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李剑

　　北京南城，嘈杂的广安门桥旁，中经开所在的中经信大厦矗立在秋日的微风中，透着陈旧的气息，也透着冰冷的无奈，当记者来到中经开办公的楼层，公司大门上醒目的“清算”二字首先映入眼帘。

　　这一切都缘于人民银行的一纸公告：“鉴于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严重违规经营，决定于2002年6月7日起撤销该公司，并停止其除证券经纪业务以外的其他一切金融业务活动。”6月7日也变成了中经开的祭日。

　　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成立于1988年4月26日，是财政部独资的唯一一家信托投资公司，资产庞大、业务量较大、政策性较强，因此“中经开”一直被认为是信托投资公司里面的“贵族”而存在，并以其进取与凶悍的风格闻名于业界。

　　“我早几年就预测到了(中经开)今天的结局，但此时还是觉得非常遗憾——要知道，它的背景是多么的好呀。”中经开原财务部的丁小姐向记者感慨说，虽然她是早就从中经开抽身，但言谈之中依然充满了惋惜之情。

　　命悬一线

　　1998年，广信宣布破产之后，中国信托业开始清仓，政府的目光曾经停留在“中经开”。但是当时金融体系不堪再击，“中经开”因此侥幸躲过一劫。1999年2月，政府撤销华融、长城、东方、信达和中保五家中央级信托投资公司，并将该五家公司的证券业务合并，于2000年成立银河证券，“中经开”总算嘘了一口长气。

　　2000年6月，经国务院批准，“中经开”有幸成为首批确定保留并移交中央金融工委管理的中央级信托投资公司之一。“中经开”随即着手整顿，信托公司的重新登记工作有序进行，成立了证券公司筹备组，并向证监会上交了成立“中经证券公司”的报告。

　　名气逊“中经开”不止一筹的“中煤”率先成功革面，“中经开”前途似乎一片光明。但是阴影突袭，审计署审计了中经开1999年度资产负债损益情况，该报告查出中经开资产负债损益不实、资产质量不高、违规使用财政资金、违规融通资金等严重问题。

　　问题变得不可原谅。“中经开”在历史上曾经有两个污点众所周知，即1995年的“3·27”国债事件和长虹转配股事件，但是当时金融监管的纰漏让“中经开”有足够的理由开脱，但是时至1999年，增量的问题仍然如此严重，中央再一次考虑撤销“中经开”。

　　“中经开”前途渺茫。公司有关领导为审计报告的问题作调查和说明倾注了主要精力，并制定了实质性的内控机制。经过近一年的多方努力，情况出现转机，2001年“中经开”成立专案办，集中处理公司历史遗留的重大疑难案件，公司清欠组的工作也加大力度，同时，保留“中经开”的相关工作也再次提上议事日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2001年8月，银广夏陷阱败露，中经开旗下的中经开物业以及其参股25%的大成基金再次成为众矢之的。致命的打击接踵而来，2001年10月，东方电子走下神坛，在这出神话中，“中经开”与东方电子搭档表演了对手戏。

　　“中经开”再次紧急调查和报告，今年春节后，经过最后一搏，“中经开”似乎已经从银广夏和东方电子的泥沼中挣扎出来，银河证券的一位副总临危受命，准备执印中经开，中经证券公司的工作也有了些许的进展，信托公司的重新登记也见到曙光。

　　然而，2002年4月，中央金融工委通知银河证券，将接管“中经开”的证券业务。“中经开”以自己的一命下注，十年赌四命，最终自毙。

　　“撤销中经开的风声已传了很久，但这么快就把它关闭还是出乎我的意料，如果说理由这里面很复杂，银广夏可能是一个直接导火索。”北京证券研发部的老总刘景德在接受采访时言犹未尽的说。

　　严重违规

　　“严重违规经营”这一劫，中经开似乎很难绕过去。由中经开扮演主角，在中国证券市场上留下历史烙印的327国债事件、四川长虹事件和东方电子事件，成为证券市场内路人皆知的秘密。从某种意义上说，中经开是在为过去种种“劣迹”付出代价。

　　1995年“3·27”国债期货事件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但它留下的疑惑却始终没有被人忘。1995年2月，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国债期货交易市场逐渐变得越来越火爆，其中主角就是以万国为首的空头和以中经开为首的多头，加上不断变化阵营的辽国发。这是一场最能反映当时中国证券市场基本势力对比的经典大战。

　　这场战役不仅导致当时证券市场最为风光的万国证券公司的关门，也导致了被称为“证券教父”的管金生的悲剧人生。但当人们被管金生个人的沉浮和“3·27事件”本身的戏剧性所吸引的时候，一个最应该被长久关注的问题却被有意无意地遗漏了，那就是，作为多方主力的中经开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从当事人的回忆来看，将万国当作这场金融灾难的首恶是非常不公平的。起码，违规开仓的不仅仅是万国，中经开也同样存在类似问题。但这不是问题关键所在。问题的关键是，中经开究竟是凭什么在这场对赌中大获全胜的？其实，这个答案早已明白，中经开靠的是万国想都不敢想的内幕消息。

　　但泄密者是谁或许将随着中经开的死亡成为永远的秘密。

　　距“3·27”事件仅半年，“中经开”再次成为焦点。虽然长虹转配股上市获利收入2500万元后来被中国证监会没收，并被罚款250万元。

　　劣迹还在不断抖出，2000年6月央行非银司有官员证实，正是中经开下属证券机构在银广夏和东方电子等方面的不检点，使政府忍无可忍，决意让中经开出局。与“3·27”国债期货几十天赌输赢的情况不同，在东方电子上，中经开似乎经过了长时间的策划。资料显示，中经开不仅是东方电子1997年上市时的主承销商和上市推荐人，而且是东方电子在二级市场上长期的重仓持有者。

　　在中经开对东方电子的炒作中，大家还可以发现庄家赚钱的一个猫腻，那就是利用内部职工股。东方电子在内部职工股上的猫腻，可能正是中经开与东方电子长期“战略合作”的原因——一个美妙的蜜月就此开始。

　　银广夏的故事大家都已经非常清楚了。但绝非偶然的是，在银广夏的操纵案中，我们又一次看到了中经开的影子。在银广夏崩溃前的股东名单中，中经开的关联公司及关联基金都置身其中。其中中经开物业持有银广夏近1000万股；景宏、景福两基金持有1100多万股。不用说，这几家与中经开密不可分的关联股东又是在银广夏股票价格大幅拉高之后介入的，其用意与手法可谓如出一辙。

　　誓不当配角

　　1998年，中央启动关于信托投资公司的第五次整顿。据了解，在这次信托业的整顿中，只保留下来了三家中央级的信托投资公司，它们是中国经济开发信托投资公司(中经开)，中信集团和中煤信托。而中信由于没有混合经营，所以不在整顿规范之列，而中煤信托去年也与北京国际信托合资，将双方的证券业务剥离成立了国都证券有限公司，因此率先通过了人民银行的审核，成为第一家重新登记注册成功的中央级信托投资公司。那么中经开为什么不紧随其后呢？

　　“中经开不愿意当配角。”丁小姐说。拿到信托牌照的中经开还被要求把证券业务与信托业务分开，中经开很快向中国证监会报送了成立“中经证券公司”的资料。当时中经开只有两条路：一是像中国电子信托一样，将证券业务卖掉，自己直接成为一家单纯的财务公司；二是走中煤信托的道路。

　　“上面曾经给出了几种合并的方案，但都要中经开做老三或者老四，中经开不接受，”丁小姐透露说，“这样双方就僵持起来，既然中经开不接受上面的方案，那么中经开自己提出的方案也无法得到上面的批准。”就在这种僵持中，噩梦降临了。2002年6月7日，央行“死亡通知书”正式下达。中经开清算组于同日成立并进驻公司，清算期间公司下属的证券营业部在银河证券托管下照常经营。清算组已经下令，公司重要成员如果在清算期间要离开公司，必须经过离任审计。但究竟谁将为中经开的命运和“严重违规经营”负责？这已变成一个无人回答的问题。

　　考验清算

　　撤销中经开，就像打开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对清算组和相关部门来说善后工作将是一个严重的考验。

　　“中经开”已然贴出清算组公告，称公司已进入清算程序。其对外债务，由清算组负责登记，公司一切债权，由清算组依法追索。清算期间，公司下属的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实业公司在清算组管理下照常营业。据内部人士透露，清算组主要由财政部的有关人士组成。他说，常规来讲，公司一旦进入清算程序，资产的折损率还将增大，也就是说，“中经开”的债权人将蒙受巨大损失。

　　目前清算组的工作处于完全封闭状态，尚不清楚债权人的明细。记者接连的电话约访也只是得到“无可奉告”的回答。这种态度也足可理解：整个清算工作牵涉太多。但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清算组对“中经开”的债务如此评价：“知道会很大，但是还是超出想象。而且银广夏的前途在本次清算中还将起很大作用。”

　　长期从事金融纠纷法律事务的陈东律师向记者表示，从中农信、海南发展银行、赛格信托等金融公司清算的案例来看，中经开的清算工作也将会是困难重重，而不会顺风顺水。

　　“中经开”撤销之后，最关键的将有两件善后工作，一个是证券营业部的转让，一个是资产的清算。

　　据悉，根据国务院的有关精神，银河证券将承接“中经开”的证券营业部，银河证券同时接手的还有“中经开”持有的大成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股份。国务院之所以相中银河证券，除了银河证券综合实力在全国券商中名列前矛，更重要的是，二者有着相同的出身，即同为全民所有制企业，为国家独资，直接由中央金融工委进行干部任命。

　　但转接工作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时下证券行业并不景气，佣金下调，证券营业部基本无利可图，要一口气接手约14家证券营业并非银河证券本愿，而且“中经开”证券营业部的不良资产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有媒体在报道中认为，银河证券接手中经开就象接手一个重仓股，因为这些持仓是没有成本的，只要以后再稍加运作就可以控盘，何乐而不为呢？

　　但据有关人士介绍，银河证券当初也是由行政命令组合在一起的证券公司，当时由信达，华融，东方，长城和中保信托的证券资产被剥离出来共同组成。“就像几个不同的人，你非要让他在一个家庭里生活，摩擦是不可避免的。”丁小姐说。

　　她透露，银河证券在管理上也存在问题。这样看来，吸收中经开证券业务对于银河证券来说也并非那么容易。时下银河证券正与“中经开”的出资方和主管单位财政部进行了艰难的谈判，其困难程度足见一“斑”。

　　“关于资产的清算，这更是一个令人头疼的事情。”陈东律师说，一般而言，债权的追索一般相对容易，但债务的偿还上将会起很大的纠纷。个人投资者往往能够按照本金数额全额优先受偿，而机构投资者往往在前者受偿后才能得到补偿；如果剩余财产不足，机构债权人只能按比例得到部分赔偿，甚至只是象征性赔偿。

　　陈表示，根据有关规定，在中经开的清理过程中，机构投资人一般会很晚收到清算组有关向机构投资者进行债务清偿的任何文件；相反的是，最高人民法院则会通知各法院，要求在稍晚一段才能受理机构投资者的诉讼申请，其理由是为了在一段特定时期内对中经开开展清算工作。

　　中国信托业大事记(1979～2002)

　　——1979年10月4日中国第一家信托投资公司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经国务院批准成立。

　　——1980年12月广东信托投资公司成立，1982年12月改名为广东际信托投资公司。

　　——1982年1月中信在日本成功地发行了100亿日元“武士债”。在此前后,第一批信托投资公司相应成立。

　　——1982年4月10日国务院发出“关于整顿国内信托投资业务和加强更新改造资金管理的通知”。

　　——1985年国务院要求银行停止办理信托贷款和信托业务，已办业务应加以清理。

　　——1986年4月26日中国人民银行颁布《金融信托投资机构管理暂规定》，对信托业的资金来源作出限定。

　　——1988年10月中国人民银行根据国务院关于清理整顿公司的8号文件精神，开始对信托投资公司的第三次整顿。

　　——1989年中国决定设立10家有权在国外发债的“窗口”级信托投资公司。

　　——1989年9月22日国务院发布《关于进一步清理整顿金融性公司的通知》，决定由中国人民银行负责统一组织检查、监督和验收。

　　——1993年7月9日中国人民银行发出通知，要求包括信托投资公司在内的金融机构的筹备和设立，均需由中国人民银行批准和核发《经营金融业务许可证》。

　　——1995年5月25日国务院批准《中国人民银行关于中国工商银行等四家银行与所属信托投资公司脱钩的意见》，脱钩工作于1996年结束。

　　——1995年10月中国人民银行对违规操作、资不抵债的中银信托投资公司宣布接管，一年后，由广东发展银行收购。

　　——1997年1月4日中国农村发展信托投资公司被中国人民银行依法关闭。

　　——1998年6月22日中国新技术创业投资公司被中国人民银行关闭。

　　——1998年10月6日中国人民银行决定关闭广东国际信托投资公司。

　　——1999年4月27日财政部发布关于《信托投资公司清产核资资产评估和损失冲销的规定》。

　　——2000年8月7日中国人民银行发布公告，宣布撤销中国教育科技信托投资有限公司。

　　——2001年10月1日《信托法》已经正式实施。

　　——2002年6月5日人民银行颁布实施了重新修订后的《信托投资公司管理办法》并发布了将于7月18日起施行的《信托投资公司资金信托管理暂行办法》。

　　——2002年6月7日中经开因严重违规经营被央行撤销。

　　——2002年6月8日北方信托重新登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