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本报实习记者谭欢

　　北京时间2001年11月10日晚，在卡塔尔首都多哈进行的第四届WTO部长会议上，会议主席、卡塔尔财政、经济和贸易大臣卡迈尔先生一锤定音，通过了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决定。一年来，我们躲过了诸如反倾销之类的明礁，也绕过了林立的暗礁，加入世贸组织第一年，我们即将通过“小考”。经济增长消化了加入世贸组织不利因素

　　主持人：去年11月10日，世界贸易组织审议通过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时至今日已近一年了，这一年中国的经济发展与我们加入世贸组织前的设想有不少差异，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在惊呼“狼来了”，但一年过去了，我们好像没有感觉到这种威胁。

　　黄卫平：我想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加入世贸组织之前我们没有见到文本，二是对于研究中间的生产、过程、影响是怎么样的，不是特别了解。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经济增长速度太快了，消化掉了原来预想的那些困难。从1998年到今年，中国的发展速度实在出乎人们的意料。在全世界经济比较萧条的时候，中国却以7.8%左右的速度增长，这是中国消化困难的基础。我经常举一个例子：比如说中国谈判的时候让步1万亿人民币，而1986年我国整个GDP就是1万亿，等于让了百分之百；今年我国要突破10万亿人民币，1万亿的让步占整个GDP仅有10%；将来我国GDP达到一百万亿的时候，就更显得微乎其微了。有些负面影响当初做研究的时候不一定不存在，但是发展的速度把这些困难消化掉了，所以好像大家没有看到这么大的差距。同时大环境也发生变化了，美国的道·琼斯、纳斯达克均呈现不好的状况，资金本身具有的安全性、流动性的特点，资金要流入全球最好的地方，而在此时中国恰恰加入WTO，别人认定你一定会按照WTO的规则去做，这时候中国的投资环境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我们原来认为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汽车业会遇到很大的冲击，但是中国的汽车业在这一年中不但没有摧垮反而受到了催生，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了。中国的汽车业之所以发展得很快，是因为中国的汽车消费市场主要是低档车，而发展低档车我们具有很大的优势，所以发展很快。

　　郭克莎：从近期影响看，在过渡期期间市场开放的各个方面都尚未最终完成，单方面的影响大多数还没有完全形成并相互作用，因而对国内工业品市场虽有一定影响，但对整个工业发展的综合性影响总体上说还不大。加入WTO之后的保护过渡期，一般是指从2001年12月11日加入开始，至2005年1月1日关税减让基本完成和非关税措施取消的一段时期；但是，对于工业部门来说，具有实质意义的过渡期，是到2004年12月10日为止，即贸易权审制完全取消和以分销权为中心的相关服务贸易开放基本完成之前的3年内期间。

　　工业品的分销权非常重要，进口以后必须有网络，在没有网络情况下竞争力会受到很大限制，还有相关服务贸易的开放也会带来影响。比如说我们原来没有开放的广告、包装、仓储一系列服务，他们都是工业生产的后续领域，工业产品生产出来以后要做广告、要包装、要储存，包括检验等等都是工业的持续，这些都是由于分工和专业化而独立出来的一些服务部门，同时又由于市场经济发展而成为服务贸易部门。这些工业的后续部门，反过来又制约着工业品的市场。

　　所以我认为对我国影响最大的时期，将发生在2005～2010年，受冲击较大的将主要是化学及石化工业、汽车(主要是轿车)和关键汽车零部件、化学药品制剂和医疗器械工业、饮料制造业、纸及纸制品业、专业和科学设备制造业、以及部分非电气机械和电气机械制造业。

　　主持人：世界经济自“9·11”之后进入一个衰退期，而中国的经济却是世界公认的一枝独秀，中国选择去年加入世贸组织是否也是提升自己国际竞争力来保持自己高速发展的有利契机？

　　黄卫平：可以这么讲，中国至少给全世界两个信号，一是开放是我们始终不渝的国策，二是我们遵循整个世界经济规则。大家在1998、1999年可能对加入世贸组织想法很多，当时中国经济处在一个相对内需不足比较困难的时候，为什么加入世贸组织？很多人想不通。从这一年也能看出来，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决策是非常英明的。1998、1999年那时候的困难实际上是生产相对过剩基础上的困难，跟原来短缺基础上的困难有质的不同，如果说市场短缺一片饥渴，什么都买不到，那时候把关税降低，洋货长驱直入，就会把中国的市场都占领了。现在我们自己的东西都卖不出去，至少我们的日常用品已经出现过剩，此时国外的商品打入中国市场面临的也是一个过剩的市场。比如说大家熟悉的家电产品，长虹、康佳、TCL的销售量并不比国外的品牌差，过剩的市场反而有了抵御外面冲击的能力。低谷加入世贸组织就像股市一样，所以我说低谷切入永远是真理。

　　郭克莎：在今年这种情况下加入世贸组织，不像原来想象的情况那样严重，但是也不能因为今年顺利就认为咱们没有受到加入WTO的影响。理论研究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是做出判断有一个过程，我认为过渡期内影响不是太大，特别是初期，但是在2003年下半年以后可能进口变化会稍微大一点。再到过渡期结束以后其他各方面开放的影响会综合表现出来，包括进口对国内市场的影响和外商扩大投资的影响都会进一步表现出来。如果出口没有大的增长的话，整个国内市场受到的影响将比较明显。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压力在增大，扛压的动力也在上升。通常情况下，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将遇到不少疾病，但人们的抵抗力也是不断增强的。大家很高兴的情况下也不要过度乐观，这种情况可能也是正常的，下一段可能还会有新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要看到现阶段开放面逐渐增大，在后面各方面的影响交错在一起并互相影响的时候，可能还会有一些放大效应，产生一些新的冲击。所以我们必须要尽快提高国际竞争力，抵抗力强了才能抵抗传染病。农产品触礁未伤元气

　　主持人：我们能不能作这样一个比喻，加入世贸组织好比商船下海，原来我们设想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像关税这种礁石，但是一年的事实证明，我们并没有遇到多少，但始料未及的价格倾销、动植物协议等等暗礁，我们却遇到了很多。

　　黄卫平：加入世贸组织这一年，首先触礁的是农产品。中国农产品一加入世贸组织就乱套了，中国农民种了几千年的地突然发现自己不会种了。农药残留超标、重金属超标、添加物超标、抗菌素超标，成了出口的大敌。农产品出口，尤其是禽类、肉类出口所占比重较大，查出超标就立刻退回。甚至是由欧盟进口的鱼类在山东加工完再返回去的时候重金属超标，本来是他们的问题，但是我们自己没有检测的标准，所以非常吃亏。茶叶原来是中国出口大项，去年向欧洲出口量锐减，因为人家检测出我们出口的茶叶中各种残留物多达一百多项。甚至我国出口的蜂蜜里面也有抗菌素。加入世贸组织之后，我们的研究是从竞争力这个角度，我们认为目前擅长的这些出口产品有比较优势，不会有大的问题，但是诸多标准成了我们的拦路虎。

　　看到关税的降低更要看到体制的变化

　　主持人：加入世贸组织之后，中国认真履行当时的承诺，无论在实物贸易还是在服务贸易中。最为关键的是我们在法律和法规上也在与世贸规则相适应，一年来，这种体制上变化似乎正在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引擎。

　　黄卫平：大家都看关税的降低而没有看体制的变化。世贸组织要求你的体制跟世界接轨，这个对我们冲击其实是很大的。比如说粮食，小麦10%关税配额要给非国有企业来经营，这个对我们粮食体制是根本性的冲击。粮食2000多万吨的关税配额，很多人的理解是错误的，以为我们承诺必须进口，实际承诺的是在这2000多万吨的范围内低关税进口，超过这个范围高关税进口，不是说承诺必须进口2000多万吨。因为这一误解，所以有人推算出中国将有多少农民要下岗，但是他们没有看到10%小麦配额要给非国营企业来做，这等于把我们原有的粮食经营体制彻底冲击了，这些制度被很多人忽视了。

　　我们要融入世界经济，本身的体制就得改革。过去有一句话，我们的开放实际是适应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到了今天这一步，中国要融入世界经济，得到经济全球化的益处，中国的改革就要适应全球化的趋势，并从全球化中拿到好处。当然还有一个问题，你要想搞体制改革，内得有动力，外得有压力，如果内在动力不足的时候外部的压力就体现出它的作用。世贸组织本身规范的是政府，给你一个公平交易的环境，是制定法律、政策、调节矛盾的地方，每个成员必须履行这个义务，加入世贸组织之后你既然签了协议，就得按照协议所允许的框架去确定，这是与加入世贸组织之前最大的区别，这一点明显体现出来了。

　　郭克莎：加入世贸组织后的开放是全方位的，而且跟体制有很大关系。如贸易权开放、扩大对外资开放、国有企业开放等等，都要求体制上的转轨。在这种条件下，国有企业受到的影响可能较大。如果对一个产业影响大的话，国有企业影响更大。按照世贸组织规则，国家不能对国有企业给予扶持，如优惠、补贴，不能给政策，而且所有国有企业的经营都要允许外国企业的竞争，在这个过程中，政府采购制度的变化可能影响比较大。以前我们是政府可以帮企业渡过难关，比如汽车卖不出去，政府出面买两万辆就解决问题了。但是以后不行，两万辆车必须经过招标。国内、国外所有企业一视同仁，这样就堵了国有企业的后路。目前，地方政府可能还有一定的权利，但是世贸组织要求地方政府必须跟中央政府一致，而且中央政府有责任监督地方政府的行为。体制问题还不仅仅是开放方面涉及的体制问题。我说的只是开放，因为加入世贸组织后的开放是一种全方位的开放，关税和非关税措施是重要的，但是还有相应的法律法规、市场制度等等，都存在着与国际接轨或逐步转轨的问题。

　　应对加入世贸组织不能只着眼于劳动生产率的提高

　　主持人：如果我们加入世贸组织第一年算做一次小考的话，这个小考我们通过了没有？我们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包括美国在内的国家给我们出了几道题：第一反倾销，第二SPS、TPT、配额等问题，我们解决了没有？第三，明年我们再迎接一次考试的话，预计他们会给我们出什么样的题？

　　郭克莎：应该说，我们是通过了加入世贸组织第一年这个小考，打个比方，小考的题还比较容易，尽是一些选择题之类。大考就不一样了，你不仅要做前面比较容易的选择题，还要做简答题、分析题、论述题等等，不能因为你选择题做得很满意，就认为大考没问题了。到2005年以后，贸易权开放、分销权开放、非关税措施取消、相关服务贸易开放、工业扩大对外

　　资开放、国有企业对外资开放、政府补贴和采购制度改变、以及加强知识产权保护等各个方面所带来的影响将全面表现出来并相互作用，产生综合性、全局性和深层次的影响，因而将对大多数内资工业企业以至整个民族工业的发展产生较大范围的、较大程度的冲击。

　　黄卫平：我认为，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目前迫切需要的一批熟悉国际规则的世贸组织人才，在这方面我们的人才培养还没有到位。北京市从10月30日开始举办“WTO百日工程”系列讲座，要在各个行业培养出一百名专家，各负其责。所以人才的培训要扎实，而不能只是泛泛地讲讲。委内瑞拉总理与两个副部长曾和我们在一起谈论中国人才培养的问题，当他们看到我们高校上课的劲头，用英语讲世贸组织案例分析，而且给学生留的作业都是很富有实践性的时候，说中国的人才培养需要15年～20年，之前他们认为中国需要30年，看来这人才培养上，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主持人：从别的国家加入世贸组织来看，我们今年遇到的问题，是不是都是像中国这样的问题，第二年我们遇到的问题跟今年的问题有什么不一样？

　　黄卫平：我想明年的问题跟今年的问题不会有更大的、本质性的变化。比如印度加入世贸组织跟我们一样，准备的是劳动生产率，但是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发现最重要的是对规则怎么适应的问题，对于整个环境变化怎么适应的问题，而不是劳动生产率的问题，也就是你究竟应该怎样去适应已经改变了的经营环境。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就要将自己的规则与世界接轨，就得改变自己原有的东西。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改了四千多条规则，这些都是改革，但是这种改革跟过去不一样，过去我们是自己去改，现在是要想进入这个门槛你就得按照标准改。

　　选题策划：唐清建谭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