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资本市场，一则未经证实的传闻就足以令新来的国内民企蒸发数亿元的市值，其中的原因，主要是由于陌生感和前车之鉴而引发的信任危机。诚信——在国内仍是一个讨论的话题，而在这里，就是市值、财富、乃至公司的命运

　　文/本刊记者黄丽陆

　　新世纪的第一个岁末，一个全新的群体——内地新民营企业成为海外资本市和舆论关注的焦点，然而，遗憾的是一些这此关注给他们带来的影响是完全负面的——“丑闻”缠身：吴征被指为个人品质有问题，顾雏军和他的格林柯尔、杨斌和他的欧亚农业则有财务数字失实、虚报利润、关联交易损害小股东利益等违规经营行为。

　　此次新民企风波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人物新面孔，几个主角基本是大家不熟悉的；第二，源头在资本市场，主要是香港市场；第三，事件的导火索是媒体的报道；第四，事件的实质是诚信，包括对企业家个人信誉和企业资信的质疑。

　　这场风波让人们把目光聚集到近两年来在海外上市的民营企业，他们把许多胚胎时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缺陷带到国际市场了吗？缺乏信誉、透明度不高、自以为是，这些多年来被“家人”批评的老毛病，走出家门还会不时发作吗？他们能否经受国际资本市场的考验？

　　岁末年初的动荡

　　2001年12月5日，香港创业板明星格林柯尔股价狂泻(本刊在今年第一期已有报道)，不到一个月，2002年1月2日，股灾再度降临。当天上午，欧亚农业(0932)的股价一小时内整整下挫10%，收盘时跌幅仍超过18%，一天内市值蒸发7亿多港元。受此拖累，在香港上市的内地民企概念股再度“跌声一片”：超大农业(0682)跌3.4%，大成生化(0809)跌1.8%，华桑燃气(8035)跌2.86%，新奥燃气(8149)跌1.08%，格林柯尔(8056)跌2.4%……

　　当天下午，欧亚集团的总裁、不久前排名国内富人榜第二名的杨斌对此事发表了评论：某些基金对国内企业有偏见，这次行动是冲着所有香港上市民营企业来的。欧亚农业是他去年7月在香港创业板上市的一家控股公司，数月以来一直表现平稳，怎么一下子出现惊涛骇浪，显然毫无心理准备。

　　事情的原由是：香港《远东经济评论》在1月3日出版的杂志上刊登一篇对杨斌的专访，题目为《杨斌：花卉大王的冒险》。就在前一天，香港瑞银华宝证券中国主管张化桥得知了文章的内容，并于当天早晨向股市透露了这一消息。张说，《远东经济评论》对杨过去的表现提出质疑。

　　当时这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从现在我们拿到的这篇报道看，报道只是在讲述杨斌的发家史，讲他过人的商业智慧，以及他的上层公关能力，并没有特别关注他在上市公司运作方面的违规之处。但有一点，报道详细分析了杨在国内最大的投资项目——沈阳荷兰村的资金状况，以及其母公司即将要与上市公司进行的一项关联交易，原意如下：“杨斌的欧亚农业有12亿股，12月底的市值达2.84亿美元，在年底他向上市公司出售了部分私有的温室财产，获利2100万美元。”

　　据欧亚控股公司副总阎闯后来解释，这项交易包括两部分：一是上市公司以1亿元人民币购买母公司的部分温室设施，他强调这个消息已经公布，价格也经过了评估；二是以7000万人民币收购母公司在沈阳的办公楼，阎说这部分内容招股说明书已公布过了。

　　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甚至在投资者未看到有关报道内容前就有如此杀伤力，是投资者对民营企业失去信心？还是投资者对民营企业财务报表甚至招股文件失去信心？一家欧资机构经纪人坦言：自从格林柯尔事件后，基金经理对民营企业开始有戒心，听到任何风声都是先抛为妙，现在听到将有不利于公司主席的报道时，虽然不知道有关的具体内容，但有格林柯尔先例可援，估计跌幅即使不大，但也不会小。同时，这次消息来源是一直看好内地民营企业的华宝证券分析员张化桥，更增加了抛售压力。

　　一个月前的格林柯尔事件之后，香港市场的各方人士对内地民营企业进行了反思。最有代表性的观点是：香港会计公会主席兼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黄德伟指出，相对国企而言，民企的风险还要大。

　　而此后召开的欧亚农业与其基金经理沟通的电话会议上，一位远在伦敦的女经理很激动地对杨斌说，欧亚农业去年12月27日公告，指上市公司将斥资1.8亿元向大股东收购有关资产时，她确实生气了。她的第一感觉是：中国的民营企业又“出事”了，大股东要以注入资产为由，想方设法把投资者的钱弄到自己的口袋里。她透露说，她的基金客户说他们不需要欧亚农业更多的资料，惟一想知道的是，“杨斌这个人是否可信”。这番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次事件的症结——上市公司的信誉、民企老板的信誉。

　　此间在香港公干的中国证监会副秘书长汪建熙虽以“未获有关部门批示不便评论”予以挡驾，但最后还是向香港媒体表达了同意加强监管的意思。而全国工商联主办的中国民营企业发展论坛恰好月初在香港举行，经叔平主席率团参加。从公开的报道看，刘永好以民企老大和工商联副主席的双重身份表了态。他用“长江后浪推前浪”形容民企的发展，呼吁投资者不要对民企的发展过分热衷或过分悲观，因个别民企股价下跌而否定民企的发展。他还赞扬来港上市民企的胆识，称自己也在研究香港资本市场，新希望也希望到港上市。

　　有意思的是，经老回京后，记者希望就此事听取他的看法，一向和善的经老这次却一口拒绝。想必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自己统领民企多年，记者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听他讲诚信的话题，甚至以自己解放前在上海滩诚实经营为例，但在今天看来，重建民企的公信力是何等之难啊！

　　新民企扫描

　　一批新型的民企在人们的视野之外闯荡国际市场，当他们“出事”时人们才开始关注，这恐怕也是中国企业界很独特的现象。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

　　给这群“新民企”下定义是很困难的。我们只能从不同的角度给些基本的描述：他们年龄大约在40岁左右，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现在的行业，凭自己的商智几年间迅速做到行业的前列；他们目光超前，注意借用资本市场的力量来发展自己，近两年已在国内或者海外上市，或者正在做上市的准备。从产业的角度，新经济领域无论是“本土”还是“海归”派，基本都在这个群体中。许多传统行业和新兴的服务业也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变得热闹起来。吴征做媒体，顾雏军做制冷剂，杨斌做花卉和现代农业。

　　新民企最显著的特征还是上市，特别是到海外上市。这仍然与他们生存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据中国诚信证券评估有限公司副总经理于力杰估计，目前国内A股市场，完全以私营企业或私营控股身份，通过审批直接上市的不到上市公司总数的3%；通过借壳上市的数量多些，约100家，但他们大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融资成本。他预计，未来三年内，国内资本市场特别是直接融资方面，民企不会得到关照，国企上市仍将处于优先位置。所以今后民企海外上市将会大行其道，其实今天你到浙江、广东、福建等民营经济发达地区走走，到海外上市已是许多民营企业家挂在嘴边的事，他们甚至会给你讲相关的时间表。工商东亚很行一位做上市项目的专家说，民企海外上市的单子多的都做不完。

　　原北大光华管理学院EMBA中心主任、刚就任李嘉诚在内地投资的长江商学院院长项兵也认为，对大多数民营企业来说，上市动机首先是融资，克服资金“瓶颈”；其次是换个外资身份，对个人资产起到某种保护作用；再次是着眼企业的国际化发展。

　　正是由于这种体制性的障碍，在前两年国内A股走好的形势下，一批民营企业开始悄悄出走：1998年12月，做卫生纸的私营企业恒安国际在香港上市；次年2月，第一家乡镇企业，做陶瓷的鹰牌控股在新加坡上市；而另一家私营企业，做交换机的侨兴集团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此后，民企纷纷跟进，形成了民企海外上市的三个主要场所。而到1999年底香港创业板设立，形成民企海外上市的一个高潮。至于现在有多少家民企在海外上市，业内人士异口同声：说不清，无法统计。因为他们上市的途径五花八门，同样展示着民企一些独特的创造性。

　　国际资本市场对来自中国又有别于国企的新面孔还是很欢迎的，特别是亚洲，在金融危机后急需新的血液，这在香港市场尤为明显。

　　民企在海外成为一支生力军。于是香港本地的一家券商——瑞银华宝于去年7月之后，宣布将编制反映海外上市民企动态的“民营企业指数”(P-Share Index)，并准备推出相关的投资工具。华宝以上市公司必须是行业内最好的公司、拥有突出的核心业务、由私人创立和拥有为标准，选择在香港、新加坡和纳斯达克三地上市的12家民企作为“民企指数”的成分股(名单见附表)。

　　张化桥作为华宝中国内地业务的主管，是这项工作的热情鼓吹者。到去年11月份，本刊记者就此事电话采访他时，他依然情绪高涨，坚信民企在未来中国经济中的地位，对民企在海外市场的业绩大加褒奖。但到12月初格林柯尔“出事”后，华宝和张化桥的态度陡变，对民企的防范之声，也以他们叫得最响。结果“祸从口出”，欧亚农业应声而倒。当记者再度就欧亚农业事件及“民企指数”问题采访他时，他在香港那头告知：公司不准他再发言了。

　　“民企指数”胎死腹中。香港《信报》的一位资深财经记者应笔者要求，前往华宝公司打探夭折的内幕，结果是：华宝方面认为上市民企虽很活跃，但总市值还偏小，推出的时机还不成熟。其实另一个原因华宝不愿说，那就是民企失信于香港市场。

　　“民企指数”硕果仅存的是华宝推出的12家成分股，以及他们的创始人，除了顾雏军、杨斌，还有吴鹰、丁健、郭浩、王玉锁、沈家桑、叶韦辰、明金星、蒋泉龙等。可能你对他们还是很陌生，但他们就是“新民企”的代表人物。

　　诚信的量化

　　这12家企业，如果你按国家统计局的分类，至少一半以上是标准的外资企业。

　　杨斌于1989年在荷兰留学时就加入了荷兰籍，2001年7月，经过香港投行工商东亚近7个月的策划，他将其原在国内投资的6个农业基地的资产和荷兰村中的农业项目打包，在百慕大群岛注册成立欧亚农业(控股)，并在香港主板市场上市，杨控股达75%，筹得资金7亿港元。

　　与杨斌这种令人眼花的财富之路类似，沈家桑先从内地移居香港，又回大陆做液化气生意，再进入曾经是国家垄断经营的管道燃气行业，2000年3月，他的华桑燃气控股在香港创业板上市，并创造了首日涨幅388%这样一个在创业版至今未被打破的记录。而明金星则在当了13年的医生后，1994年与周连奎兄弟到英属维尔京群岛设立罗比特公司，再回山东临沂设立子公司——新程肉制品公司。2000年8月，他们又到百慕大群岛成立大众食品控股有限公司，并于2001年3月在新加坡上市。这些“天方夜谭”式的故事还有不少。

　　但这些企业不管走到哪儿仍被称为中国内地的民企，其一，他们的老板曾经或仍然是中国人；其二，他们的公司业务主要是在中国境内。一句话，新民企虽有各色人等，但他们是中国的民企，他们可能周身散发着中国的“文化味”和有中国特色的“市场味”。

　　因此新民企的诚信一定是有问题的。问题可能与前一辈民营企业家所沾染的完全一样。这些信用问题表现在哪些方面呢？工商东亚的那位专家告诉记者，他们在给民企做海外上市时有个特别深的感受：你很难真正了解这个企业的全部，老板让你知道的你会知道，不想让你知道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看来，这些企业通过报表来逃税几乎是无一例外的。这些企业成长过程中惯用的伎俩，在民企中好像还是代代相传的。

　　而在上市的过程中，许多民企则表现出对财富的贪婪。这位专家说，和民企谈海外上市，最头疼的就是他希望的市盈率多少多少倍。比如香港市场平均也就12-13倍，但他总和你唠叨，要像国内A股一样发几十倍。你可以说这是他对海外市场的不了解，但这至少也表明他们圈钱的某种迫切性。

　　如果说前两种的诚信危机只限于企业家们的道德领域，与资本市场的制度冲突还很有限的话。那上市之后，企业家的个人诚信缺失，以及由此带来的企业经营风格的某种惯性，就会与市场规范之间产生激烈的碰撞，结果自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格林柯尔”、“欧亚农业”事件都有这方面的隐忧。

　　还是回到欧亚农业事件，上市所得的资金除去费用外为6亿多港元，据阎闯副总介绍：3.8亿建成温室，0.7亿搞科研，0.2亿用于建设分销渠道，其余用作流动资金，好像没有什么违规之处。但由于母公司的荷兰村项目，既有母公司持有房地产内容，又有上市公司持有温室业务，本来就很难让人看清，现在又在母公司和上市公司之间进行高达1.7亿多元人民币的资产置换，你母公司的资金又不足。所以投资者给你加个损害小股东利益的“罪名”恐怕一点也不为过。

　　无论如何，民企诚信风险带来的更多是负面影响。项兵认为，今后民企到海外上市、甚至已上市企业的增发，成本都会加大。

　　回归之道

　　令人高兴的是，国际资本市场既是新民企诚信度的检验者，更是这些企业诚信建设的有力促进者。国际资本市场的更加规范和透明，以及上市过程的严格程序设计，好象就是在替中国民企讲授有关诚信的课程。

　　工商东亚的专家说，以他们的工作经历看，一家在海外上市的企业，要想在上市文件中做假几乎是不可能的。投资银行作为承销商，在上市前要同会计行、律师行对企业做三份资产净值的调查，作为上市最重要的法律文件，其调查程序是很严格的，而会计行一般只认世界五大会计行的报告，律师行也会选择香港甚至世界知名的律师行，有这种中介信誉及相关的法律责任做后盾，企业做假就会是像美国的“安然”那样极其罕见。

　　所以到海外上市的过程，对那些曾经有过不光彩信用经历的企业来说，是一次脱胎换骨。不管前科如何，这次给你塑了金身。

　　而上市后你的劣根性可能还会偶尔发作，但这里有制度约束，最重要的是信息的充分披露。它把诚信从道德范畴拉到制度领域，通过利益制约逼你就范。

　　欧亚农业事件发生后，杨斌在与基金经理沟通时很诚恳地说：“我现在的资产达10亿美元，钱对我而言不过是个数字罢了。我不会为几百万美元做一些错事，刚起家的人可能会。我现在不过是38岁，往后还有很多路要走。”我们可以理解为，此话是这场风波留给企业家的一支清醒剂。

　　当然，新民企海外上市面临的风险，并不完全都是因为诚信而起。有些可能还是国际市场对民企业的不了解，也有些是民企在国际市场的操作手段尚嫌稚嫩。

　　香港市场的这两起事件，除了诚信这个主要问题外，上述两个方面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民企指数”成分股，超大农业总裁郭浩在接受电话采访时的表示出乎记者意料，他说：香港市场出现民企风波是件好事，虽然超大的股票也随之下跌。他认为这两年香港市场对民企概念太热了，这很不正常，民企没有香港投资者想像的那么好，这种过度追捧很需要降温。

　　更一致的观点是，中国企业与国际的企业相比差异太大了，国际市场很难看明白中国企业，特别是民企，所以国际资本市场对民企总是在或冷或热中波动，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专家们建议在海外上市的民企对此要有心理准备。

　　而民企到海外上市后的规范性操作更是很现实的话题。郭浩说，香港市场风波之后，他们这些在海外上市的企业要干好三件事：一是增加透明度，真正要按上市公司的要求来做；二是踏踏实实把企业做好，盈利能力、市场占有率，产品质量等一点不能马虎，要给投资者很好的回报；三是适当做些宣传，多做沟通工作。他举了个例子，超大农业高达70%的毛利率最近也一直受市场人士怀疑，基金经理们有两个担心，一是你在做假，一个种菜的能有这么高的利润？二是即使有这么高的盈利，你能保持下去吗。

　　于是公司先后分几批请来了全球的300多名经理，到公司的生产基地，到市场上超大的专卖店和配送店去考察。我们搞现代有机农业，全国领先，国际上也是一流，比如我们种过去不曾见过的黄心大白菜，成本就一毛多一斤，但在福州市场能卖0.8元，在香港市场则高达3元。而搞有机农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它有完整的国际指标体系，就算你手头有几个亿美元的现金要和我竞争，但没有三年你连产品都拿不出来。这么一沟通，基金经理们的怀疑就消除了。

　　在国际资本市场与资本进行沟通，这是许多民企的老板还力所不能及的。因为整体素质不高，对国际资本估值企业的一套体系和方法还一知半解。因此专家们建议一方面要加强学习，另一方面要在当地市场找懂行的专业人才替企业打点。

　　新民企在趟过这些关口之后，还会面临什么难题呢？

附：华宝民营企业指数成分股
公司	上市地点	市值（2001年7月）	主要持股人
（百万美元）
UT斯达康	纳斯达克	1997	吴  鹰
亚信	纳斯达克	742	丁  健
格林柯尔	香港	385	顾雏军
超大农业	香港	396	郭  浩
大众食品	新加坡	342	明金星、周连奎
新奥燃气	香港	146	王玉锁
华桑燃气	香港	171	沈家桑
中国稀土	香港	746	蒋泉龙
凤凰卫视	香港	184	—
联合食品	新加坡	300	叶韦辰
欧亚农业	香港	328	杨  斌
大成生化	香港	300	—

　　提要：

　　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甚至在投资者未看到有关报道内容前就有如此杀伤力，是投资者对民营企业失去信心？还是投资者对民营企业财务报表甚至招股文件失去信心？

　　民企诚信风险带来的更多是负面影响，今后民企到海外上市、甚至已上市企业的增发，成本都会加大

　　国际资本市场既是新民企诚信度的检验者，更是这些企业诚信建设的有力促进者。国际资本市场的更加规范和透明，以及上市过程的严格程序设计，好象就是在替中国民企讲授有关诚信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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