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学习过程
——世贸组织总干事素帕猜谈世贸与中国
□本刊记者王烁发自瑞士日内瓦
日内瓦洛桑大道154号WTO(世界贸易组织)总部二层的总干事办公室往下看,有三两只白天鹅在日内瓦湖上的阴雨中徜徉。刚刚上任两月余的总干事素帕猜坐在记者对面,身后的墙上是一幅荷花水墨画。
“你是中国人,荷花代表什么你是知道的。”素帕猜说,“出淤泥而不染。”
在安静的总干事办公室的旁边、楼下、楼上,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周而复始的贸易谈判一轮接着一轮。WTO总部所栖身的威廉·拉帕特中心,是其145个成员就贸易问题辩论、驳难、争吵的地方,也是阴谋与阳谋日日轮番上演的舞台。
与几乎所有信奉佛教的泰国男子一样,今年56岁的素帕猜在成人之前有过一段短暂的寺院生涯。这个曾经的僧人在成为第一个来自发展中国家的世贸组织总干事之前,历任泰国财政部副部长、军事银行总裁、商业部长、副首相,并曾代表泰国参加关贸总协定乌拉圭回合谈判,是泰国一位老资格的金融专家和政治家。
素帕猜之所以迟至今年9月1日才接任WTO总干事一职,也是大国权谋的产物。在本届WTO总干事的竞争中,得到发展中国家广泛支持的素帕猜一度被认为将轻易获胜,但在美欧支持的前新西兰总理穆尔加入竞选之后,两人白热化的对峙竟成为人们记忆中重要国际组织首脑人选最激烈的竞争。只是在两人均分为期六年任期的一个特别安排出炉后,僵局才得以打破。
穆尔的任期结束于今年9月1日,在他的任上,新一轮全球贸易自由化谈判于去年11月在卡塔尔多哈启动,中国同时正式加入世贸。留给他的继任和前竞争者素帕猜的,是一个庞大的任务:在一个发达国家贸易额占到全世界贸易总额80%的贸易世界里,维系一个以“多哈发展日程”冠名、以通过贸易促进穷国发展为主题的新一轮全球贸易谈判进程。
这一进程有明确的时间表,2005年1月1日是最后的截止时间。在此之前,有着一系列的阶段性截止时间,最近的一个就在今年年底。WTO成员必须在年底前就三个重要问题达成一致:对于发展中国家的特别待遇、发展中国家执行WTO协议的难度问题,以及最迫切的,药品专利与公共健康问题,也即缺少生产能力的发展中国家如何获得维持民众生命的药品问题。
每一个截止时间,对于素帕猜都是至关重要的。现在距明年的墨西哥坎昆WTO部长级会议——实际上是多哈会议的中期评议——之前,只剩下短短10个月时间,而多哈谈判还只停留在关于谈判程序的谈判上,实质性的谈判尚未开始。
素帕猜来自泰国这一身份,对他执行使命来说,既有利亦不利。在得到发展中国家的支持之时,素帕猜亦需小心地避免招致欧、美的疑忌。素帕猜本来素以直言著称,有人批评其说话的风格是“张口就说”,但在接任总干事一职之后,素帕猜说话已变得相当中正平和。总而言之,总干事一职并不是一个非常让人羡慕的工作。“如果我在泰国一家银行当总裁,收入将是现在的10倍。”素帕猜告诉记者,“不过,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我喜欢这份工作带来的职业冲动。”
11月21日,素帕猜接受《财经》专访,谈世贸,谈中国。
《财经》:11月15日结束的悉尼WTO非正式部长级会议有何成果?
素帕猜:二十余个国家的贸易部长们交换了彼此的立场和看法,这将为各自在日内瓦谈判代表提供谈判指针。更多的相互理解正在出现,但我不能说他们已达成协议,毕竟协议只能在日内瓦的谈判中达成。这样说吧,悉尼提供了谈判的动力。大家正在努力达到年底前的谈判截止期,他们知道需要为谈判的进展注入政治意愿。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年底前就有一个截止日期。
《财经》:药品专利与公共健康问题为什么被认为对于多哈回合极为关键?
素帕猜:这个问题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看待TRIPS(《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为WTO注入人道主义的形象,它所处理的也是目前人类所面临的最急切主题。它其实不是一个真正的贸易谈判主题,而或多或少地是一个纯人道主义主题,其中有许多关于发展的内涵。因为许多WTO成员,主要是发展中国家,不仅在药品上花费了大量金钱,而且大量年富力强的人口被疾病所困扰,并影响了其经济发展。怎样使这些人获得能支付得起的药品,不仅仅是一个贸易谈判主题。正是因为其发展内涵,它成为多哈发展日程(Doha Development Ageda)的一部分。
《财经》:你认为怎样确定受益国家及哪些疾病应当列入这一计划?
素帕猜:我从悉尼获得的印象是,不应为哪些国家应获得这类特殊药品定一个选择前提。当然,发达国家已宣布他们将不寻求从该计划中获益;有一些经济较为发达的发展中国家表示并不想从这一计划中得利,但他们不愿被划在界外。他们希望由自己来决定用还是不用。因为按照TRIPS的条款,如果一个国家的公共健康处于紧急状况,可以根据例外条款获得对专利药品的强制性仿制许可。我被告知还有一些细节有待澄清,如一个国家怎样证明其没有制造某种药品的能力,所以为此需要制定标准,我相信这正在谈判中,有好几种选择。
《财经》:人们都在担心多哈谈判的日程表难以按期进行,你认为目前急需做的是什么?
素帕猜:所有的截止期都非常重要。因为如果你错过了一个,就会使人们丧失信心,从而其他的截止期也无法达到。但是,对付这些截止期,还是得一个一个地来。我现在面临的是要在一个月内达成关于TRIPS与公共健康、对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待遇等的协议。在此基础上,我们方能关注于发展中国家的提议。当然不可能是全部提议,而是部分急待关注、有可能在年底前达成协议的提案。现在我们有85个提案。
《财经》:新一轮多边贸易谈判以“多哈发展日程”为名,是首次要使发展中国家成为多边贸易体系中心的尝试,为此需要做什么?
素帕猜:我不认为要改变几十年的贸易格局,一个多哈发展日程就可以达到。第一阶段是达到多哈日程所提出的要求,使发展中国家熟悉谈判的主题、培养谈判的技巧。第二阶段是执行,如果多哈谈判取得成果,就需要采取措施来建立执行机构。第三阶段是建立商业基础设施。这将是一个超越多哈谈判的持续过程。
《财经》:自从1999年西雅图会议之后,反全球化运动与WTO之间的冲突成为一大景观。反全球化运动给WTO带来了何种挑战?你认为应作何应对?
素帕猜:如果反全球化运动的目的是想在多边贸易体系中寻求公平,那他们应当支持WTO。虽然他们认为WTO站在发达国家一边,但WTO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它属于全世界。WTO致力于提供多边解决方案,而只有多边解决方案,才是公平、平衡和具可预见性的,也才能真正防止个别强大国家滥用其贸易力量。所以,与其攻击WTO,不如帮助WTO达到其目的。
另外,WTO只是帮助各方达成贸易协议,只是全球多边贸易体系的看门人和守护者。它是在规则而不是在权力的基础上运行,它是自由贸易的赋能者、经纪人和协调人。
事实上,不管你愿不愿意,全球化正在进一步深化,在此之时,需要更好的规则。这正是WTO致力于帮助发展中国家获得发展可能,从而最终与所有国家一起取得平等的发展权的原因。
《财经》:你是第一个来自发展中国家的WTO总干事,有人认为这对于你执行使命有好处,有人认为有坏处。你作何评论?
素帕猜:我服务于多边贸易体系。我知道自己必须采取中立的原则。真的,我的使命是促进多边贸易体系取得进展,对各成员的需求作出回应,使WTO机构对于各成员来说有用。
当前,我强调发展的主题,但这并不是出于我个人的经历背景,而是因为成员国强调这一主题,要求将贸易整合进发展的进程。我将会对那些更需要帮助的成员以更多关注,因为很明显地,穷国需要较多的援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对发达国家的需求作出回应。我不愿意从有利或不利的角度来看我个人的背景,而希望对我工作的评价是基于成效。
《财经》:你如何评估中国履行WTO承诺的情况?
素帕猜:从对中国履行WTO承诺进行过渡期审议的各个委员会给我的信息来看,绝大多数都满意于中国的履约情况。我并没有听到对于中国入世首年履约情况的真正严重的批评。
在过渡期审议开始的时候是有些问题,主要是因为各成员国向中国要求非常多的信息。但我注意到,随着审议的进行,情况便好了许多。总的来说,需要中国提供的信息量是非常大的,我相信此次将为未来中国或其他国家进行过渡期审议提供参照。我相信明年及以后的审议将会简单得多。中国越过了首次审议的栏杆后,将建成一整套统计数据系统。这是一个学习过程。
《财经》:这种审议对中国来说有何作用?素帕猜:首先,它使得中国在其规章制度方面更加透明。比如说,你看TRIPS协定,因为许多国家对于中国在这个问题上有许多批评,这使得中国在这方面所作的努力更加清楚透明;其次,这个机制可以使中国了解其他国家的关注所在,中国可以利用其他成员的反馈信息进一步推动国内改革;再次,这个机制有助于中国规范地、系统化地收集和编制经济数据和信息。外国投资者喜欢这个。你可以从入世后大量外国直接投资进入中国的势头上看出这一点。
《财经》:中国入世为WTO和多边贸易体系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素帕猜:我不相信中国的主要影响在其入世第一年就体现出来。但是中国会逐步找到自己的角色。我相信中国会找到一个中间位置——在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桥梁地位。这是一个需要有人来承当的重要角色,也许不是现在,因为中国刚刚加入,而多哈谈判也不过是刚刚启动,但我期待随着时间过去,中国会更为积极地介入。
《财经》:具体地说,中国可能为多哈谈判的成功有何贡献?
素帕猜:我们正试图制定新的规则,希望中国能够参与到这一进程,这对于中国也是有利的,因为中国可以从规则制定的一开始便介入,从而有利于未来的执行,也能为规则的制定作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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