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调查：中国最大成品油走私案背后的利益链

　　本报记者 唐学鹏

　　深圳江门报道

　　全国打击走私工作会议召开的前一天--8月2日--广州海关宣布，经过长达一年多时间的调查取证，摧毁了郑洪钧走私成品油犯罪集团。郑洪钧集团犯罪嫌疑人150多人，逮捕80多 人。

　　初步调查表明，在过去4年里，郑洪钧集团共走私柴油54万吨、食用油1万多吨，涉案案值达14亿元，偷逃税款3.5亿元。案件公布当天广东省市场油价应声上扬。

　　据广州海关新闻办主任林建平提供的材料，这是自1998年反走私工作会议后，迄今为止查获走私个案涉案人数最多的一个案件，也是近年来，成品油走私案值最大的一个案件。

　　“蚂蚁时代”

　　“2002年2月，我们接到举报郑洪钧的线索。”一位广州海关人士说，“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集团的走私能量有这么大。”新的成品油走私的操作说法俗称“蚂蚁搬家”。意指以少量、多批次的方式走私。与赖昌星时代有别的是，蚂蚁搬家式的走私方法把“巨量”化解为“多次”，通过多批次的流量，同样也能累计到一个巨大的量。

　　广州海关的资料显示，从1998年全国打私会议以来，广州海关共查获了走私案件6239宗，涉及案值48.3亿元。

　　其中成品油走私的破获额占总体案值的比重变小。从某种意义上说，成品油走私在海关眼里不再像以前那样突出，这位人士说。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江门海关。江门海关的数据显示，2003年上半年，江门海关共查处案件101宗，案值1961.3万元，涉税846万元，其中查获成品油案件59宗，共1092吨，案值297.6万元。

　　而2002年全年江门海关查获成品油50宗，共计656.20吨，案值177.71万元，涉嫌偷逃税33.61万元。“我觉得从海关查处力度来说，一直是稳定的，但数字对比可以发现，成品油走私并没有变小，但我们查处到的走私油金额在变小。”江门海关一名工作人员说。

　　个中缘由是走私分子采用了“蚂蚁搬家”的走私手法。

　　深圳海关缉私局的官员焦德锋介绍，“蚂蚁搬家”是一种非常狡猾的走私策略。根据中国刑法规定，构成走私犯罪的起点为偷逃税款5万元，如果按照这个数字推算，那么走私成品油只有超过80吨才构成走私罪行，如果在这个限额以下，则是一般的行政处罚。“当走私者控制每次的走私量的时候，其实也就控制了犯罪风险。”焦德锋说。

　　从另一个角度看，打击蚂蚁战术型的成品油走私，对于海关的激励动力并不大。焦德锋说，“道理很简单，考核海关缉私人员的成绩是看反走私的案值的。”

　　海关打击蚂蚁搬家式的成品油走私，一般情况下，是件费力不见多大绩效的事情。走私分子一般用小渔船，运沙船，或者一种快速的小船叫飞机仔的，在涨潮前通过油管接驳和卸载停靠在公海的母船上的红油，然后趁涨潮时从海面分散而回。“封锁海面中途截获的难度很大，即使截获了，费了很大的劲，也不过几万元的走私货物价值。”焦德锋说。少量、多批次蚂蚁搬家往往造成了海关警力资源投入成本收益不成比例。

　　走私链条

　　1998年7月以前，走私的成品油绝大多数为0＃柴油，之后以“红油”为主。

　　所谓红油，是香港特别行政区对工业专用柴油的一种俗称。“红油”专供在水面上作业的船只使用，严禁用于陆路车辆。

　　据深圳海关人士介绍，国内流通的柴油由于没被染色，所以被称为白油。如果正常进口的境外柴油，往往要经过处理，变成白色后才能在国内上市，所以如果在市面上见到的柴油是红色的，那就说明是非法途径得来的。红油作为免税成品油，在香港的价格大约是每吨2100元～2300元人民币左右，走私到内地后，黑市售价可以达到每吨2800元～3300元，平均估算，每吨的利润近800元。这是红油走私的源驱动力。

　　焦德锋说：“一些境外或者是中国大陆在香港的船务公司的船舶会有意识地在香港加够红油，然后将船只开到公海某地点，卖出这过剩的红油，图得利益。”这个地点类似于一个离岸的交易市场，由于船只在公海上，海关缉私队没有资格在公海上进行缉私行动。

　　“像郑洪钧这种集团犯罪的模式并不具有代表性。”一位不愿意公开姓名的海关人士告诉记者，郑洪钧集团是一种家族网络式的金字塔结构犯罪集团。从香港接到运输，收油，上岸分销“一条龙作业”，相当于把蚂蚁搬家方式进行了流程上的整合。

　　当公海的储油母船停靠在“共识”的地点时，约定俗成的是夜里涨潮前后为最佳卸油时间。卸油船只不一定是专用走私船，“比如改造运沙船或者制造船底暗柜是花大成本的，对于一些成规模的走私团伙才愿意支付成本，配备这些作案设施。”该人士介绍，一般情况下，很多走私船是渔船，白天打渔，夜晚走私。确切地说，这些走私的渔船仅仅是运输工具，承担这个走私油品市场的运输功能。

　　“一般来说，普通渔船只能用油管从母船上接驳卸载1～2吨红油，然后听从指令，将这些红油送到指定的岸边的河道，由等候在岸边的油罐车再一次卸载这些红油。装上油的油罐车运送的下一个目标是走私者自己的地下油库。”上述海关人士说。

　　真正判断走私者就是看他是否是油罐车的拥有者，如果是，那他毫无疑问是真正的走私过程的运作者。油罐车上有计算油量的油表，当运输船将船上的红油卸到油罐车里，运输船主就可以根据油表显示的数值来获得运输酬金。

　　市场的行价大约为一吨60-80元，这个价格对于年收入1.2万元的渔船主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更重要的是，走私者甚至为这些渔船分散了风险，即使渔船主被抓住，按照5万元税款上限，也不能算走私，只能是行政处罚，而行政处罚(以来历不明为由)的损失，这个损失其实也不大(即使扣船也只能是24～48小时)，走私者愿意给渔船以补偿。“我们办成品油走私案的经验是，侦查的重点应该放在利润最丰厚的环节。”海关人士说，在整个走私链条中，油罐车运载红油去地下油库是利润最丰厚的环节，因为在这个过程中，红油又化零为整了，“蚂蚁”开始聚合了。

　　走私佬的地下油库容量基本都在五十吨以上。地下油库建在一些隐秘的或者荒芜的地理位置。建造地下油库耗资巨大，最少也在几十万左右。当红油被拉到储存在地下油库的时间，也正是走私者通过灰色市场议价买卖的时间。

　　“过去，走私者把油脱色成白油后卖给私人加油站，尽管现在中石油和中石化控制了大多数加油站，他们往往也有渠道把走私油卖进去。”深圳一名海关人员说，走私者寻找下家并不难。因为市场上需要用油的企业很多，而且走私油价格上比市面上合法油要便宜得多。

　　而据焦德锋透露，深圳宝安、沙井等地方的几千家来料加工厂都用的是走私者的红油。

　　链条的最后一环是走私者和母船的经济关系。据知情者透露，母船背后的机构一般都是境外机构，在香港开办业务。当走私者需要向境外商业机构支付红油的货款时，地下钱庄就成为一个必不可少的工具。

　　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02年对中国灰色经济估计：中国的地下钱庄每年洗钱2000亿元，走私的黑钱大约有700亿元。

　　据知情者介绍，地下钱庄起着非常重要的周转货款作用，估计仅成品油走私一项，地下钱庄洗钱将近百亿元。郑洪钧集团一案中，郑手下负责走私货款的黄某根据郑的指令，4年来经过地下钱庄兑换港币，将钱汇到香港的金额就有几千万之巨。

　　国家统计局的发布的信息表明，最近几年，油品消费增长率一直比GDP增长率低4～5个百分点。有专家指出，从能耗和经济增长关系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走私油大量进入消费市场，而这些走私油并没有计入正常的油品消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