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城市之战

　　优惠比拼实为地价厮杀 引资大战已成恶性竞争

　　本报记者 张帆

　　傅仁杰先生曾经担任过美国驻中国沈阳的外交官，如今他是赛克压缩空气系统工程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他的中国公司就设在南京市江宁区的经济开发区里。虽然已经七十 多岁，但他仍然思维敏捷，幽默健谈。坐在南京市最高档的金鹰国际商城的茶座里，他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任何一个公司要做大，就不能忽视中国这个大市场，而在中国尤其不能忽视的是长三角这个新兴经济地带。

　　已有不少经济学家断言，21世纪国际经济竞争的基本单位既不是企业，也不是国家，而是城市群。城市群之间的分工、合作和竞争将决定未来世界经济、政治的格局。建设一个强大的城市群，将成为赢得本世纪全球经济一体化下激烈国际竞争的关键所在。

　　而长三角正是这样一个正在崛起的城市群，依照世界城市群发展态势，有人把它称作第六城市群。

　　最近中科院发布的《2003年中国可持续发展战略报告》综合排名评价也显示，位于长三角的上海、浙江、江苏分别名列第一位、第五位和第六位。2002年沪苏浙GDP总量已达23714亿元，占全国GDP总量的23.2%。中国经济实力最强的35个城市，有10个在长三角；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市)，长三角占了一半。这里还聚集着近百个工业产值超过100亿元的产业园区和数千家巨型企业。世界500强有400多家在此落户。长三角以凌厉的发展势头，直超中国经济发展前沿地带的珠三角。

　　然而，与珠三角截然不同的是，珠三角诸城市同属一省，长三角15个主要城市却分属二省一市。以不同地方政府为代表的主体利益之争，在这里更为明显乃至激烈。

　　引资大战战事犹酣

　　上海173计划推出后引起的周边地区对其在确定四个中心发展目标和科技兴市战略后，仍然抱住汽车、钢铁、化工等传统产业不放抱怨颇多的情况，只是长三角长期以来城市之争的一个缩影。事实上，从对台资的争夺，到各出奇招的优惠政策比拼，在这个地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在昆山，流传最广的就是与上海对广达电脑的争夺战。当时，全球最大的笔记本电脑生产商广达电脑确定在中国大陆投资，昆山已经和他们谈得差不多了，并开始招工。其时昆山已批准了7家笔记本电脑生产厂商，产量达1000万台，全部形成生产能力的话，仅昆山生产的笔记本电脑就可以占到全球总量的百分之十几。可万万没想到上海松江半路杀出，连上海市的书记、市长都出面为松江争取，终于把广达电脑拉了过去。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2003年初，苏浙沪3地举行联合招商引资活动更是让人大跌眼镜。区内城市竞相展开“倾销式”竞争，套用商家惯用的“跳楼价”来争夺外资。据说一外资已经有了在某市投资的意向，但另一城市则以更有诱惑力的土地价位，把这项投资硬给拉走了。

　　上海市工商联在一份报告中称，由于省市之间、城市之间及县域之间存在高低不等的一道道行政性障碍，成百上千个隶属于不同行政主体的产业开发区实施的是背靠背的招商政策，各城市的招商条件并不透明，商务成本缺乏正常的梯度。本应是成本导向下的企业投资经营行为与追求地方利益的政府行为合在了一起，使得同类产品及上下游生产能力难以相对集中，产业链的分工协作关系出现断裂，或不经济地扩大了空间距离。在这种背景下，国有企业的项目投资与经营业务较难跨地域展开，外商投资企业不论其产业属性和专业特长，一概成为各城市政府部门的争夺对象。这已成为长三角地区经济增长与社会发展中非常明显的弱点。

　　上海市社科院副院长左学金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城市之间不是不能竞争，但应当是一种比较公平环境下促进效率的竞争，而不是受到政府干预，市场信号扭曲的竞争。我们不必担心企业之间会有过多的恶性竞争，而应避免地方政府干预造成的不必要的竞争。

　　他说，在招商中一些地方出现压低地价行为，这是因为本归农民所有的土地，在一些地方政府比较容易以较低的价格征到，批给外商。这不能反映资源的稀缺程度，事实上是对价格信号的扭曲，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竞争和对土地资源的浪费。

　　而记者在采访中，不少企业告诉记者，优惠政策固然重要，但企业现在越来越看重当地的市场大小、自然资源、交通状况以及人力资源情况。

　　产业重构互不相让

　　事实上，与招商大战相比，长三角诸城市之间产业布局之争更为突出，杀伤力也更大。江苏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所长葛守昆说，现在各个城市都在喊叫雷同、重复，怕打架，都希望上面能出来作个明确的分工，但实际上心照不宣的是希望上面不要让别人搞，而是让自己来搞。

　　就在上海提出重新打造自己制造业中心的同时，江苏省也在谋划一项大行动，这就是沿江开发战略。按照这一部署，江苏省将在南京、镇江、常州、扬州、泰州、南通6个直辖市区和拥有长江岸线的15个县(市)，发展包括装备制造产业集群、化工产业集群、冶金产业集群、物流产业集群在内的四大产业带。江苏着力打造这一经济带，无疑也是为了给自己在长三角中增添一定的分量。与此同时，浙江也在加紧围绕打造自己的“先进制造”作文章。他们的思路是，凭借浙江扎实的制造业基础，相对低廉的人力资本，完全可能成为上海发展现代制造业的重要基地。

　　长三角区域内各城市资源类似，区位相近，政府部门的职能、目标与任务相同，正导致长三角各城市的产业相似系数越来越高，制造业结构雷同严重。

　　有数据显示，长三角产业结构趋同率高达70%。一项调查表明，在苏浙沪经济圈的15座城市中，有11座城市选择汽车零配件制造，有8座城市选择石化，12座城市选择通信产业。

　　长三角应该打造怎样的产业政策，左学金副院长提供了日本和美国两种不同的产业发展政策思路。

　　日本是由政府选择优先发展的产业并通过税收优惠和提供融资便利等手段来促进这些产业的发展。这种模式一度非常见效，但进入1990年以后，由于经济、技术和市场的复杂性增加太快，以至于政府无法掌握可靠的信息来作为制定和实施以选择产业核心为内容的产业政策的基础。

　　美国奉行的则是自由放任的产业政策，其基石是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和鼓励研发和创新，而不是强调由政府来选择优先发展的产业，或者说，产业选择是通过市场竞争来实现的。当日本经济一蹶不振之际，美国经济却保持了长达十年的快速增长。

　　左学金分析说，过去十年中，我国各地都陆续出台了自己的产业政策，确定了优先发展的支柱产业。但粗略审视就会发现各地产业政策高度雷同，大多数集中于钢铁、汽车、石化、电子等资本密集度高、国内市场受到一定保护的产业。各地重复投资、重复建设问题比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国家更加突出，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地方政府直接干预投资决策的结果。

　　左学金说，长三角许多地区提出加强产业协调，那么这种协调应该是在尽量减少政府行政干预对市场的扭曲的情况下，通过公平的市场竞争来实现的。政府应该从选择优先发展的产业转向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建设和鼓励创新。

　　江苏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所长葛守昆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说，目前正处于社会大变革，结构大调整时期，结合国际化的大背景，不确定因素很多。比如说，目前看，浙江企业规模比较小，江苏外资规模比重比浙江大，从产业分工看，江苏处于中上游，浙江处于中下游，但目前的这种区别是否就是未来的发展方向？浙江私营经济完成原始积累后，规模也会变大，产业也会前移，科技含量也会提高，所以按现在情况作的规划，有多少能实现值得怀疑，规划越具体就越实现不了。

　　钱志新是江苏省发展计划委员会的主任，虽然坐在计划的椅子上，但他满口说的是要靠市场的力量。他强调说，产业布局不是规划出来的，政府只能在市场发展的基础上因势利导。他举了个很有说服力的例子，那就是如今南京IT产业集聚，但在它的十五规划中却看不到IT产业的影子。

　　有学者这样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区域产业结构走向合理、协调的过程是市场自身的自然整合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计划的力量是不可能发挥主导作用的。

　　城市竞争难以超脱

　　记者在长三角采访时，国家统计局长三角15个城市居民收入最新统计的公布，不约而同地成为各地报纸头版的重要新闻。宁波的异军突起紧随上海名列第二，以及南京被挤出前十名位居十一都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老百姓尚不能超脱于城市的竞争，何况政绩压肩的各级政府呢。

　　按经济总量及综合实力，长江三角洲地区各城市大致可划分为4个层次：第一层次是上海，其人口不足长三角地区的20%，而经济总量、外贸出口、利用外资等却占30%左右，财政收入更是超过50%；第二层次包括苏州、杭州、无锡、宁波和南京，2002年，这5个城市国内生产总值均已超过1000亿元、财政收入均已超过200亿元；第三层次包括常州、南通、绍兴和嘉兴，这4个城市2002年国内生产总值均在700亿元以上、财政收入均在70亿元以上；第四层次包括镇江、扬州、泰州、湖州和舟山，这5个城市2002年国内生产总值在700亿元以下，财政收入在70亿元。相同层次、不同层次城市间的竞争无处不在。

　　有学者指出，在区域市场经济条件下，除了企业是市场主体外，政府也是具有地方利益的市场主体。因此，在当前地方政府以GDP、税收、就业等为基本考核目标的约束下，作为区域产业政策行为主体的政府选择也是市场化的，其行政博弈的出发点是本地利益的极大化。在这一前提下，各地发生的摩擦、争端和各地达成的协作、协调只能是利益博弈的选择，是市场化的交易过程。

　　葛守昆说，目前政府干预是不可能取消的，我们所希望的就是政府如何能最大化的发挥正面效应。

　　左学金说，城市竞争本身是有好处的，但如何防止政府干预下的恶性竞争，防止目前政绩考核体制下政府短期行政行为，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