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调查：工商银行湖南分行高管被双规之谜

　　本报记者鲁奥 张逸之

　　长沙报道

　　9月的长沙，盛暑渐衰，秋风乍起间，始扫落叶无数。

　　正是在这样的时节——9月4日，湖南省纪委再立一桩金融案件：在5名办案人员奔赴江苏南京、湖南湘西、长沙等地追踪、取证、调查之后，一桩跨越湘苏两省、涉及工商银行湖南分行前任行长王金贤、现任副行长王文敏经济问题的金融大案开始浮出水面。

　　这已经是一则被工行内部和纪委等各方证实的消息：8月20日左右，湖南省纪律检查委员会正式对工商银行湖南省分行前任行长王金贤、现任副行长王文敏实施“双规”审查。目前案件的调查工作仍在进行当中，相关人员有可能在近期移交检察机关候审。

　　其时距离曝光于1998年的、王金贤的前任刘宜清腐败案仅仅5年。就在因大肆受贿而锒铛入狱的刘宜清逐渐被人们淡忘之际，同样是因为经济问题，工行湖南分行再一次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

　　湖南省纪委立案调查

　　“肯定是出了问题，在没有掌握到一定证据的情况下，我们轻易不会使用双规手段。”9月18日，湖南省纪委一位人士很肯定地对本报记者说。

　　该人士称，上个月底，当时尚任职于江苏工行系统的王金贤已随省纪委人员从南京回到长沙接受审查，“案件最快在下月初会有一个基本说法”。他同时表示，对王金贤、王文敏二人的调查目前还处于相对保密阶段，不便透露具体的进展情况。

　　在省纪委宣传教育室，记者也得到了类似的答复。该室的周小俊处长说，“(王金贤、王文敏)双规之后的调查正在进行当中，还没到向媒体披露的时候，估计要等移送法律部门之后(才能对外公布)。”当记者问及是否有其他部门参与调查时，周只是比较含糊地说了句“应该会有吧”。

　　按照惯例，作为省级分行行长、副行长，其组织关系直接归属于总行党委，类似案件本应由中央纪委或工总行纪检部门负责，但实际上，对王金贤、王文敏实行“双规”的却是湖南省纪委。对此，湖南省纪委相关人士解释说，由于王金贤案主要牵涉到的关系都在湖南本地，因此中央纪委对省纪委进行了授权，由后者直接展开调查。

　　来自湖南省纪委的消息说，省纪委负责此案的专案组由纪委书记、副书记和一位常委以及一位室主任及其相关成员组成。

　　前述省纪委人士告诉记者，近年来湖南省查处的经济案件主要有两大特点：一是党员干部涉及到的经济问题的数额越来越巨大，几百万、上千万的大案要案并不鲜见。另一个特点是，各类案件之间往往相互牵连，环环相扣。此次王金贤事发，就是湖南省纪委根据之前的另一个案子顺藤摸瓜的结果——这也是省纪委受权直接调查的原因之一。

　　一般而言，双规调查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最快一个星期，多为一到两个月，王金贤案估计很快会移送到检察机关。

　　由于牵涉面比较大，涉及中央直属金融机构，湖南省政府的地方金融监管机构并未参与此事。湖南省政府地方金融证券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谢光球说：“金证办主要负责地方性金融机构和四大资产管理公司，四大国有商业银行的问题另有其他部门监管，如果实施双规的话，具体情况只有省纪委最了解。”

　　导火索：三立集团问题贷款？

　　从工行湖南分行内部传出的信息表明，王金贤与王文敏两人之所以被“双规”，与湘西明星国企——湖南三立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贷款有莫大干系。湖南省纪委的知情人士也证实，正是在调查有关三立集团董事长苏宪益的经济问题时，顺带牵扯出王金贤、王文敏与苏宪益之间存在不正常的经济往来。但对于相关贷款是否存在违规或者受贿问题，省纪委的周小俊处长表示现在还不便讲。

　　有湖南省纪委人士透露，早在王金贤与王文敏二人尚未被纪检部门双规审查的时候，湖南省纪委已经对苏宪益采取了控制措施。三立集团所在地——湘西花垣县纪委相关人士表示，苏宪益确实已被双规，但湘西自治州纪委和花垣县纪委并未参与此事。

　　苏宪益在湘西知名度极高，绰号“苏三”。他被双规后会否牵涉到更多的问题、更多的人还不能确定，“这也正是我们行领导最关心的”，工行湖南分行办公室的曾毕广说。

　　三立集团成立于1998年8月，是一家集硫化锌采、选、冶为一体的综合型有色金属生产企业，与湘泉集团、东方锰业集团等并称为湘西自治州五大工业集团。目前，三立集团公司总资产约为6亿多元，职工数千余人，每年上缴的税收占到花垣县当地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左右。

　　但三立集团的发展路途并不顺畅，去年五月更曾一度停产，直到今年3月20日才得以部分恢复。

　　湘西自治州统计局于今年7月份发布的“全州工业经济运行情况”显示，1到5月份，三立集团实现盈利-723.1万元，亏损额仅次于湖南酒鬼酒股份有限公司和龙山卷烟厂。

　　另据统计，早在今年1至4月，湖南三立集团亏损797万元，与另外7家企业一道，属于由盈利转为亏损之列。

　　9月19日，该公司办公室一位人士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介绍，受苏宪益事件的影响，该公司业务至少出现了50%的下滑，客户流失严重。目前，公司由副总经理李宏高负责主持工作。

　　据知情人透露，今年年初，自1997年、1998年开始向三立发放大额贷款的工行湖南分行，已经意识到三立的经营状况难见乐观，开始采取了部分收缩措施。目前，工行湖南分行对三立的贷款余额已从原来的3.9亿元降为3.7亿元。

　　有省纪委知情人表示，三立董事长苏宪益案只是王金贤事件的一个引子，就工行湖南分行的案件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其言下之意，并不排除三立集团之外，王金贤事件还会涉及到其他金融案件。

　　工总行紧急行动

　　王金贤、王文敏被双规事件发生后，工行方面迅速作出了反应。

　　据工行内部人士透露，三立贷款问题在工行湖南分行上下引起了不小震动，除省纪委不时召唤工行员工配合调查王金贤、王文敏案外，工行湖南分行现任第一副行长白涛的正常工作计划甚至也已经受到影响，白本人更是叹其最近“主要精力都花在了湘西”。

　　9月6日，几位来自北京的神秘人物悄然抵达中国工商银行湖南省分行。

　　这是一个肩负着特殊使命的调查小组。调查组由工总行一位领导带队，其成员分别来自总行信贷管理部门、资产风险部门和纪检部门，湖南分行方面则派出了信贷管理部一位副处长和一位信贷审批组长协助总行行动。在长沙汇合之后，调查组几乎未作任何停留，便马不停蹄地赶赴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县。

　　他们的任务非常明确：全面深入调查工行湖南分行对三立集团的贷款发放情况。

　　9月18日，调查组取得阶段性成果，一份5000来字的报告——《关于三立集团贷款有关情况的汇报》——被呈送到工行有关领导的案头。

　　报告的一个基本结论是，工行对三立集团的3.7亿元贷款手续齐全、符合贷款审批程序，并不存在违规贷款的问题。报告分析，工行启动对三立集团的大额信贷始于1997、1998年，原因有二：其一，时值电解锌市场行情看涨，企业经营状况良好，在急需扩充生产规模的情况下工行增加了对三立的贷款；其二，为顺应西部大开发、支持湘西经济发展。

　　该报告显示，目前三立集团在工行内部的信贷等级为A＋，在工行的客户信用等级中属于中等水平。据一位工行的信贷人员解释，A＋大致可以简单表述为工行可以对该企业发放贷款，但是要从严，尤其是新增贷款。对三立集团的偿贷能力，该信贷人员表达了谨慎的担忧，称如果企业不发生董事长违规事件，3.7亿贷款通过滚动偿还还有可能一点点收回，但是现在企业支柱人物出事，这中间蒙受最大损失的就只有工商银行了。

　　对于王金贤、王文敏职务行为的调查，工总行暂时没有做出任何公开结论。

　　王金贤、王文敏其人

　　仅一个月的时间，王金贤、王文敏二人被双规的消息，迅速蔓延到湖南金融界的各个角落。在记者的采访过程中，一些曾经与王金贤打过交道的湖南商界人士谈及此事皆言辞闪烁。

　　9月23日下午，工行湖南分行办公室负责对外宣传的曾毕广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介绍，王文敏(副厅级)双规是8月21日，比王金贤晚一个礼拜左右。之前王金贤已被经委从南京带走。

　　从1998年走马上任开始，王金贤一度掌管工行湖南分行的“帅印”达四年之久。王金贤毕业于中央财经大学，毕业后就职于衡阳人民银行；1980年前后曾任工行内部的金融职工大学校长，后调任工行湖南分行副行长，再后到总行职工教育部负责。1998年“刘宜清事件”后，调任湖南分行行长。有工行内部人士私下评价王金贤，此人颇识升迁之道。

　　2002年8月，王调职南京，继续在工行系统工作，负责江苏、浙江等地工行系统的稽核检查工作。

　　此次事发前，案件的另一个重要人物王文敏系工行湖南分行副行长，主管计财、资金等方面业务。在王金贤掌管湖南分行时期，王文敏亦是担任副行长一职，两人一度是“亲密战友”。

　　现年57岁的王文敏拥有高级经济师职称，大学本科学历，曾任中国工商银行衡阳支行副行长，湖南省分行国际业务部总经理、行长助理等职，原定在今年退休。工行内部甚至已经决定，要在全国几个省市公开竞聘一位副行长来接替王文敏。在工行湖南分行内部，王文敏口碑甚佳，被认为业务眼光非常敏锐。

　　作为湖南华银电力股份有限公司(600744.SH)第二大股东——工行湖南省信托投资公司的代表，王文敏还是华银电力的董事会成员。9月19日，记者就此致电华银电力董秘金毓江，后者表示不知道王文敏双规之事，上市公司还没有接到任何正式通知，因此也不会发布相关公告。

　　自王金贤2002年8月调职南京后，工行湖南分行行长一职一直悬空。目前，该分行由第一副行长白涛主持全面工作。白涛去年8月从工总行信贷管理部空降至湖南省分行，现年38岁，研究生学历，属于工行的少壮派精英。在此之前，白曾历任工行吉林省分行副行长和海南省分行行长等职。据工行内部人士透露，总行领导原拟近期赴长沙宣布白涛的行长任命，但终因王金贤、王文敏事件而被暂时搁置。

　　据2002年末的数字显示，工行湖南分行拥有总资产1142亿元，各项存款余额736.3亿元，各项贷款余额683.9亿元，居湖南省同业之首。今年1到8月，工行湖南分行新增存款120亿元，同比多增65亿，“是近十年来情况最好的时期”。白涛上任后，也订出了详尽的五年发展规划，“但二王事件现在让工行感到很被动。”工行湖南分行办公室曾毕广说。

　　五年前的“行长受贿案”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1998年，王金贤接管工行湖南分行的时候，他的前任——工行湖南分行原行长刘宜清，也因为经济问题结束了其曾经显赫一时的金融生涯。

　　刘宜清，湖南湘乡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经济系，曾任人民银行贵州省分行副行长等职。57岁时，出任中国工商银行湖南省分行行长。

　　就在那以后，刘宜清在到达其人生巅峰的同时，开始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1998年12月，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判处刘宜清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长沙中院对刘宜清的判决依据是，1994年4月到1998年1月期间，担任工行湖南分行行长的刘利用职务之便，采取提供贷款、发放基建工程等方式为他人谋利，先后收受31次贿赂，计有人民币22.15万元，港币6.2万元，美元2800元，以及住房、电器、首饰等其他物品，总共折合人民币47.5318万元。

　　今天，“刘宜清受贿事件”过去5年之后，就在这段往事即将被人们淡忘之际，工行湖南分行再度走到风尖浪口。

　　数年之间，同一个地方，同一家银行，同样是令人侧目的金融大案，一般无二地发生在当地工行的最高层身上。王文敏生于1946年，今朝事发，已是五十有七；王金贤亦是年近花甲；而早在几年之前，当刘宜清被法院判决15年有期徒刑的时候，其未了的尘缘，即已成既定之数。

　　在长沙市繁华的芙蓉中路和五一大道交界处，略现沧桑的工行湖南分行大楼临街而立，当门的两尊石狮威风依旧，只是掩不住雨打风吹之色。西去不远便是湘江，河畔极目，江水滔滔而下。浪尽处，有几许泥沙荡却、风云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