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多年来，中国已建成了门类齐全、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特别是改革开放20多年来，中国工业快速增长，成为这一时期国民经济增长的主导力量；以往计划经济时期“重工业过重、轻工业过轻”的畸形产业结构形态已得到根本性改变；一大批新兴产业迅速崛起，产业结构得以较大提升。另一方面，我们也清醒地认识到，结构性矛盾始终是制约中国经济增长的一个基本因素。近年来中国经济的增长速度有所降低，原因是多方面的，结构性问题是其中的一个根本问题。

　　一、关于产业结构调整问题

　　产业结构调整与升级是实现中国经济持续增长的关键环节。长期以来，中国经济中的结构问题是过去遗留下来的，有些问题则是新产生的。在工业领域，结构问题主要表现在：

　　一是低水平重复建设过多，地区间产业趋同，产品供给与市场需求脱节的问题突出。一方面，从形式上看大量产品生产能力过剩甚至严重过剩，另一方面，生产和生活中需求的许多产品，不是无能力生产就是因品种、质量满足不了需要，而不得不依赖于进口。供给与需求结构之间的严重不适应导致了生产能力的结构性过剩。

　　二是一批在过去二十年间曾经拉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增长点趋于成熟或衰退，其带动作用明显减弱甚至丧失，而拉动经济发展的新的增长点未能及时形成，出现了主导产业的阶段性“断档”。新增长点未能形成或有效发挥作用的原因，主要是新消费和投资热点的形成遇到了许多体制和政策障碍。

　　三是产业整体素质低，技术开发能力严重不足，产品更新缓慢、工艺陈旧、设备老化，没能跟踪市场变化实现产业结构升级，那些衰退行业和企业没能及时退出市场。

　　四是生产集中度低，企业组织化程度低，结构相对分散，企业长链条、“全能型”生产组织方式没得到脱困，行业之间、企业之间和产品之间的专业化分工协作水平低，规模效益不足，难以适应买方市场下用户对多品种、高质量、个性化、低成本、短交货期的要求。

　　五是企业经营机制落后。受短缺经济的影响和体制的制约，大多数企业重生产、轻开发、重数量、轻质量，重投入、轻产出，重速度、轻效益，重近期、轻长远，对市场变化反应迟缓。

　　20世纪90年代中期，短缺经济基本结束，买方市场逐步形成。随着市场约束的增强，以上这些结构性矛盾变得十分尖锐。企业间出现恶性竞争，亏损增加，不少企业停工半停工，大量职工下岗，使中国工业结构调整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异常突出。近年来，中国政府加大了结构调整的力度，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离问题的根本解决还有很大距离。可以这样说，结构调整和升级是中国经济今后相当长时期内的一项基本任务，是拉动经济持续发展的火车头。调整不仅是针对个别地区、个别行业，而且是全局性的；不仅要解决短期的、表面性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解决长期悬而末决的深层体制问题。这件事情做得如何，无论对解决中国经济近期的需求不足还是中长期的发展问题，都具有决定性影响。对这一点，应该有足够的认识和准备。

　　传统工业的调整，特别是象辽宁这样的老工业基地的调整，是整个结构调整和升级中的重中之重。在中国近现代工业发展中，辽宁等老工业基地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即使在今天，老工业基地的经济问题和就业规模在整个经济中仍然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辽宁等老工业基地所面临的诸多困难，很大程度上是以往计划经济遗留下来的。调整的直接目的是要解决产业结构、企业组织结构、产品结构不合理的问题，从深层说，则是要实现国有经济的战略性调整和改组，在化解国有企业的一系列历史负担和体制难题的同时，推动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应当看到，当前结构调整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比以往更为突出，同时调整成功的条件也比以往成熟或接近于成熟。如结构性矛盾的充分暴露，认识的深化和统一，国家促进结构调整政策的陆续出台，企业改革取得的经验，市场的发育和逐步完善，各方面对改革中困难承受能力的增强，国际经验的借鉴等等，都使老工业基地的调整和升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条件取得突破性进展。在难度最大的老工业基地结构调整和脱困取得突破，对全国的结构调整和脱困工作意义十分重大。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这个新局面是完全可能出现的。

　　二、对老工业基地脱困的几点意见

　　1、老工业基地的产业结构调整和脱困要与国有经济布局调整相结合

　　辽宁等老工业基地的一个突出问题是国有大企业集中，所有制结构单一。党的“十五大”做出了对国有经济布局实行战略性调整的重大决策。国有经济要改变无处不有、无所不包的状况，本着有进有退、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原则进行调整。概括来讲，国有经济需要加强的领域包括：一是关系国家经济和社会安全的领域；二是自然垄断的领域；三是公共事业等社会效益显著的领域；四是国民经济支柱产业和高新技术产业中的骨干企业。除此之外的一般竞争性行业应可进可退，主要是加强重点。老工业基地的脱困要与国有经济布局的战略性调整相结合，国有资本要向关系国家经济命脉的重要行业、关键领域集中，向大型企业集中、向优势企业集中。要把产业结构的调整和所有制结构的调整同步推进，国有经济该加强的要加强，该放开的要放开，该退出的要逐步退出口政府应创造条件，在国有经济布局调整的同时，相应鼓励和扶持非国有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的发展。

　　2、老工业基地的脱困重点是产业结构升级，用新技术对有需求的传统产业进行脱困

　　老工业基地产业结构的主要特点是有大量钢铁、机械、石油、石化、医药等基础产业和原材料工业。产业结构调整的重点首先是对传统产业的改造和升级。中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仅为800美元，还有70%的农村人口，中国工业化的任务远没有完成。这一基本国情决定了传统产业仍然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即使工业化任务基本完成后，经过技术改造的传统工业仍将是经济的重要基础。所以，没有理由低估传统工业在当前和今后很长一个时期在中国经济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老工业基地传统产业大都技术层次较低，产业升级首先是产品的换代、升级，即用现代技术成果更新传统产品，增加附加值，满足用户不断提出的新的需求。同时针对工艺和设备陈旧、物耗大、成本高的问题，用新技术实施改造。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注意两个问题：一是要进行深入的市场调查，在此基础上以目标市场确定产品目标，再确定技术改造方案，而不能反过来盲目追求最先进的工艺装备，却生产落后的、没有市场的产品；二是技术改造坚持产品必须优质，工艺必须先进，技术装备要考虑适用性、经济合理性，避免盲目求高、求新，陷入以往国企技术改造的陷阱。

　　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培育新兴产业也是老工业基地工业转型、脱困的重要内容。充分利用老工业基地的良好基础，努力形成若干新的经济增长点，以推动产业结构升级，并通过结构升级带动结构调整。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应重视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除为数不多、仅靠市场力量办不了的项目可由政府来办外，在大多数情况下，应鼓励企业特别是民间资本创办和发展高新技术企业，而政府应把注意力主要放在创造尽可能宽松的政策环境上。

　　3、将进口替代作为装备工业调整的一个重点

　　目前，中国一方面产品出现严重过剩，另一方面又必须大量进口无能力生产的高附加值、高技术含量的产品。例如，装备工业是国民经济竞争实力的基础，但目前中国60%以上技术含量高的投资类设备依赖进口，也就是说我国大量产品是借助外国的设备生产的，这样就限制了中国产品的自主开发能力，限制了国际竞争力的提高。中国正处在工业化的过程，是一个具有巨大潜力、巨大容量的市场。近年大量进口的工艺装备和原材料已经开拓出了一个每年几百亿美元的国内需求。老工业基地中的较大一块是技术装备和原材料工业，如果瞄准这一市场，通过产品和技术改造，实施进口替代战略，其市场风险是较小的，成功的可能性是较大的。按一般规律，产业结构升级，装备工业必须能提供现代化装备；产业结构调整，装备工业必须先行，老工业基地应当成为中国产业装备的基地。这件事情做好了，可以同时实现老工业基地脱困和扩大内需两方面的目标。

　　4、产业结构调整要与企业生产组织方式转变相结合

　　在老工业基地，过去企业为维持正常生产，从主营产品向上游产品链无限延伸。因此，普遍出现大而全、小而全的全能型生产组织方式，“企图万事不求人”，专业化协作的生产经营体系尚未得到充分发育，这是国有企业缺乏市场竞争力的一个致命弱点。全能型企业的弊端：一是管理幅度过宽，尾大不掉，市场应变能力差；二是企业投资增加、力量分散、负担加重；三是在长链条生产过程中，能力的不均衡性使生产要素利用率低、效率低、效益差。

　　一般来说，大型企业最重要的是建立强大的产品、技术开发能力和市场营销体系，这是企业实力的标志，也是别人所不能替代的。至于生产环节，重要的是掌握关键工艺和增值最大的环节。一般说，凡是通过采购可以以低成本获得的，自己就没有必要生产；凡是可能通过别人投资而实现的，自己就没有必要干。这样就给中小企业的协作发展留下了很大的空间。通过大企业与中小企业的专业化分工、社会化协作，形成适应市场竞争的合理的企业群体结构。

　　由全能型生产组织方式转向专业化协作，是提高企业竞争力的战略性措施，是走向社会化大生产的必经之路，是工业结构的一场革命。它能带来的变化是：产品、工艺、技术水平迅速升级；劳动生产率大幅度提高；新产品开发周期大大缩短；制造成本大幅度降低，从而可以实现多品种、小批量、低成本、短交货期的生产经营，满足顾客不断增长的多样化、个性化需求。在生产组织方式转变过程中，将培育出一批优强的大企业和众多的“小型巨大”型的中小企业，提高产业的总体水平和企业的市场应变力、竞争力。

　　5、在转换企业机制的前提下做好重点国有企业的债务重组工作

　　国有企业的高负债已经使其生产、经营链条出现严重的运转不畅，有的因此陷入困境。最近，中国政府加大了企业债务重组的力度，主要措施是对具备条件的企业实行债转股、呆坏帐冲销等。老工业基地脱困应当抓住这一机遇，贯彻执行好有关政策。同时，应当清醒地认识到，受政策体制的影响，不少国有企业由于大量的长期的项目投资回报率低于贷款的利率，加上缺乏资本金，日积月累才形成了今天的大量不良债务。面对现实，对这些不良债务进行一次性处理，无论对改善银行资产质量，还是使国有企业摆脱财务困境都是必要的。但如果不能防止旧剧重演和再发生，那么这次处理又是没有意义的。因此，债转股的重要意义是使企业在调整资产负债结构的同时，在改善产权结构、经营结构和经营机制上取得突破性进展。否则由此而造成的道德危机、信用风险将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产生巨大的破坏作用。因为国有企业面临的主要问题不仅是融资结构不合理，更重要的是缺少用好资金的机制和体制。

　　6、从解决人的问题入手加快衰退产业和企业的退出

　　辽宁等老工业基地存在不少衰退产业和企业。一些依赖自然资源的产业和企业，面临自然资源枯竭的严峻局面，一些丧失竞争力的企业面临被淘汰退出市场的困境。充分利用国家关闭资源枯竭矿井和兼并破产政策，使这些产业和企业平稳退出市场，这是老工业基地结构调整和实现脱困的重要任务。可借鉴的国际经验表明，这一类产业和企业退出过程中的人员安置是最突出的问题。解决这一问题仅靠企业、地方的力量是不够的，应当有国家政策的适度支持。总的来看，不能为养人再注资维持必须关闭的矿井和资不抵债、扭亏无望的企业。工作的重点要放在人员的社会保障和再就业问题上。能遣散的，可按《劳动法》经济性裁员的规定给予一次性补偿，解除劳动关系。对需要再就业的人员要进行再就业培训，提高就业能力。政府要根据当地资源、市场情况统筹规划，鼓励各地企业兼并、收购本地企业或兴办替代产业。创造条件支持创办具有新增长点意义的中小企业，但不能花很多钱去办那些只为安置人员但没有市场需求的企业。对社会保障制度建设要高度重视，在关闭矿井、企业被兼并或破产时，对职工社会保障的支出必须做出安排，解除职工的后顾之忧。同时要发展劳动力市场，逐步形成有社会保障制度支持的劳动者自主择业机制。

　　作者：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党组书记、副主任陈清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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