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民企产权辨认运动：“洋帽子”摘是不摘

　　本报记者 金城 泉州报道

　　外界对闽南的民营企业有这样的评论，它们是世界上最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从1998年到现在，我们用了五年时间基本上把‘红帽子’摘完了，摘‘洋帽子’才刚刚开始，而且进展并不快。”福建省泉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周真平说。

　　“红帽子”，即所谓民营企业挂靠在国有企业或乡镇企业名下，是全国共有的现象。而“洋帽子”(也有人戏称为“白帽子”)则是泉州较为独特的现象：假外资或出口转内销的外资，名为三资企业，实际上是民营企业。

　　真假“洋帽子”

　　位于闽南三角洲的泉州，与浙江温州、广东南海并称为中国三个最著名的民营企业大本营。与温州、南海不同的是，泉州晋江、石狮一带的民营企业许多具有中外合资企业的身份。

　　“我不能告诉你泉州有多少民营企业戴了‘洋帽子’，我只能告诉你，泉州市迄今为止共有中外合资企业8904家，合同利用外资136.7亿美元，实际利用外资77亿美元，而且确确实实是有这么多境外资金到了泉州企业的账上。”泉州市外经委办公室副主任简国红说。

　　尽管从法律上找不出泉州中外合资企业的任何瑕疵，当地许多接受采访的人士都坚信其中至少有70%-80%企业只是戴了顶“洋帽子”。

　　“泉州是侨乡，大部分居民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海外关系。最近一二十年，又有许多人通过移民或偷渡出了国，他们回家乡办企业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样的投资并不叫戴‘洋帽子’。”对闽南民营企业一直有较深入研究的《海峡都市报》闽南版副主编陈长豪说，“我想大家所说的‘洋帽子’，应该是这样的几种情况：海外的亲属并不出资，只出一个外商的身份；本地人买一个外国或香港护照，在境外注册一个企业后再回到泉州投资；最简单的办法是不需要任何人出境，你直接出一笔费用给香港的一些中介机构，他们会卖给你一顶‘洋帽子’，方便又可靠。”

　　据悉，在香港专门有中介机构做“洋帽子”生意，其中有些就是泉州籍侨民开办的。据传这类中介信用极好，除代办境外企业注册外，甚至连资金从内到外再转回内地都可以包办。根据有关规定，要注册中外合资企业，就得有外方出资从境外汇到境内企业的账上。

　　“为了鼓励外资进入，各地吸引外资都有许多优惠政策，在泉州主要是三免两减，此外在进口设备方面也有政策优惠。”简国红说。

　　从1978年到1988年，大多嫁接的外资还都是侨汇过来，但此后就较多采用购买护照等方式，为了避税去办理外籍身份。“泉州的移民名额用完后，就去买外地的。”简说。

　　陈长豪透露，许多泉州民企最初都会找个集体企业挂靠，政府支持搞大集团时，就立即注册一个集团公司。外资企业有税收优惠，就立即弄个外资身份。这个合资企业的优惠政策到期了，就注销掉，再注册一个合资企业。更有一些企业，在企业集团下边有好些子公司，充分享受各种政策好处。

　　产权隐患

　　在出任泉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之前，周真平曾任泉州市体改委主任，当时泉州市发动了一场耗时五年的摘掉“红帽子”运动。在推动摘“红帽子”的过程中，她觉得“洋帽子”也同样存在着产权陷阱，不利于民营经济进一步发展。

　　“只要是未真实出资而获得了企业股份，肯定会存在产权隐患。”周真平举例说，如果兄弟两个，哥哥自己办企业，弟弟有外资身份，但弟弟并未出资而获得了哥哥公司的30%股份，虽然兄弟两个对公司注册背景心知肚明，但是法律上却承认弟弟拥有该公司三成的产权。

　　“‘洋帽子’把对财产的所有权建立在亲情和道德的保证而不是法律的保证上，这是隐患所在。”周真平说。

　　时任体改委主任的周真平极力劝说一些较有影响的民营企业明晰产权，一劳永逸地解决产权问题，但只有少数企业家听了她的忠告，福建亲亲食品股份董事长吴火炉是其中之一。

　　1997年之前，吴火炉兄弟的公司名叫南方食品有限公司，由吴与他的弟弟、娘舅等人共同拥有，该公司上世纪90年代初曾以主打产品亲亲八宝粥在国内颇有名气。1997年南方食品决定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更名为亲亲股份，将目标锁定为国内上市。

　　吴火炉说：“原来我们公司外资占30%股份，内资占70%，是委托香港的中介机构搞的中外合资，1997年我们就把那30%股份购买回来，重新登记为纯内资公司。”当记者追问以什么价格、如何进行回购操作时，吴火炉笑而不答。

　　同样排队等待上市，总部位于晋江市金井镇的七匹狼实业股份公司总经理周少雄却很坦率：“我们公司原来港资占差不多80%股份，是由我姐姐在那边的亲友持有(周后来修正为：由姐姐在香港办的，但是是一位朋友的公司持有这块股份)，开始大家产权说得不是很清楚，1994年、1995年我们兄弟的股份就分清了，到最近几年又进一步明晰，现在姐姐那一方全都转了，现在兄弟三个大致都是20%多的股份，另外在股份制改造时又引入了一些战略投资者。”

　　根据国家有关法律，由中外合资企业转变成为内资企业有严格的程序要走，这也正是许多较大的企业不愿摘“洋帽子”的原因所在：办起来太麻烦，而且还可能牵涉到要补税的问题。“在泉州许多事情变得简单多了。一般的办法是外方退股，中方增资，使洋股东退出去，而泉州人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把原来的企业注销掉，再办一家公司，其实还是那些财产。这也算是一种摘‘洋帽子’吧，摘掉一顶旧的，换一顶新的。”陈长豪说。

　　乡土文化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周少雄兄弟和吴火炉兄弟那样想得明白，事实上，除了想在国内上市的公司，大部分泉州民企对摘“洋帽子”不以为然。而泉州现在想在国内上市的公司也不过十余家而已，在成千上万家泉州三资企业里边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过去外资企业不能在国内发A股，这使得想在国内上市的公司有了摘掉‘洋帽子’的迫切需要，但是现在外资企业也能在国内上市，这种动力就不存在了。虽说加入WTO之后，内外资都向国民待遇看齐，但至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对民企的政策歧视和对外资企业的政策倾斜仍会存在，权衡利弊之后，相信愿意摘掉‘洋帽子’的企业就会更少了。”泉州市体改委游权解释说。

　　“我们也许将这种假合资公司的产权隐患夸大了一些。”泉州一家广告公司的负责人林渝泉小姐说，“闽南文化极重亲情和道德，家族、亲友之间关系建立在绝对的互信基础之上，因而类似这种假出资引起的产权纠纷，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即便是通过香港中介机构操作，也大都是闽南人，大家都是朋友或朋友的朋友，信任建立在朋友关系上，而且他们就吃这碗饭，不敢不守信用。”林的广告公司经常为本地民企进行一些企划活动，因而接触了大量的民企老板。

　　“什么事情都是在家族内部解决，民企老板不会向你详细解释产权的操作方案，因为整个操作都是在家族的内部商讨中解决的。”林说。

　　泉州民企的未来

　　周真平坚信，就像摘“红帽子”是产权明晰的必要一步，摘“洋帽子”也不例外。产权不明晰，早晚会有问题暴露出来，问题解决得越早越容易，越晚麻烦越多。只有彻底解决了产权问题，民营企业才能轻装上阵，做大做强，这是制度基础。”

　　七匹狼实业股份公司总经理周少雄也有同样想法，“如果你只是想把家族企业做下去，那么问题不大，可一旦你要卖掉企业，无论是上市还是转让，想从产业经营的基础上飞跃到资本运营，就必须明晰产权，因为明晰了产权，财产才可以进行估价或交易。”

　　“其实泉州民营企业做不大、做到一定规模就分家，原因就是没有明晰产权，导致家族不和或朋友内部矛盾，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周真平说，“市场经济不相信道德，只相信法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