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均/文

　　7月31日是诺贝尔经济奖得主弗里德曼教授90大寿。由于经济学家的言论，特别是他们的经济预测经常出错，所以大众对他们的信任度也一再下降；然而弗里德曼对很多经济理念的坚持，以及对经济问题的分析，却实在是历久弥新。

　　1987年他在旧金山寓所与我所作的一次长谈，至今觉得仍然切中时弊，而且充满慧黠，这正是他的远见与魅力。

　　当年的情景

　　在旧金山市区一幢精致大厦的客厅中，弗里德曼教授穿着红色方格衬衫，神情轻松而愉快。距上次在智利见面已经6年了，不久前安装在他身上的心脏调节器，显然没有影响他的健康和思考。

　　站在坐落于俄罗斯小丘上的这幢大厦里，可以把旧金山的景色尽收眼底。他指着窗外的南方说：“那是中国城，我与罗莎(夫人)有时会去那边几家很好的中国餐厅。”

　　这位退休了10年的诺贝尔经济奖得主，讲话仍然很快，思维仍然敏捷，对任何违反自由经济与市场法则的政策与论点，仍然毫不客气地指责。他的夫人坐在一边静静地倾听。

　　他是一位具有创见的大师，创见一定带来争论；可是他从不怀疑自己站在真理那一边。

　　从政者的弱点

　　Q :你得奖时(1976年)，有人说“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可以概括你的重要概念。托宾(耶鲁大学教授，1981年诺贝尔奖得主)得奖时，他自己说“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他研究的主题。你能不能用一两句大家都懂的话，来解释去年(1986年)诺贝尔经济奖得主贝凯能教授的公共选择理论？

　　A :(沉思了一下，他答问题时，绝少沉思)“人民担任公职或国会议员后，并不会变成天使”。

　　Q:从政者就如一般人一样，有他的弱点？

　　A :从政者就如一般人一样，在追求个人的利益，他们不会立刻变成天使。

　　当然，工商界除了赚钱之外，也还有别的理想；从政者除了选票之外，也有别的理想。但是从政者没有选票，就如工商界不赚钱一样，是无法生存的。

　　Q :这样说来，贝凯能教授的理论是平易近人，非常实用的？

　　A :事实上，几乎所有经济理论上的重要发现或独到见解，都可以拿平易近人的方式来表达。

　　贝凯能教授的贡献是在他的学说提出之前，经济文献中充满了双重标准；假定私人企业的行为完全是为了“利”，又假定政府部门的行为是为了“公”。因为前者求“利”，因此要加以各种限制；后者是为了“公”，因此要不断扩大。

　　贝凯能则以实证研究来探讨从政者的实际行为。例如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说他的政策是要对抗物价膨胀，但我们不能信以为真，我们要从他的实际行为来判断。

　　在实证中，贝凯能及他的同僚们发现：“从政者不是天使。”因此，政府的经济职能要减少而不是扩大。

　　(按语：让我称这个冷酷的发现是“预言”，而非“结论”。)

　　“比较利益”法则

　　Q :你认为当前哪一个经济观念很重要，而又很难被社会大众接受？

　　A :促进国际自由贸易的“比较利益法则”。这一法则与“绝对利益法则”不同。一般人误以为，如果A国能生产比B国便宜的X与Y两种产品，A国就应当同时生产X与Y。这样做忽略了比较利益法则。比较利益法则告诉我们，在两个产品的例子中，A国只应当生产“比较更有利”的一种产品，B国生产另一种“比较少不利”的产品。

　　如果从政者与一般人民懂得这样的区别，很多似是而非的保护主义论点就站不住了。

　　(按语：此刻我要补充：如果各国真能遵守这个法则，尤其进入了WTO之后，彼此之间追求双赢就不再是空话；个别企业则应坚守“比较优势”生产自己擅长的产品，心无二用地精耕细作，而不是动辄与异业合作或进入陌生的领域；策略上似乎在分散风险，实际上是增加失败的几率。)

　　对攻读经济的建议

　　Q :如果年轻人想攻读经济，你会做什么样的建议？

　　A :我希望他多读历史、政治、数学与统计方面的课程。

　　夫人是财务大臣

　　Q :谁掌管你们家的经济？

　　A :我的每一笔收入都向她(夫人)报告，她向国税局报告。

　　她是财务大臣，经济大权在她手上。经济专家最好少干预家庭经济，就如政府要少干预经济活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