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催债动真格 湖南铁腕清收20亿公职人员欠贷

　　本报记者 夏晓柏

　　湖南报道

　　“我身体很不好，人都快死了，但为了配合市里的金融诚信行动，我要把退休金拿来还债，这样我的良心会好过一点，可以安安心心地走。”2003年4月的一天，湘潭市国土局原 党组书记对湘潭市不良贷款清收组的工作人员如是说。

　　早几年，这位老书记替一个亲戚做担保，从湘潭市雨湖区信用社借了两万块钱。然而，时至今日，不但欠款没有偿还，连亲戚本人都不见踪影。于是，老书记同清收工作人员协商好，由他来还清亲戚的欠款，连本带息共2.2万元。

　　就在这2.2万元归还之后的第十天，老书记抱病安然逝去。

　　这是发生在湖南省清收公职人员欠贷工作中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公职人员的提款机

　　清收公职人员欠贷，成为湖南省创建金融安全区打响的第一枪。

　　其实，湖南省创建金融安全区的尝试始于1999年的长沙浏阳市。经过近年来的努力，浏阳市的试点非常成功，并于2002年年末逐步在长沙市推广。

　　2002年年底，中共湖南省委办公厅、湖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出台《关于印发〈湖南省金融安全区创建工作方案〉的通知》，正式将创建金融安全区提上工作日程。

　　今年5月?湖南省金融安全区创建工作联席会议办公室推出《2003年-2005年湖南省金融安全区创建工作规划》，明确了具体的工作目标。

　　“我省金融安全的基础还相当薄弱，金融工作中还有着许多安全隐患。一是赖账行为比较突出。以农村信用社为例，全省一些基层单位、党政机关包括行政事业单位的公职人员长期拖欠农信社的借款高达20.7亿元。”2003年5月15日，在全省金融安全区创建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上，湖南省副省长徐宪平自曝“家丑”。

　　湖南省的这桩“家丑”，其实早已是纸包不住火的事情。

　　“去年9月，中国人民银行株洲中心支行对法人、自然人进行了一个大范围的调查，结果发现，市民普遍反映的热点和焦点是：部分公职人员长期拖欠银行、信用社贷款不还。”株洲市金融安全区创建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下称株洲市创安办)负责人罗晓宏对记者表示。

　　当时的数据显示：株洲全市党政机关、事业单位拖欠金融系统的贷款共1045笔，本息达2666.16万元，其中，单户最高欠贷金额为199万元，欠贷时间最长达20年，欠债公职人员的最高职务为县处级干部。

　　这“三最”里面，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

　　文雅，1996年8月28日，时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信访办副主任的他，从株洲市下辖株洲县堂市乡信用社借走72.5万元，至今累计利息高达38.46万元，本息合计超过110万元。

　　现任湖南省平江县县委副书记的文雅，一直未在株洲市任过职，只是因为他是在外为官的株洲县人氏，所以才轻易得到巨额个人贷款，有借无还。“他借钱据说是经商。由于我们的地域权限问题，无法与之联系，只好作为特殊情况个案处理，我们会请省里面协调。”罗晓宏说。

　　“国家的钱不借白不借。”这是当时在湖南公职人员口中颇为流行的一句话。上世纪90年代初到90年代末，恰逢下海经商、个人建房正如火如荼之时，在此背景下，当地农信社成了大量公职人员的提款机。

　　“借钱大多数是信用贷款，既无抵押又无担保，有的是批条子，有的是打招呼。期限一般是1年，短的也有三六个月。”来自农业银行基层的罗晓宏，对于当时公职人员“打劫”信用社的情况记忆犹新。

　　“一般是采取协议利率的方式，有月息千分之一分五，千分之一分八的，高于当时的个人贷款基本利率?千分之六厘六到千分之七厘二?，差不多是后者的一倍。”

　　如此之高的利息，借钱的公职人员也许都没有细细思量，期限一到，将如何偿还。

　　政府催债动真格

　　清收个人欠款难，清收公职人员的欠款更难。倘若清收工作难以见到实效，政府在老百姓心中的权威将大打折扣，类似工作的开展也将受到影响。

　　2003年5月29日，湖南省湘乡市粟山乡长冲村村民周盛明，到本乡信用社长冲村站要求借款5000元，村站会计刘纯锋鉴于周早于5年前也在村站借款6300元、至今未还的记录，要求其找人担保才肯借贷。周盛明想不通，“人家当官的借了那么多钱都不还，凭什么要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先还钱？”5月30日，周在一气之下，喝下一瓶农药死在刘纯锋家中。

　　这起原本不该发生的悲剧，却从一个角度凸显出清收公职人员欠款工作中最敏感的问题——为官者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针对这个问题，湖南省的清收工作必须动真格、来硬的。“银行制裁缺乏威力，法律制裁缺乏效力，政府制裁才有管制力。”株洲市创安办负责人罗晓宏谈了他的体会。

　　以株洲市为例，2002年9月，株洲市金融安全区创建工作小组成立，由时任市长的肖雅瑜亲自挂帅，而政法委书记刘岁文任副组长。当时提出的口号是：“要么收回真金白银，要么就处理人。”

　　2003年2月，株洲市下发《关于处理国家公职人员拖欠银行贷款问题的通知》，向欠贷者抛出四道最后“通牒”：其一，凡在2002年12月31日前未还清贷款本息者，当年年度考核一律定为“不称职”；其二，凡在2003年3月10日前未还清贷款本息者，停止执行职务；其三，凡在2003年3月22日前未还清贷款本息者，一律予以免职；其四，凡在2003年12月31日前未还清贷款本息者，2003年年度考核仍定为“不称职”，连续两年“不称职”者，即由所在单位予以辞退。

　　“不还贷款就会掉饭碗，谁还敢把它当儿戏。”株洲市茶陵县凉江乡一名干部感慨地说。早在1995年，他从茶陵县信用联社贷款9000元，分文未还。等到清欠工作开始，他还在观望。2003年3月14日，茶陵县电视台公布其为“不称职”，此后5天，他就将贷款本息15000元亲手送到信用社。

　　依靠政府这些威慑力大、操作性强的举措，截止到2003年5月31日，株洲全市共收回公职人员个人欠贷927笔，金额达1955.90万元，占到应收款总额的76.25％。

　　相比株洲市的雷厉风行而言，湖南省的另一大市——湘潭——也毫不手软。“截止到2003年3月18日，我市对240名欠贷对象实行了停职停薪。”这是湘潭市副市长朱明华3月20日在一次工作总结中提及的。

　　湘潭市清欠工作的细致入微，从一个细节上可见一斑。

　　该市下辖湘乡市公安局经侦队一位干部欠款数年，屡催不还，肆意逃债无奈之下，清欠小组在请示相关领导后，出动数名由退伍军人组成的特别行动队员埋伏在湘乡市公安局门前，终于将其逮个正着，令其签下还贷保证书。

　　农信社图存

　　“在个人欠贷中，欠农信社的钱占了2／3强，现在收回将近1700多万元。如果不是这次活动，肯定收不回来，我们是最大的受益者。”株洲市信用合作管理办公室主任胡政表示。

　　为什么个人欠贷，单单将农信社作为最大的提款机呢?

　　业内人士指出，相比国有商业银行等“正规军”，被戏称为“杂牌军”的农信社，由于主管部门几番更迭、政策多变等历史原因，一直以来就存有体制不顺的老毛病，此中更容易衍生管理混乱问题。

　　“在贷款投向上，农信社本应为农民、农村、农业服务，结果由于当初定位不准，贷款往往贷给什么房地产商、工商大户、权力部门、关系户及人情户。”说起农信社早年的积习，胡政体会颇多，“其中，个人贷款的手续、程序很多是违规的，如果按照《贷款通则》和《担保法》来检查，可以说是漏洞百出。”

　　据胡政介绍，就贷款额度而言，一般县一级信用联社有发放流动资金200万元、固定资产投资300万元以下的权限，而乡一级信用社的单笔授信额度往往不超过10万元。然而，“当时的个人贷款根本没按这个额度来办，真正贷款管得严的，也就是这几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虽然自1997年被中国人民银行直接接管后，农信社的经营情况大有好转，但就目前株洲市乃至湖南省农信社的生存状况而言，仍旧令人堪忧。

　　例如，如今株洲几个信用社，都从农村地区搬到城区，与商业银行形成竞争之势。如此定位，难以在竞争中彰显自身优势，经营业绩一直徘徊在株洲市金融机构的下游水平，不良贷款率也居高不下。

　　株洲农信社的困境，只不过是湖南省农信社生存现状不佳的一个缩影。“不良贷款比重大，历史包袱重，经营环境差”——这是湖南省金融证券办谢光球主任对全省农信社的客观评价。

　　据记者掌握的权威资料显示?截至2002年年末，湖南省农信社不良贷款总额达245.57亿元，占多项贷款总额的53.4％。2002年，湖南省全省农信社亏损5.44亿元，历年累计亏损高达96.42亿元。

　　个人“赖账”行为比较突出，企业“逃债”现象又屡禁不止——这是威胁湖南省金融安全的两大痼疾。

　　“公务人员欠款，采取措施可以收回，而逃废债这个问题更难解决一些，我们准备经过3年努力，完成清收70％以上的目标。”谢光球主任道出了湖南省创建金融安全区的下一个具体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