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傅静 成都报道

　　一场秘密聚会7月13日，百事可乐在中国市场15家合资(合作)罐瓶厂中的14家，其合资合作的中方公司，分别派出高层管理人员到成都开会。会议议题只有一个，14家罐瓶厂的中方代表，如何联合在一起，应对百事在中国的“垄断经营”。

　　两个月后，在成都总部自己的办公室里，牵头召集这次会议的四川百事可乐饮料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四川百事”)董事长兼总经理胡奉宪披露，那次会议达成了一个重要共识：百事可乐中国罐瓶厂体系的中方，在百事可乐浓缩液涨价、市场区域划分、原材料采购等经营层面，已经同外方产生了严重分歧。中方必须联合起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胡加重了语气：“(罐瓶厂)中方再不通气，再不联合起来，那么我们要承受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百事可乐在中国的业务、投资执行机构———百事(中国)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百事投资”)总经理李春佳在随后接受记者的电话采访中则反复强调：“那次会议，百事可乐没有收到任何邀请，事后也没有收到关于会议内容的任何通报。”

　　值得玩味的是，15罐瓶厂中唯一没有受邀的是广州百事可乐饮料有限公司。百事投资的一位高级管理人员透露，广州百事是其中唯一一家由外方管理的罐瓶厂。

　　不管怎么说，两个月前的那次成都秘密会议，或多或少给合资双方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冲突根源利益冲突，是百事在中国多家罐瓶厂发难的根本原因，而这种冲突，其实早在1981年百事可乐首次进入中国内地市场时，就已经埋下。

　　百事(中国)投资有限公司提供的资料表明，百事可乐在中国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以下阶段：1981年，百事公司(PepsiCo.，Inc.)在深圳建立了在中国的第一个罐瓶厂，同时成立深圳百事可乐饮料有限公司。当时，中国刚开始对外开放，对中外合资企业的设立，有很严格的控制。百事在深圳的罐瓶厂采用的是中外合作经营的方式，由百事公司提供品牌、商标、技术，中方出厂房、人力等。

　　另一方面，投资初期百事所参与经营的罐瓶厂均是合作企业，也显示了百事的谨慎心态。

　　1993年起，百事在中国开始建立合资企业，并逐步完成对每个罐瓶厂的投资参股改造，同时参与日常经营管理。1994年，百事可乐在上海成立百事(中国)投资有限公司，使百事在中国的业务与投资发展融为一体。

　　百事投资这一投资性控股公司的成立，标志着“百事可乐在中国的业务拓展取得重大突破”，因为“这一举措使得百事公司通过建立直接的营销能力，来增强其产品对市场的渗透力。”

　　百事可乐在中国市场的品牌价值迅速提升，而中方也依仗百事碳酸饮料的“招牌”获取了丰厚回报。上海百事中方董事、常务副总经理洪宁康说：“当时双方在市场和品牌推广上互相依赖，沟通非常容易。”

　　1999年以后，软饮料市场日益加码的竞争压力，促使百事加快在中国的市场推广。“一方面看到中国市场的潜力越来越大，百事感到有必要收紧各个片区的市场费用，如强调广告费专款专用等。”总部在北京的百事投资一名高层人员说。

　　在限制和纠正部分罐瓶厂一些不规范的行为同时，百事的控制力大大加强。四川百事中方最早感受到了这种压力。四川百事董事长兼总经理胡奉宪称：“我们的意见越来越难得到采纳。”

　　问题症结“对四川百事来说，百事公司既是品牌所有者、糖浆提供者、也是投资者，这可能就是问题症结所在。”四川百事董事屈之的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他说，百事可乐在中国的经营体系，由上游的饮料成份供应商、外包装供应商、运输及其它设备供应商；居于中间地位的装瓶体系；下游的批发零售商三大部分构成，简单说就是“1(一个浓缩液厂)＋X(多个装瓶厂)”模式。

　　设在广州的百事(中国)有限公司，无疑是整个百事中国体系的核心：它是百事可乐在中国唯一生产浓缩液的厂家，产品供给百事在中国的所有15家罐瓶厂。

　　此外，各罐瓶厂的外包装供应和运输及其它设备供应商，也由百事公司认定。在主管部门的批准下，百事还成立了罐瓶厂协作会，由各罐瓶厂作为理事单位组成，各厂总经理为理事，隶属饮料工业协会。

　　知情人士透露，该组织的使命其实就是确保各个罐瓶厂不跨区销售产品，以维护百事可乐在中国的整个价格体系不受破坏。

　　今年7月底，由百事投资发起在全国范围召开的一次罐瓶厂协作会上，四川百事中方提出要开发自有品牌的系列饮料，百事则称按惯例要先向美国总部申请决定。胡奉宪表示，其实早在1999年，四川百事就提出了这一要求。但双方一直未能达成共识。

　　四川百事虽然近几年平均每年销售额都有110%的增长，但其产品仅有“百事可乐”、“七喜”和“美年达”三种碳酸饮料，而不久前又新安装了一条生产线，有条件生产更多牌子的饮料。

　　四川轻工部门的一份最新调查表明，四川百事在当地饮料市场的占有率达50%，百事品牌在成都地区的认知率更高达97%，稳坐西南地区饮料商的头把交椅。

　　尽管如此，四川百事的利润还是日渐趋薄。胡奉宪透露，四川百事每生产一瓶百事可乐饮料，约三分之一的费用用来向广州百事购买浓缩液，加上合资公司百事外方要分红，罐瓶厂的利润大大摊薄，企业运作完全靠上规模来维持。四川百事于是想自己开发利润更高的“含汽”碳酸型系列饮料。

　　屈之的称，开发新饮料一事不能再拖。他解释，从1999年开始，四川百事就发现其他类型软饮料上升势头凶猛，很大部分市场份额被台湾几家茶饮料厂商抢占。今年包括果汁在内的多种非碳酸饮料，更是进入高增长阶段，

　　对此，百事(中国)投资有限公司中国区副总裁江关安解释，百事是今年4月才知道中方这一打算的。但开发新产品是个重大决定，出于对消费者，对百事负责，必须要经过产品技术认证，如保质期测定等等程序，这需要时间。

　　四川百事的“豁免金牌“四川百事做自有牌子的软饮料，当然会同现在的合资方———百事投资发生利益冲突。但四川百事有“豁免权”：1993年，四川百事的中方———四川省广播电视实业开发公司，同百事投资签下合资合同时，就写下了特殊的条文：四川百事可以生产地方牌号软饮料，即由四川省当地轻工企业单位自建的浓缩液厂，以四川省的资金及原材料所开发的软饮料，以无牌号或四川当地牌号出售。双方股权分配是四川省广播电视实业开发公司持股73%，百事27%。有知情人士解释，这一条款是其他罐瓶厂没有的，四川是个特例。

　　四川百事获得的特殊待遇，多少同当时百事急于在四川“圈地”有关。1993年前，可口可乐在中国沿海地区占得先手后，很快把目光瞄向还是一片空白的内陆市场，准备先在武汉、西安等地建厂，逐步将势力渗进西部。百事索性采用“跳蛙战术”，抢先在四川下手。

　　当时，四川地区有200多家年产1万—2万吨的小汽水厂，但没有一家大型汽水厂。一位参与合资谈判的知情人透露，四川省政府当时有顾虑，百事一旦进来，会影响到众多小汽水厂的生存。中方于是提出以厂房、设备等固定资产折股，并要求控股80%以上。经过多轮谈判，双方最后都作了让步，合资中方———四川省广播电视实业开发公司控股73%，但要在合同中再加上“四川一揽子项目”一条：百事同意协助四川省发展丝绸印染、皮革、农副产品加工、贸易等项目，作为开设灌瓶厂的交换条件。

　　浓缩液的利润在四川百事的几位中方高层管理人员看来，7月13日的密会，其实是众多百事罐瓶厂中方集体发出的一个信号：百事外方应该检讨一下现行的运作模式和管理理念，是否还能应对市场的急剧变化。

　　在百事可乐的“1＋X″模式中，浓缩液毫无疑问由百事公司独占经营，每一家装瓶厂都要从浓缩液厂购进浓缩糖浆。

　　记者采访过程中获得的一份资料表明，百事浓缩液现价是每单位6400元，1个单位浓缩液可以生产1800标箱的百事可乐。1个单位的浓缩液实际可生产1.25升PET瓶成品581件(每件12瓶)。算下来，一单位浓缩液生产的成品，厂家可获得的销售收入约为36774元，其中浓缩液一项支出占整个销售收入的20%左右。平均下来，浓缩液费用约占装瓶厂生产总成本的1／3左右。

　　记者从中国饮料工业协会获悉，今年上半年产量排行第三的四川百事，销售收入为19475万元，浓缩液使用量为7345个单位，付费4700.8万元。由于百事对浓缩液生产成本保密，只能作个大致推测：若百事浓缩液毛利为80%，那么1单位浓缩液百事可获利5120元。四川百事6年多来购买浓缩液总额为2.3亿元，百事仅此一项共获利约1.8亿元。此收益远远大于百事在四川百事获得的红利(其已分和待分红利总计为2285万元)。

　　四川百事董事长、总经理胡奉宪说，浓缩液、市场费、广告、商标图案的设计生产、以及专用包装物的设计专利使用费，均由百事以年度合同形式控制，这意味着平均各家罐瓶厂生产总成本的25%，营运成本的33.6%，根本不受中方控制，而与其对应的责任和风险却直接由罐瓶厂消化。

　　除了成本支出无法由中方控制，令人头痛的还有百事对市场的统筹划分。可靠的消息披露，天津百事目前已经处于半停产状态，其直接原因是控股56%的天津百事中方(天津发展控股有限公司拥有天津百事44%的股份，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总公司占12%)，从去年8月经营天津百事至今，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至今累计亏损已超过1000万元。天津百事董事沙锦程透露，天津百事无心经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百事在山东又建了一家装瓶厂，并且把当初承诺给天津百事的山东市场，划给了山东百事。

　　李春佳透露，百事投资已经在筹备召开新的百事罐瓶厂协作会议，国家经贸委、中国饮料工业协会同百事合资双方一道，针对百事现行的合资合作方式，进行深入沟通、交流和协调，以形成一个解决问题的长期、可靠的机制。

　　屈之的透露，目前已有百事装瓶厂要求政府有关部门对浓缩液的定价机制，实行听证会制度。

　　如何真正双赢7月13日的百事罐瓶厂成都的秘密聚会，对整个中国饮料行业的影响，尽管没有完全呈现，至少对百事而言，已经是一场不小的震荡。

　　虽然同增长速度惊人的国内饮料市场和茶饮料相比，碳酸饮料的增长速度略显缓慢，但其几年来仍呈上升趋势，依然占据软饮料市场霸主地位，而百事可乐一直也稳坐老二的位置，“1＋X″模式更是饮料行业数十年来的成功典范。

　　但市场的变化，往往超出人们的预料。

　　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如果同其罐瓶厂的矛盾解决不好，势必影响百事旗下产品在中国的生产和销售。而在目前竞争激烈的饮料市场，放慢脚步就意味着失去市场。

　　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国际经贸研究院跨国公司研究中心主任王志乐分析，外企到中国投资，无非是看中中国广阔的市场和廉价劳动力。

　　作为中方，因为欠缺资金、品牌和技术，与外方合作，也必定要付出代价。在允许外方赚钱同时，中外双方都要学会换位思考。

　　王志乐强调，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来，中方一直努力向众多在中国的外企，学习其先进的管理、经营理念和技术，双方大致是在一个平等的建构上互动。但也有一些情况是外方很快掌握到在中国经商的要领，而中方资源利用不好，劣势又没有得到补偿，离开外方还是不能单独发展，天平发生了倾斜。

　　王认为，有了矛盾没什么，只要双方加强沟通，中方及时提出方案和建设性意见，外方及时调整、研究，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只有这样，才能长期合作。可以预见，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的很长一段时期，中外双方谁想实现单赢，都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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