰的行动。记者首先得知于一份由权威部门所作的报告，并在金光(中国)2002年度的工商年检报告中得到证实。事实上，从种种情况分析，专家认为，与其把APP2002年度转让中国业务给金光(中国)看作普通的资产交易，不如把它看作APP在债务危机深重时为尽快重振中国业务而作的结构安排(参见辅文《APP中国债务的幻变》)。

　　金光如此大规模的可谓席卷式的全国投资意向，甚至令与APP打过交道的国内金融界也感到吃惊。一位前APP中国债权银行总行人士表示，APP在2001年陷入债务危机的根源即在于投资过度，项目产生的现金流不足以偿还贷款利息；由于危机前APP在中国的贷款一般由其旗下分布于江浙的四大造纸厂为主体，分别向各大银行地方分支行申请，所以，国内许多银行对APP中国业务的整体财务状况至今也并不清晰，未必能够判断其资产营利是否足以支持目前的扩张。另一位在APP债务危机期间曾考虑收购其在华业务的投资界资深人士甚至把APP目前的动作称为“跑马圈地”，指其目的不过为抢占中国有限几个宜林省的林地资源。

　　金光(中国)今年宣布的两个在华巨型项目体量惊人。据新华社8月报道，金光拟在广西投资500亿元，建设年产分为180万吨及310万吨纸厂，营造商品林60万公顷(相当于900万亩)。广西林地总面积约为六七千万亩。8月底，昆明交易会举行之时，《云南日报》称金光与云南思茅地区行署、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政府签约，分别投资建设1200万亩及550万亩速生林基地。

　　债务危机之前，APP对中国林业的投资除海南金海浆项目外，均以单一原料林基地建设为主。APP在海南、广西和广东已有五大林场，已签合同林地面积1800万亩，实际造林120万亩(一说150万亩)。广西金钦州林场已签合同林地面积400万亩，实际造林40余万亩。海南金华林场则属于金海浆配套项目，截至2002年12月，已造林69.4万亩。

　　而金光2003年宣布的新投资几乎都为林浆纸一体化项目，即为从育林到纸浆或纸产品的垂直化生产。这是一种对资金及技术要求甚高的产业组织形式。根据国家开发银行2002年所作的一个行业性报告估算，即以一个60万吨纸浆厂为例，需要配套200万亩纸浆林基地，后者周期一般长达10至14年，且需在纸浆工厂建设之前进行，每亩造林成本在500元左右，合计成本超过100亿元。即使按业内通常的自筹资金与信贷资金30：70比例，亦很少有企业拥有足够能力，遑论金光此番合计的4000万亩！

　　无论是金光准备在广西进行的“500亿人民币”投资计划，还是与云南数个地方政府签约的数百万亩上千万亩速生林基地计划，据记者采访当地对口部门人士得知，均尚在非常早的阶段，成败利钝无从断言，更不可能了解具体的操作过程。不过，鉴往可以知来，考察金光正在进展中的海南60万吨金海浆及350万亩配套速生林计划，对了解其操作方式及其庞大中国攻略的前景，当不止是管中窥豹而已。

　　金海浆项目的前世

　　对金光来说，中国业务的复苏始自海南金海浆项目，有着战略性意义

　　海南60万吨金海浆项目及配套350万亩速生林计划，跨度长达八年，自APP陷入债务危机前即开始，更是APP自债务危机以来在中国实际启动的项目中规模最大者。

　　按照金海浆公司协理李锋的计算，APP在印尼生产纸浆的成本加上运至中国的运费约每吨40美元，在中国采用印尼纸浆每吨成本约在330元左右。APP在中国建成的四大造纸工厂(金东、宁波中华、金红叶及金华盛)一年合计需要消耗各类纸浆100余万吨，过去主要依靠进口。金海浆项目虽然名为60万吨规模，但李锋称建成后实际可望达到每年生产100万吨纸浆，大致可以满足APP中国四大纸厂需求。“金海浆纸浆厂建成投产后，希望原料成本能控制在250元～300元/吨。”李锋表示。对APP来说，中国业务的复苏始自海南金海浆项目，有着战略性意义。

　　1995年，APP在海南成立海南金海浆纸林有限公司筹划浆纸林基地。1997年合资成立金华林业有限公司(下称“金华公司”)负责林地建设，注册资本250万美元，投资总额500万美元；同年在洋浦经济开发区建立60万吨木浆厂及350万亩造林基地项目获国务院批准。1999年，负责木浆生产的海南金海浆纸业有限公司(下称“金海浆公司”)成立，注册资本4.28亿美元，占投资总额12.83亿美元的1/3。

　　1999年10月，APP、金光纸业(中国)投资有限公司与海南省林业局下属海南省林业总公司签署合作合同，负责造林的金华公司注册资金5900万美元，全部来自APP及金光(中国)；投资总额1.75亿美元，由APP及金光(中国)负责筹措；省林业总公司负责所有与“350万亩造林基地”相关环节。合作公司经营所得中，省林业总公司可得4.286%。

　　随后，金华公司350万亩纸浆原料林获得了国家开发银行11亿元人民币贷款，贷款期限11年，由金光(中国)为其提供集团内部保证担保。

　　此后不久，APP陷入债务危机，并殃及海南金海浆项目。国家开发银行分析与金融产品局局长王大用告诉《财经》，开发行2001年1月就注意到APP在纽约股市异动，随即取消了对金华公司贷款。2001年2月，APP宣布无力向海南公司注入资本金，金海浆项目随即搁置。

　　项目重启曲折

　　据《财经》了解到的一份权威部门所作报告，金海浆项目重启至今未获得境外债权人一致同意

　　2002年底，金海浆项目重新启动，投资内容已发生了重大改变——变成一个总投资达130亿元人民币的外商投资项目，金海浆公司注册资金23亿元，总投资75.4亿元。如此庞大的投资，其资金从何而来？金海浆公司协理李锋告诉记者，该项目APP自筹的资金为25.1亿元，全部来自于“APP其他11个工厂在中国赢利”(参见表：中国区税前利润)，所需的其余投资为国内银行贷款。

　　金海浆项目在停滞两年后重新启动，需要经过向国家计委申请恢复程序。国家计委主管外商投资官员告诉《财经》，亚洲金融危机后APP以负债沉重要求暂停金海浆项目；2002年“博鳌”论坛上，海南省提出了重上项目的要求。对此，国家计委的意见是，允许APP在华企业在偿债前即出资用于金海浆项目，但须事先获得国际债权银行的认可——APP与国际债权银行的谈判仍处胶着之中。

　　然而，据《财经》了解到的一份权威部门所作报告，金海浆项目重启至今未获得境外债权人一致同意。李锋对此则称，“由于一直在国内还债”，目前金光(中国)的债务构成中，国内外债权比例已从78：22下降到51：49，而境外债权人对这块业务“暂时也处于没有什么办法的状态”。

　　APP与国际债权银行的谈判究竟是何情形？中国境内银行债务先行得以偿还这一安排为何能够实现？是否得到国际债权银行认可？人们目前不知其详。分析家指出，设若国际债权银行对此并不认可，无疑将构成APP与国际债权银行之间的重大分歧，由此引发诉讼将不无可能，而金光(中国)的未来由此可能罩上阴影。

　　而且，金海浆项目重启中的自筹资金部分，虽按李锋所说来自于其在中国境内11家厂的盈利，但11家厂的盈利是否真有如此之大，亦非全无疑问。

　　自2001年债务危机爆发后，APP在华投资企业便成为国家外汇管理局的监控对象。重启金海浆项目的资金来源，亦须面对来自外管局的监管。

　　国家外管局资本项目管理司官员向记者详解了类似处境的跨国公司项目重启应经过的程序。跨国公司在中国项目投资的资金来源通常分两种情形，一是以母公司境外融资或者股东贷款方式，将外汇打到国内账户，此笔投资被视同于外债；另外是内部融资方式，适用于已投项目新增投资的情况。但是，海南项目重启，不属于上述两种类型，而是由跨国公司在中国控股公司(金光(中国))进行投资，其投资资金为人民币，需要提供人民币资金的合法性证明——即在当地外管局报备，证明资金是其在中国业务的盈利，并附上利润的完税证明。由盈利公司所在地外管局出示证明，表示这笔人民币资金可等同于外汇之后，方可将资金用于其他项目投资。

　　很显然，如果海南项目重启，资金确实全部源自金光在中国工厂盈利，通过外管局不成问题。但据《财经》采访所知，正是因为未出具由相关各地外汇局开出的人民币利润再投资证明，金海浆今年总额4亿欧元的一笔对外支付一度被叫停。

　　纸浆林征地难易之间

　　定安县在5月10日前纸浆林合同完成10%，动工造林为零，6月后，林业局换了局长。新局长三个月瘦了8斤，终于完成了任务

　　在1994年谈判引进之初，金海浆项目原规划的林地面积是400万亩。1996年10月，海南省林业勘测设计院和海南省林业项目开发管理办公室编制的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中，林地面积亦为400万亩。该报告称，这一项目“将使把浆纸业建成海南八大支柱产业之一成为可能”。原国家计委于1997年所作的审批文件亦认为“海南省现有林地资源可以满足该项目林基地的要求”，不过，国家计委最终的意见将面积调成了350万亩。

　　但是，2002年底金海浆项目重启后，营造配套速生林的计划(2003年度为60万亩)进展一度非常艰难。

　　5月30日，负责350万亩纸浆林一应事宜的金华公司实际合作方——海南省林业局向主管副省长打报告，称“拟把原规划的350万亩浆纸林基地调减为200万亩”。报告承认纸浆林项目总体进展缓慢，主要原因有二：“部分公司、农民的退耕还林地更愿意种植槟榔、橡胶等经济效益较高的作物”是其一；另一个原因则是，金光集团在债务危机前所营造的70万亩纸浆林部分林木生长不好，“挫伤了农民出地的积极性”。

　　按照年初制定的计划，2003年海南省林业局将从当年退耕还林的100万亩任务中优先安排金海浆项目配套纸浆林面积60万亩。但根据5月10日的一份海南退耕还林工程简报(浆纸林专辑1)，全省动工造林6.0356万亩，完成计划任务的10%。同一简报还显示，海南18个市县中有4个县市造林合同完成为零，有11个县市动工造林进度为零。

　　7月17日下午，记者走访了儋州市那大镇。那大镇被儋州市列入营造纸浆林的重点区域，7月16日《儋州报》头版头条称，该镇和另外五个造林重点镇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被点名批评。那大镇镇政府主管农业的吴副镇长与记者交谈了五六分钟。“市里下达了600亩的纸浆林任务，”副镇长说，“但是镇里所有的退耕还林地都已经种上了橡胶和荔枝，怎么可能让村民砍掉橡胶树种纸浆林呢？”

　　不过，对话之时，纸浆林合同的完成情况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一个月前，6月12日，海南省主要负责人召开了由18县市一把手参加的“全省纸浆林工程现场会”，强调“金华公司就是首选的公司造林的典型模式，金海浆纸项目是发展我省生态产业的龙头工程……退耕还林要侧重于优先营造纸浆林，在这里我特别明确这一问题”。参会的另一位省政府负责人则表示，“‘对金光林’(注：当地对此项目的别称)有很多错误的认识和看法……但是，对既能带来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又能带来经济效益的项目，我们必须要做”。

　　9月底，记者来到定安县。定安在5月10日前纸浆林合同完成10%，动工造林为零，6月“全省浆纸林工程现场会”后，县林业局换了局长。新局长莫光武三个月瘦了8斤，终于完成了退耕还林暨纸浆林任务。不过，完成了任务的他仍然表示“定安地少人多，完成任务太难了”。

　　截至9月26日，60万亩纸浆林已超额完成合同面积，达到了61.5267万亩。

　　搭车退耕还林

　　纸浆林通常六年左右轮伐一次，这并不完全吻合于退耕还林政策中有关生态林认定的重要条款，从而使搭车退耕还林计划后有关方面对农户所作承诺存在一定不确定性

　　按照金华公司对记者的解释，配套的350万亩林地来源由荒山荒地、低产林改造地、退耕还林地三部分组成，这一解释亦得到省林业局林业项目开发管理办公室人士的基本认可。但是，双方都没有给出具体的构成比例。

　　纸浆林合同由进展艰难突变为迅即完成，并不是只靠领导决心就能实现的。2003年2月21日，海南省农村工作会议确定将营造纸浆林纳入退耕还林工程。记者所获得的一份海南省林业局5月底所发文件，更具体阐述了如何将60万亩纸浆林计划全数纳入2003年退耕还林工程的细则。

　　根据国务院西部开发办对《退耕还林条例》的解释，“退耕还林”是指将水土流失严重的已垦耕地，沙化耕地，粮食产量低而不稳的坡耕地，以及其他生态地位重要的耕地纳入国家规划，有步骤、有计划地退耕，并在退耕土地和相应的宜林荒山荒地上植树种草，恢复林草植被。

　　根据政策，国家将按照核定的退耕还林实际面积，向土地承包经营权人提供补助粮食、种苗造林补助费和生活补助费。

　　从2003年起，海南正式列入全国退耕还林实施范围，按照原国家计委下达的相关计划，海南省2003年退耕还林计划100万亩，其中生态林与经济林比例应为8：2。而按国家政策征补贴为每年每亩300斤稻谷、20元人民币，连续补助8年。

　　按照前述海南省林业局文件，2003年海南的100万亩退耕还林指标优先安排60万亩用于营造浆纸林；退耕还林所享受国家的粮食和生活费补助——归退耕者所有；退耕者(农户)与金华公司签订合作造林合同，由金华公司每亩投资50美元造林，林木采伐后所得木材，退耕者与金华公司按3：7比例分成。林业局对方案的说明是“退耕者(农民)既得到国家的粮食和生活费补助，木材采伐后又能够得到利益分成”。

　　6月“全省浆纸林工程现场会”以后，这一方案在海南各地广为宣传。一些个体户承包土地与金华公司签署合作协议，亦有地方林业局人士告诉记者，“没有退耕还林，农民没有什么积极性”。尽管如金华公司法务部人士表示，在实践中形成了多种造林合作方式(参见表：金华造林模式)，但金海浆项目重启后能实现第一个重要目标——拿下60万亩纸浆林地——确实端赖于搭车退耕还林之功。

　　不过，搭车的设想妙则妙矣，却未必能够最终圆满实现。这里的核心在于，国家规定的退耕所还之“林”，分为生态林与经济林。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完善退耕还林政策措施的若干意见》，退耕还林应以生态林为主，每县比例不可低于80%。而“对超过规比例多种的经济林，只给种苗和造林补助费，不补助粮食和现金”。

　　那么，目前已占海南2003年退耕还林指标60%的金光纸浆林系何性质?根据350万亩纸浆林基地规划，选用的造林树种为桉树(170万亩)、相思树(140万亩)、松树(40万亩)，全属生态林树种。但纸浆林通常六年左右轮伐一次，这并不完全吻合于退耕还林政策中有关生态林认定的重要条款——“生态林经营主要是利用自然地力形成和恢复林分植被。禁止采取大面积的垦复、松土、割灌、除草等抚育措施。”《财经》在北京遍访林业专家，鲜有人将纸浆林指称为“生态林”。

　　按记者采访所得，2003年海南100万亩退耕还林计划中，以芒果、杨桃为主的经济林已达20%的比例。国家对于退耕还林的补贴按程序在第二年兑现，倘60万亩金光纸浆林被认定为经济林，则承诺的现金和粮食补贴很可能难以兑现。

　　此外据《财经》了解，由于今年纳入退耕还林计划的纸浆林造林进程过于缓慢，海南省今年100万亩的退耕还林计划已经难于实现。

　　不用种的原料

　　中国轻工业上海设计院1998年7月为金海浆所作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对木材原料供应作了如下描述：在本项目原料基地供材前，“所需木材原料将从海南及其他地区现存的森林资源中解决”

　　2003年上半年，金海浆公司完成了高达6.28亿美元的设备订购，预计投产的时间是2004年底。据记者采访获知，APP总部更要求金海浆项目投资投产当年即盈利。据透露，浆厂报批产能为60万吨/年，但第一期建成实际可以达到年产100万吨。

　　纸浆厂投产后数年内所需的木材从何而来?

　　海南已经完成的和正在进行的配套林木基地未见得靠得住。金华公司在APP债务危机前已经完成的70万亩纸浆林质量层次不齐。海南省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兼省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主任刘福堂告诉记者，往年在乐东县千家镇征用的几千亩土地，直至今年4月仍未出现计划中的纸浆林，许多地方一亩地只有稀稀拉拉十几棵树，而按照规划应当是一亩133棵。

　　金华公司则认为那只是个别现象。“我不能说百分之百保证质量，但70万亩中的大部分是有质量保证的。”总经理柯象森告诉记者。金海浆公司协理李锋则表示造林进度良好。

　　柯与李谈到金海浆项目的原料供应时态度轻松，似乎依靠现有金光林业基地完全可以解决。据称，APP除在海南已有70万亩林基地，在广东、广西尚有80万亩左右纸浆林，而每亩地预计每年最低可产林木1.5立方米。《财经》无法对APP在两广地区的纸浆林予以确认，而按国家计委所批规划，60万吨浆厂一年需要276万立方米木材。

　　当然，从理论上看取材于自己的林业基地不是惟一的出路。中国轻工业上海设计院1998年7月为金海浆所作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对木材原料供应作了如下描述：在本项目原料基地供材前，“所需木材原料将从海南及其他地区现存的森林资源中解决”。根据1994年海南省森林资源调查，可作为纸浆原料的松、桉、阔叶等树种的蓄积量为7258.1万立方米，年生长量为464.1万立方米。

　　根据国家下达的砍伐指标，海南每年可提供的商品材为96.34万立方米，主要用于加工成桉木片出口及用作燃料。报告称，如果停止桉木片出口，对现有桉木松木停伐、加强抚育施肥，以供浆厂投产后使用，则“金海浆桉木可由海南省现有森林资源解决，松木则略有缺口”。

　　此报告曾作为APP申请金纸浆项目的附件上报，但该公司从未正式披露相关内容。

　　环保忧虑

　　随着金海浆配套林基地计划的推进，一个曾多次被提出的疑问可能正在被遗忘

　　在过去数年间，海南发生了多起毁天然林事件：2000年(营造一期70万亩纸浆林期间)间，琼中县长安乡224亩直径79厘米的树被砍；五指山市红山乡三角枫被砍伐50余卡车，但人工林直到2002年仍未种植；在封山育林区三亚市田独镇荔枝沟，直径40多厘米的天然林被砍伐……2003年6月间，松涛水利工程管理局库区管理区上报的材料称“当前，毁林开发的势头有所蔓延，相当一部分人(公司)打着退耕还林、营造纸浆林的幌子，在松涛水库管理和保护范围内大肆毁林开荒，且有愈演愈烈之势……6月25日至27日，海南金华公司造林承包商关辉兵雇请农民在松涛水库大厦沟保护范围内进行砍山烧山，现已砍山30多亩，烧山40多亩”。

　　据省防火办在本文发稿前进行的统计，2001年～2003年间，海南总共发生森林火灾464次，森林受害总面积13289亩；其中，由金华公司引发的森林火灾计有57次，森林受害面积达到3658亩，占受害总面积的27.5%！另据一个可以参照的数字，英国环保组织FoE统计的数据称，1997年～1998年，大火灾吞噬了印尼330万公顷森林，80%的大火因为林木种植公司清除林地引发。

　　此外，随着金海浆配套林基地计划的推进，一个曾多次被提出的疑问可能正在被遗忘。纸浆林的主体树种为桉树。桉树是一种速生树种，五六年即可成材，但耗水巨大，在当地有“抽水机”之称。中国林业科学院专家盛炜彤曾去湛江、广西考察大面积的桉树林，发现地力退化的情况很严重。海南当地一种民间说法称桉树林令“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海南省林业局8月最新的工作报告亦称，海南省中部山区和沿海市县的沙化土地不宜种植桉树。

　　不过，同样由省林业局在5月底出具的另一份报告则称，一些地方桉树林相不好、树杆细细、稀稀疏疏、林下不长草，其主要原因是桉树品种不好、林木经过多轮采伐后没有更新抚育、种桉树前土地原本就不长草等原因所造成。这种说法与金华公司前任负责人柯象森向记者解释一致，柯表示桉树在海南之所以口碑不佳，是因为种植方法不当和品种不好。“海南原有的桉树基本上是小叶桉，”柯说，“我们要种的是优良品种尾叶桉和尾巨桉。”

　　但是，在洋浦金海浆厂，记者看到，公司主楼背后种上了大片桉树，是小叶桉。

　　7月15日，记者来到金华公司位于定安县境内的一处面积1000余亩的桉树林。在这里，记者看到间距1米、行距4米，树径约一指宽的桉树长势良好，林下的草本植物亦很繁茂。但是，也许是正值中午的缘故，记者在桉树林里呆了一个小时，却没有听到一声鸟鸣。

　　印尼纸业巨头APP中国债务背后的幻变

　　吃掉苏门答腊虎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