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斯坦利首席经济学家：别把中国当成替罪羊

　　斯蒂芬·罗奇

　　长期疲弱的全球经济现在进入了一个竞相指责的危险境地。指责别人而不是检讨自己的倾向正在增加。找出一个新的替罪羊几乎成了这些情绪的共同点，这个替罪羊就是经济迅速增长的中国。最近我在日本、欧洲、澳大利亚和美国各地感受到了这种情绪。世界舆论越来越一致地向中国施压，要求人民币升值。不过我认为，人民币升值将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世界对于中国的看法已经错得不能再错了。

　　对中国的指责是这样的：发达国家的GDP增长徘徊在1.5%左右，中国的经济却一枝独秀，2003年6月份工业产出比上年同期增长16.9%，出口增长32.6%。原本疲软的世界市场上中国的份额竟然还在不断增加。对中国普遍的指责在于人民币的钉住汇率。由于人民币钉住美元，最近美元的贬值提高了人民币的竞争力。我认为，美元将继续贬值，未来几年贬值幅度可能接近20%。因此，普遍认为中国的竞争优势将更加明显。在这种情况下，全世界几乎一致要求人民币贬值，以此来缓和全球经济中日益增加的紧张气氛。

　　最近，我访问了中国，这是在非典结束后的第一次。每一次拜会，我们都谈及这个问题。中国人对全球舆论十分敏感，对世界情绪的这种变化颇为关注。虽然中国官员对人民币的钉住汇率仍然坚定不移，但他们也一再问我对处理这个敏感问题的看法。我主张中国坚持人民币现行汇率政策不变。我的理由有三：

　　首要的理由是，在所谓的中国出口威胁论方面存在着很严重的混乱认识。世界舆论认为，崭露头角的中国公司正在狂热地占有全球市场的份额，我觉得这个看法是错误的。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中国出口的真正活力来自于西方跨国公司蓄意的分包战略，而不是来自中国本土公司出口的迅速发展。中国日益强大的出口机器其实到处贴着美国、欧洲和日本的标签。过去十年中，几乎全都是这样。从1994年到2003年中期，中国的出口额几乎增加了两倍，从1210亿美元猛增到3654亿美元。在这期间，所谓的“外资企业”———跨国公司在中国的分支机构以及中国与发达国家共同投资的合资企业———占中国总出口累积增加值的65%(过去12个月中，出口增长33%,外资企业的贡献率为62%)。实际上，1994年以来中国的出口增长主要由外资推动，其中三分之二来自跨国公司的影响。这显然不能作为一个例子来说明中国从其他国家手中抢到了市场份额。其实，这是工业化国家高成本生产者在竞争中寻求生存的一个副产品。去年，进入中国的国外直接投资创下了纪录，达到527亿美元，中国成为世界上吸引外资最多的国家。这些外资完全是自愿进入中国的，没有任何压力强制它们到中国去。高成本的工业化国家已经作出一个明智的决定：为在竞争中生存，他们需要在中国建立一个分包平台。打破钉住汇率会使这个供给链失去稳定，而这个供给链已经成为全球化的生产模式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民币升值会对日本、美国和欧洲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原因是这些国家在向中国分包的潮流中起了带头作用。工业化国家向中国施压，要求其改变汇率机制，实际上会使他们自己努力的成果付之东流。那些因所谓的中国威胁论而惶恐不安的人完全没有看清楚这个关键问题。中国出口机器的力量来自于我们，而不是他们。

　　支持中国钉住汇率的第二个论点是中国竞争力来自何方。普遍的看法是中国竞争力的基础是人民币被低估了，这和事实正好相反。中国的竞争力主要来自于劳动力成本、技术、质量控制、基础设施、不断改善的人力资本，以及对改革的热情和决心。我完全认为，即便是中国的人民币升值10%———这个变化我既不主张，也不预期———中国出口所失去的市场份额也会非常非常小。

　　第三，中国一贯重申它长期致力于资本项目的开放和人民币的完全可兑换。同时，中国也非常明白在达到这些目标之前，改革还有很多的艰巨任务需要完成。资本市场的改革和亟待处理的银行问题都是艰巨任务。在这两方面，中国已经取得了可喜的进展，但是需要做的事还很多。我认为，在金融改革没有取得进一步的成绩以前，中国实行浮动汇率为时过早，而且是有风险的。世界在失去耐心向中国施压的时候，不应该忘记1997年和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中的这一条重要的教训。

　　中国坚持现有的汇率政策，原因不仅仅是以上几条，不过我认为这些是最具有说服力的原因。反对人民币升值还有其他几个考虑：对于刚刚走出通货紧缩的中国经济来说，人民币升值会加剧进口带来的通缩压力；其他资产市场，尤其是房地产市场的泡沫可能会破裂；升值还会被市场上的炒家认为是可以玩儿一把人民币的信号。我的同事、研究大中华区的首席经济学家谢国中一再强调，如果像中国这样的穷国被迫一再升值的话，它们和富国之间在经济发展上的差距就永远不可能消失(见谢国中2003年6月11日的文章《升值的谬论》)。

　　我担心现在向中国施加压力还有更深的用意：工业化的富国不愿意为自己的缺点负责，现在要让中国充当其经济恢复不力的替罪羊。在日本，这一点尤为真实，过去一年日本一直充当指责中国的领头者。日本的高级官员不断指责中国出口通货紧缩，使日本的劳动力市场“空洞化”。我认为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从中国进口的低成本、高质量的商品给遭到打击的日本消费者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购买力，与日本的出口机器在20世纪70和80年代带给世界的影响完全一样。如果你想找一个货币被低估的例子，可以研究一下日本经济崛起中日元币值变动的轨迹：20世纪70年代日元的汇率是将近300日元兑1美元，80年代大约是220日元兑1美元，比现在115日元～120日元兑1美元汇率的水平要低得多。日本批评中国效仿了日本自己发展模式中至为关键的一个策略，这种批评是伪善的。日本要求中国的人民币汇率升值，是给自己无力或者不愿意进行改革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此外，当我走访中国新建的一些“工业经济特区”时，我总是能够看到日本最成功的公司在中国设立的很多分支机构。实际上，我很难找到一家在中国没有设立大量分支机构的日本大公司。没有人迫使日本公司将生产转移到中国。但对于竞争优势丧失、成本高涨的日本公司来说，这是它们在一个不断开放的全球经济体中维持市场份额的一个理性选择。

　　同时，我也对近期在美国时有耳闻的对中国的指责感到担忧。众所周知，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最大，2002年为1030亿美元，2003年很有可能超过这一数字。但无论如何，对像美国这样一个缺乏储蓄的经济体来说，出现贸易逆差毫不奇怪。正如我一再强调的那样，美国需要不断进口国外的储蓄盈余为其经济增长提供融资。为了获得这种资本，美国的经常账户和贸易账户只能保持大量逆差。即使美国不同中国做贸易，这些逆差也会在同其他国家或地区(如加拿大、墨西哥及其他拉美国家、日本甚至是欧洲)的贸易中产生。美国同中国之间看似正在失控并且还在不断上升的贸易逆差总体是一件好事，它为美国消费者提供了物美价廉的产品。如果美国希望减少贸易逆差，它就必须解决自身的一些根本性问题，如正在快速下降的国民储蓄率。否则，贸易逆差的存在就是正常现象，而质优价廉的中国商品符合美国的最佳利益。

　　过去5年，我在中国呆了相当长的时间。我时时刻刻都为这个东方大国在走向改革和繁荣的道路上所取得的进步感到惊讶。当然，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存在许多问题有待解决。中国人民和中国领导人都看到了这一点。我始终坚信中国正在演绎21世纪全世界最伟大的发展故事。它的崛起不仅会造福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中国人民，也将惠及中国之外的所有人。人们在经济困难时期常常需要寻找替罪羊，而中国在当今日益混乱的全球经济中有沦为替罪羊的危险。现在是这个目光日益狭隘的世界反躬自问并结束这种危险指责游戏的时候了。

　　〔作者斯蒂芬·罗奇(Stephen Roach)是美国投资银行摩根斯坦利的首席经济学家〕

　　(翻译：包明友 责任编辑：张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