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加征钢铁关税和补贴本国农产品这一严酷现实，及时提醒了中国政府和人民，加入WTO远非意味着贸易争端的结束

　　●薛涌

　　充分摸透美国国内的政治脉络，在贸易报复时能够有效出拳，对于中国而言，显得至关重要

　　2001年底，世界贸易的前景还非常乐观。142个世贸成员在卡塔尔的多哈取得共识，同意展开新的一轮多边贸易谈判。布什政府是这一走向“自由贸易”的多哈精神的主要推动力。在多哈，各成员承诺削减各自的关税，特别是发达国家答应削减来自发展中国家产品的关税。遵照这一精神，布什政府还同意重新审视美国的反倾销法。

　　一个月后，拥有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中国加入了WTO，世界自由贸易大家庭的形成似乎指日可待。

　　初入WTO中国遭遇寒流

　　然而好景不长。今年3月，布什政府单方面决定对一部分进口钢铁产品施加高达30%的保护性关税，接着又签署了议会通过的农产品补贴的法案。这一系列贸易保护主义措施立即遭到普遍的国际谴责，其贸易伙伴纷纷扬言报复，一场贸易战迫在眉睫。

　　这一钢铁制品关税的打击面非常大，欧盟、日本、韩国、中国、挪威和瑞士等6个WTO成员已经向WTO的有关委员会提出异议，要求进行磋商。而农产品补贴法案对以农业为主要出口产业的第三世界国家打击尤大，并且将助长美国在中国倾销其农产品，使在WTO的冲击下的中国农业部门雪上加霜。

　　这一严酷的现实，及时提醒了中国政府和人民，加入WTO远非意味着贸易争端的结束。这对中国来讲是进入WTO后面临的第一场贸易战。所幸的是中国此次并不是孤军奋战，这次贸易战如果展开，将涉及欧盟、美国、日本这3个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只是个配角。但是从观察“世界强队”彼此间的撕杀中，能够获得宝贵的经验。

　　首先，我们需要理解为什么一贯奉行自由贸易这一共和党传统意识形态的布什政府，会突然搞起贸易保护主义。媒体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常常和布什的“单边主义”相联系，认为布什说一套做一套，完全不考虑他人利益，体现了其典型的“独霸”心态。

　　这种看法虽然不错，却把问题简化。布什的行为，乃是由美国的国内政治格局和体制所决定。换句话说，克林顿在这个问题上不会比布什做得好多少，这种贸易的“单边主义”，也不会随着布什的下台而结束。

　　小产业左右大政策

　　美国建国立足于州权，联邦政府最初不过是各州之间的协调机构。乃至在罗斯福的“新政”以前，有所谓“如果联邦政府关门，半年后人们才可能感觉得到”的玩笑。后来虽然联邦政府权力不断增大，但各州的权力和权利，都有制度上的保障。在全球化的进程中，美国的经济与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必然引起巨大的区域性产业结构的变化。而那些拥有大量日落产业的州，则会利用现有的政治体制，保护自家利益，保护落后产业，反对变革。所以连一些美国的政治分析家也指出：面对产业结构的巨大变化，美国在现有的体制不容易使全国达成内部共识，不容易使局部利益为了全体利益而作出牺牲，进而将成为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的重大障碍。

　　以钢铁和农产品为例。美国科技发达，生活水平高，其国际竞争优势体现在知识密集型、资金密集型的高科技产业上；同时通过进口，廉价获得大量劳动力密集型的产品，降低生活费用和生产成本，提高美国经济的综合竞争力，这也是所谓自由贸易的优越性。但是在美国，钢铁业早已算不上什么高科技产业，高昂的劳动力费用已使美国钢铁业难以在国际上竞争。早在1976年，福特总统就不得不面对保护本国钢铁业的压力。目前，美国有16家钢铁制造企业在破产保护法之下运营。布什的保护关税，也不过只能让这一产业再苟延残喘几年而已。整个产业的职工，不过16万，在美国的产业大军中，也不是举足轻重。

　　然而，在美国的制度中，这些产业中的从业人员却可能以很小的人数发出极大的政治声音，影响白宫的决策。

　　首先，美国的总统大选是选举团制。当你与对手在一个州的得票率为49%对51%时，你在这个州失去的不是2个百分点，而是该州的全部选举团的票。因此，少数人如果集中在一个州的话，就可能抢走该州所有选举团的票数，造成极大的政治影响。钢铁业集中的几个州，如西佛吉尼亚、宾西法尼亚，在总统选战时是兵家必争之地，两党得票非常接近。因此，给16万人的小恩小惠，最关键时刻会决定谁入主白宫。所以，布什明知这一保护关税会妨碍美国产业的重组，降低美国的竞争力，并引发国际报复，最终伤害美国利益，但为了选票还是不得不为之。

　　其次，美国的民主政治兼顾人口和州的代表性。众议员的分配按人口，参议员的分配则按州。一些农业州虽然人口微不足道，却能像加州这样的大经济体一样，各有两位参议员，影响力不可低估。总统为了有效地与他国进行贸易谈判，需要从国会取得促进贸易的授权，即所谓“快行道”。通过这一授权，总统与外国政府达成的贸易协议将不被议会修改。试想，如果两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谈成的贸易协议被一国的议会单方面修改，一切又得重谈，政府很难在贸易上有所建树。过去的5位总统都获得了这个授权。但克林顿在1994年将它丢掉，再也没有要回来。布什上台后，要回这一授权成了当务之急。但这一授权在共和党控制的众议院也仅以一票的优势获得通过，在民主党控制的参议院就更为困难。农产品补贴法案是参议院民主党领袖达什勒所支持的。一年前背叛共和党成为独立派的杰佛茨也是来自农业州，布什在这个问题上绝对不敢造次。

　　欧盟灵活反击

　　显然，国际贸易的原则，自由贸易的理念，关键时刻不得不让位于国内政治的游戏规则，这不是布什个人的问题。而了解这些美国国内政治的游戏规则，可以使我们在进行必要的贸易报复时不盲目出拳。

　　这方面，我们不妨看看欧盟的战略。比如，欧盟已经要求美国为钢铁保护关税支付赔偿。如果布什政府拒绝支付，欧盟将针对3.36亿的美国产品征报复性的关税。而这些被征报复性关税的产品选择，无不直指布什在国内政治中的弱点：你不是想靠钢铁保护关税赢得几个工业州的选票吗？那么我的报复就要让你失去另外几个州的选票。根据这个逻辑，欧盟选择了几个地方：一个是佛罗里达。人们都能从2000年大选的计票战中看到两党在佛罗里达是多么势均力敌。于是欧盟计划惩罚佛罗里达的桔汁，让那里的人们意识到布什为了其他州的利益牺牲了他们的利益，让他在2004年丢掉佛罗里达，甚至让他的弟弟在年底的选举中当不成州长。另一个地方是北卡罗莱那。北卡的纺织业相当重要，而共和党在那里及其他纺织州的优势已经在风雨飘摇之中。布什在众议院以一票优势得到“快行道”的贸易谈判授权，那一票就是来自北卡的共和党众议员Robin.Hayes。北卡要是失守，对布什将是致命一击。

　　中国进入了WTO，新的贸易战才刚刚开始，而且这将是中国在可预见的将来要不断面临的战争。因此，充分摸透美国国内的政治脉络，在贸易报复时能够有效出拳，对于中国而言，显得至关重要。

　　(作者为耶鲁大学历史系博士候选人)

　　《国际金融报》 (2002年06月04日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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