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稽察特派员总署第三十七办事处八进八出猴王集团公司，前后呆了8个多月；根据稽察总署的安排，各办事处第一次去所稽察的企业，一般应掌握在15～20天左右。主要是认门子，找位子，摸底子。

　　这里所节选的部分日记，就是第一次去猴王集团时，路耀华所记的日记。

　　与这部分日记可作参考阅读的是如下一些新闻报道：在稽察特派员最后一次离开猴王集团后不久，宜昌市派出了强有力的审计机构进入猴王集团公司，对其进行了全面彻底的资产、财务审计。结果表明，该公司自成立以来，由于投资失误、违规炒股、高息借贷、冗员剧增、税负沉重、无序扩张，特别是管理混乱等原因，企业累计亏损25.08亿元。截至2000年12月31日，猴王集团公司资产总额为3.71亿元，负债为23.96亿元(其中，以江猴集团公司的名义在银行的贷款本息高达14.18亿元)，资产负债率645.53%。

　　2001年2月27日，湖北省宜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以［2001］宜中破字第1号《民事裁定书》裁定：宣告猴王集团公司(包括其下属的宜昌猴王实业开发总公司等84家企业)破产。有关涉案人员的情况是：黄嘉利被湖北省宜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以［2000］宜中刑终字第185号《刑事裁定书》裁定，以受贿罪终审裁定(判决)有期徒刑十四年；赵泉被湖北省宜昌市西陵区人民法院以［2001］刑初字第36号《刑事判决书》判决，犯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等

　　1999年3月22日星期一雨北京—武汉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睡不眠，考虑着、思索着。因为，明天要进驻的猴王集团虽然提供了一份《基础材料》，但对于我们，它基本上还是一个“陌生人”，是一个未知数。

　　3月23日星期二阴武汉—宜昌

　　下午三点半钟，猴王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党委书记兼总经理，同时又是猴王股份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的杨家生同志来到驻地。杨家生同志显得有些拘谨。他几乎是头也不抬地记录着我说的话和提出的要求，而后表示一定照办。目送着这位身兼数职，而对我们来说又十分陌生的董事长、党委书记的背影，我殷切地期望他素质较高、治厂有方，特别是在腐败方面没有问题。因为他毕竟只有39岁。

　　3月24日星期三晴宜昌

　　午饭前，一份无记名的信件传到我们手中。

　　“领导班子在您们未来集团之前，多次开会研究如何对付您们。其中召开的各种会议，带有要挟的口气，不准任何人随便反映情况，谁乱说谁负责任。由集团某领导提供能为集团说好话的人员名单供特派员调查。另外，原集团董事长、总经理现任××汽车工业公司总经理的贾贵洪，原集团副总经理、现个体户李世金等人，多次打电话找现集团总经理杨家生，打听特派员来集团的情况，并要求杨随时将情况向贾、李通报，显然里面大有问题，他们犹如惊弓之鸟。”“如果你们是来走过场的，那请你们现在就回去?”看得出来，写信人既充满了对稽察特派员制度的信赖与拥护，充满了对我们的期望，又满怀猜测与疑虑。看着信，我们感到了压力，感到了责任，也感到了稽察道路的艰难！

　　3月25日星期四阴宜昌

　　按原先的安排，今天是实地察看工厂与车间。由于焊材是猴王集团的主导产品，因此决定先看焊条厂。该厂是猴王股份有限公司的骨干厂、主力厂，也是猴王集团公司的起始厂、发源地。应该说厂区的管理、环境和工业卫生还可以。但进了车间，则给人以另一种感觉：陈旧的设备，遍布的灰尘，简陋的厂房，粗放的工艺，笨重的劳动，并不复杂的产品……地道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我心里在想，这哪里像国家挑选的512户重点国有大型企业的车间？又哪儿像120户大型企业集团所属的生产工厂？

　　3月27日星期六阴宜昌

　　今天是周末。本该休息的日子，但不能休息。我们分成两组，与集团公司的领导一一进行个别谈话。

　　在北京时，就听说这个集团有15位领导。当时就认为，这对于一个不到一万职工的企业来讲，实在是太多了，尽管其中一些人身兼二级公司的领导。来企业后，又得知15位领导中，还有7个常委。这种领导多、层次多的企业管理体制，必然导致扯皮多、决策慢、协调难的局面。12亿人的泱泱大国，亦不过一位总理，四位副总理。一个不到一万人的企业，配备15名领导实在是太多了。有10位领导同志认为，猴王集团目前状况很差，表现在资产不实、负债沉重、包袱太多、财务状况很差和欠发工资严重上。对出现目前状况的原因，大多数领导认识基本一致。首先，1994年前后，原总经理贾贵洪提出的“三百”方针，即要派一百个驻外机构，在全国各地办一百个分厂，设一百个贸易公司，使企业在短期内急速扩充膨胀，带来了大量的包袱、大量的职工、大量的不良资产，其滞后效应使企业步履艰难。其次，大量的借款负债。由于厂多了，人多了，资金不够，就大量举债，致使目前企业债务缠身。

　　一天的谈话下来，我对该企业1996年前的主要负责人贾贵洪的肆意追求，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这就是堆积木似地支架子，晒地瓜似地铺摊子，猴子爬高似地争位子。现在，他调走了，而且提拔了。但他给企业留下的却是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3月29日星期一阴宜昌

　　紧张的调查访问，进入第二个阶段，与广大中层干部个别谈话，了解情况。

　　有一位中层干部说：“贾贵洪外号叫‘贾大胆’。他敢作敢为，精神可贵；总经理杨家生为人厚道平和、廉洁勤奋，外协能力强。我佩服他们。”但总体上看，对这两个人，中层干部中贬的人多，褒的人少。

　　3月31日星期三晴宜昌

　　上午八点半，一位中层干部找到徐新芳。他再三讲：“前天我反映的一些问题无论如何不要泄露给集团领导，否则就害了我。”恳切的表情中带有明显的哀求色彩。同样，向我反映情况的几位处室领导也再三请求：千万不要把他们反映的情况透露出去，否则，他们没有“好果子吃”?国有企业的职工是企业的主人，企业的领导干部受国家之托经营管理企业，两者在人格上应该平等，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何以这些中层干部如此怕领导呢?造成这种情况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呢?

　　4月1日星期四阴雨宜昌

　　根据广大职工的反映及掌握的一些情况，猴王集团发行内部职工股及1993年至1994年的炒股热潮中有不少经济问题。这些问题不搞清，查清资产只能是一句空话。而现任常务副总经理黄嘉利是当时这两个方面的负责人，也是知情人。经商讨，决定郑重严肃地找他谈一次话。上午十一点，黄嘉利提前十分钟来到三峡饭店八层。黄嘉利态度很好，表示愿意详细提供他所知道的情况。

　　新芳与惠华早上八点半，就直奔焊丝厂，去核查虚报焊丝产量的情况。结果，不仅查实了该厂3月份实际产量为409吨，而虚报为609吨，多报200吨的问题，而且发现了多起类似的情况。按每吨焊丝8000元计算，一次虚报则多计产值160万元。经询问，焊丝厂有关负责人承认是集团公司领导让虚报的，并说，焊条厂虚报问题更严重。另外，新芳与惠华还带回了两张数据不一，而表式、时间、品种、签字人一模一样的《猴王集团产品生产、销售及库存情况月报》。显然，两张同一时点、同一单位、同一产品的报表中，总有一张是假的。《统计法》已颁布多年，猴王集团仍然我行我素。特别是在稽察特派员进驻后，仍然造假虚报，实属难以容忍！

　　4月2日星期五睛宜昌

　　上午，一进猴王集团的办公大楼，黄嘉利就迎上来交他写的材料。翻开一看，超不过一千字，而且空洞无物，与我们掌握的相差甚远。这显然是在应付。大家很不高兴。于是第二次向他重复了我们的态度和要求，并明确告诉他：“如果态度不端正，不愿意把问题讲清楚，到时候就会很被动。”此时，他吞吞吐吐地挤出两句话：“我曾两次共拿到现金16万元。其中第一次6万元，是市里给的股票上市奖；第二次10万元，是1993、1994、1995共三年的股份公司经营奖。当然，真假如何，尚需调查核实。我们同时告诉他，经过上级组织批准，该领的奖金我们决不干预。对于我们要他讲清楚的问题，黄嘉利表示，愿意认真地重新写出来，下周一交新芳同志。

　　4月5日星期一晴宜昌

　　下午安排了两个小时，约请宜昌市××委的两位领导同志来谈谈对猴王集团领导及经营管理的看法。因为后来我们才弄清，宜昌市明确规定，市××委是猴王集团公司的上级主管部门。

　　应该说，他们对猴王集团的表面情况是有所了解的。但是，由于没有深入下去，对猴王集团及其领导班子的看法与评价，却与我们掌握的群众的看法与评价很不相同。即便是一些数据，掌握的也极不准确。如1996年～1998年的科技投入，据他们说安排了5600万元，已完成2000万元，而猴王集团有关处室却说基本上没有科技投入。市××委的同志说，猴王集团非常重视科技进步，而在财务账簿上甚至没有“科研经费”这个科目。企业的一位技术负责人说，1998年，他们自己集资20万元，准备投入科研活动，结果，也被集团挪作他用。根源在于没有深入下去，只靠汇报的数据说话。这种蜻蜓点水、粗枝大叶、作风漂浮的恶习，不知给我们的事业带来了多大的损失。而报喜不报忧，喜欢假大空，欺骗上级领导，正是猴王集团干部、群众对贾贵洪的主要评价之一。

　　4月7日星期三睛宜昌—北京

　　八点三十分，郑新明(猴王集团中层干部)第二次来到驻地，送来了别人请他转的举报信。他再次声称，这是第七次了，但愿能有个结论，但愿国务院派出的特派员能将腐败分子挖出来。

　　因为出发去机场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上午是打点行装，没有安排别的工作。郑新明便坐下来继续反映情况。从贾贵洪到杨家生，再到黄嘉利、李仲(猴王集团公司证券咨询部主任)、赵泉(永坚公司董事长，个体户)，他说出了很多事情。在这些事情中，哪些是肯定存在的，哪些是自已经历的，哪些是听别人讲的，他都一一加以说明。看来，这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的话基本上应该相信。送走郑新明，我与江伟商量，有两件事应该初步定下来。第一，回北京后，报告总署，应该将赵泉等人注意起来，防止其出境出国，因为他牵连着国家7600万元的巨额资产。第二，只要将伪造存款单和私刻猴王信用社印章这两件事调查清楚，就可以从一个角度说明猴王集团的领导班子是否忠于职守，是否廉洁。

　　4月11日星期日小雨北京

　　上午，我翻阅了《猴王城市信用社调查材料》(一)。这份材料共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人民银行调查处理猴王信用社问题的调查报告和文件材料》；第二部分为《猴王集团负责人强制干预猴王信用社违规经营和操纵猴王信用社逃避、对抗××银行监管的材料》。尽管材料中提出的一些问题尚需进一步查实，但材料中明确指出，贾贵洪、黄嘉利、李仲和赵泉等人的违法违纪行为已被证实。特别是伪造票据、私刻公章等，已触犯刑法。奇怪的是×××人民银行1996年11月提出的这些调查材料，竟然丝毫没有触及他们的皮毛。他们之中，有的升官，贾贵洪从一个正县(处)级干部一跃升为××省汽车工业总公司的总经理(正厅级)；有的荣调，李仲调到北方一个公司任职；有的四平八稳，打出了更大的牌子，赵泉的永坚公司挂在了×××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之下。这些，岂非咄咄怪事?我曾问过郑新明：“你讲的事已被举报过六次，有关银行也已做过深入的调查，有的事实已查明为严重犯罪，为何未做任何处理？你清楚吗？”他答：“据说，有个大干部做他们的后台，不让再查下去。”此话可靠性如何，尚需调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没有人庇护，这些人绝不会升官、调迁、无人查处。看来，正如猴王集团广大职工所反映的那样，该企业隐伏着大量的问题。违规与违法交错，错误与犯罪相融，大量的经济案件隐藏在财务管理的混乱之中。不下大功夫，不集中一批精兵强将核查，猴王集团的问题难以弄清楚，集团账目难以查清楚，一伙蛀虫难以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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