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全球经济增长的放缓和我国对外贸易顺差的缩小，人民币汇率未来走势将会如何？

　　本报记者就此问题专门走访了人民币汇率问题权威、研究员陈全庚先生。陈长期供职于国家外汇管理局，对人民币汇率问题有深入研究。

　　问：最近很多人都对人民币的汇率感兴趣，市场也经常有传闻，认为人民币会贬值， 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答：首先，在外汇市场上，汇率有升有降，人们对一个货币看涨看跌，这本身是件很正常的事情。至于人民币汇率走势，我认为，1994年汇率并轨以来，人民币汇率稳中趋升的走势就很能说明问题。

　　最近这几年，人民币汇率的稳健表现尤为突出。我这里有一组数据：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泰国铢、韩国元、印尼盾、巴西雷亚尔等新兴市场国家货币对美元的跌幅在50%-360%之间，甚至素有“安全港”之称的强势货币新加坡元也下跌了27%；至于发达国家的货币，如日元、英镑、加拿大元、澳大利亚元以及德国马克等欧洲货币，或受亚洲危机波及影响，或由于本身经济增长放慢、停滞，对美元也贬值了10%到60%。在这场席卷全球的货币大动荡中，人民币汇率反而升值了0.3%。

　　我国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人民币汇率是由客观的市场供求决定的。目前我国经常项目、资本项目持续“双顺差”，外汇收大于支，外汇市场供大于求，形成汇率上浮。人民银行对市场适时调控，保持了人民币汇率稳定，略有上升。在这种国际收支平衡有余的情况下，人民币要贬值，就意味着人民银行要多投放基础货币，就要冒通货膨胀的风险。同时，货币贬值，将会促使物价上涨，资金外流。

　　问：可是如果人民币贬值的话，可以拉动出口，这个理由还是很正当的，也是有一定诱惑力的。

　　答：从事出口的企业可能会有这方面的愿望，对他们的近期效益来说，人民币越便宜越好。可是，一个国家的出口总不能靠货币贬值来扩大规模，事实上贬值后增加的出口还可能补不上缩水的部分。另外，出口产品要上档次，要优化结构，也不能长期依赖劳动密集型产业，否则在国际分工中将长期处于低水平状态。我们国家很大，劳动力资源丰富，各地发展不平衡，我们可以有条件发展和保持多样化的产业和产品结构，形成较强的综合竞争力。这并不是靠货币贬值才能做到的。

　　从亚洲金融危机的经验看，当时许多国家货币大幅贬值，但并没有刺激当地出口，相反不仅打击了本国金融业，也造成通货膨胀，资产大幅缩水，资金外流，酿成了全面的经济、金融危机。最近，东南亚一些国家的货币又再次贬值，但是出口下滑的速度更快。我国今年以来虽然出口增速放缓，但与周边国家相比，表现仍然是比较好的。而且，作为一个经济大国，应当主要依靠国内市场需求拉动经济增长。中国政府自1998年以来已采取了一系列政策措施，积极扩大内需，这些做法正在逐渐奏效。今年以来，受主要发达国家经济增长放缓的影响，我国出口增长下降，贸易顺差减少，但是我国上半年仍取得了将近8%的增长，这充分说明中国经济有巨大的活力。

　　问：但最近对汇率还是有很多说法，甚至还有一些在金融和外贸部门工作的人说人民币会贬值。

　　答：这主要是因为人们对我国经济、金融的发展和宏观调控政策缺乏理性分析，这种情形从1994年汇率并轨时就这样。其实，从那时算起，如果考虑通货膨胀因素的话，人民币对美元实际升值了40%多，远高于名义上升值5%的幅度。考虑到在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变动的同时，美元又对中国其它主要贸易伙伴国和地区的货币汇率变动，我们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供的数据测算，人民币汇率的综合实际升值水平也有20%多。而且，这种升值伴随着国家外汇储备的大幅度增加。到今年6月底，我外汇储备规模达到1808亿美元，相当于1993年底的8.5倍！可见，如果不是人民银行入市购买外汇，人民币的升幅无疑会更大。

　　近年来美元的强势伴随着经常账户赤字的急剧膨胀，靠资本大量流入来弥补。而中国自1994年以来，除1998年资本账户出现过少量逆差外，其它年份均为经常账户和资本账户“双顺差”。如果说由于资本流向随时可能改变，且资本最终是要归还的，美元相对其它货币的强势还具有相当脆弱性的话，那么人民币相对美元稳中趋升的基础倒是更为牢固。

　　另外，如果算大账，持有人民币资产可能要比持有美元资产更合算：尽管从存款利率看，当前同期美元利率比人民币略高，但如果从1994年到现在这样一个较长时期看，除人民币升值5%形成的汇兑收益外，存人民币也比存美元利息收入高得多。如果考虑到1996年4月以前人民币还有保值贴补，那就更高了。当时有不少人持有外汇，甚至还有人买了外汇再去存款，算总账，比人民币存款少一半的收益。现在，国内某些地区外汇黑市的价格跌到了8.2：1，已经跌到了官方公布的价格以下。这些活生生的事实说明，盲目迷信外汇、兑换和持有外币吃了大亏。

　　问：改革开放以来，直到汇率并轨以前，人民币对美元一直在贬值，所以老百姓可能有一种心理预期，觉得人民币早晚还会贬值。

　　答：社会上确实存在这种预期。人民币对美元从1979年的1.5：1到1986年的3.7：1，再到1994年的8.7：1，一直在贬。分析过去人民币长期贬值的走势，我认为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改革开放以前，我国实行计划经济，人民币汇率只是计划核算的工具，不起价格杠杆作用，外贸统负盈亏，以进贴出，并实行财政补贴。由于当时对汇率过于强调稳定以致有所高估，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经济市场化程度不断提高，外贸经营权下放，逐步推进自负盈亏机制，要求汇率发挥价格杠杆作用，高估的币值有一个回归的过程；二是改革开放初期，直到1993年底以前，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物价逐步放开，在这期间出现过几次通货膨胀，出口换汇成本上升，进口需求增加，贸易逆差，外汇求大于供。这一时期，国家主要根据出口换汇成本变化调整人民币汇率，一方面造成了出口企业对汇率贬值的过度依赖，对控制管理成本缺乏主动性；另一方面也形成物价上涨，汇率贬值的周期反复。然而，1994年外汇管理体制改革，汇率并轨，既解决了长期困扰外贸企业的币值高估问题，又确定了由市场决定的汇率制度。

　　并轨以后人民币汇率升值，有其内在必然性：

　　首先，中国经济实体的优异表现支持了人民币汇率升值。战后日元、马克对美元大幅升值的主要原因是，美国与日本、德国的经济实力对比发生了此消彼长的变化。最近几年，美元长期强势，也正是因为美国经济一枝独秀，而日本、欧盟经济却长期低迷。近年来中国坚持用发展的办法来解决前进中的问题，适时调整宏观经济政策，加大经济结构重组的力度，国民经济保持了持续、快速增长。按1995年不变价格水平测算，1993-1999年间，美国的经济总量增长了25%，中国却增长了52%，中美之间的经济差距在缩小。

　　其次，这符合发展中国家和经济转型国家经济起飞和转型阶段的一般规律，即本币先超贬，后回升。日本、新加坡、韩国和我国台湾地区在经济起飞阶段都经历过这样一个过程。1994年人民币汇率制度的改革，是官方汇率并到市场汇率的水平。并轨初期的市场汇率是1993年6月外汇调剂市场取消限价控制后，市场反应过度所产生的对人民币有一定程度低估的汇率，这为人民币对外升值留下了一定空间。

　　而且，我个人认为，即便从长期趋势看，未来人民币也有可能对美元保持稳中趋升的走势：第一，中国目前总储蓄大于投资，国内资源尚未得到充分利用，经济增长低于潜在的水平，因此，从长远看，中国经济发展还有相当大的潜力，中国经济应当是强势经济，强势的经济必然会造就强势的货币，反过来，货币强了，可以加快经济的进一步提升；第二，我国经济连续多年高速稳定增长，实际经济规模已名列世界前茅，国内市场潜力很大，随着“入世”以后，我国政府经济管理进一步与国际规则接轨，进一步扩大外商投资领域和积极探索利用外资的新方式，这将对国际上的资金、技术和人才形成更大的吸引力，而外国来华投资的大量增加，也将支持人民币汇率的坚挺；第三，由于中国经济整体质量不断提高，出口企业逐步从价格竞争向产品质量竞争过渡，生产力水平在提高，出口的非价格竞争能力将不断增强，同时国家驾驭宏观经济的技巧日益成熟，国内物价稳定，将不再侵蚀我国的竞争力，这些因素也决定了未来人民币汇率将保持升值趋势。

　　问：有一个问题人们也很感兴趣，这几年海关的统计每年有200多亿美元贸易顺差，外商直接投资每年约400亿美元，虽然同期外汇储备也在增加，但几个数字显然对不上，缺口都到哪里去了？

　　答：首先有必要澄清一个概念，即外汇储备的增幅与贸易顺差及外商直接投资之和并不存在一比一的关系。我们测算过，从1983年到现在，我国每年外汇储备的平均增加额仅相当于贸易顺差与外商直接投资之和的20%左右；即便1994-1997年间，我国外汇储备增长较快的时候，这一比例也不过50%左右。

　　道理非常简单，外汇储备是人民银行从市场上用人民币收购的，无论贸易顺差还是外商直接投资，只有通过市场卖出的，才有可能进入国家外汇储备。但实际上，贸易顺差中也包含贸易信贷，出口不一定都能收回外汇。外商直接投资大部分是实物甚至无形资产投资，没有外汇收入。同时外商投资企业及其它符合一定条件的企业可以开立外汇账户，保留外汇收入，不卖给银行，而是成为银行的外汇存款。

　　还有必要指出的是，人们在看到外资大量流入的同时，往往忽视了资本流出项目，资本流出抵销了资本流入。当然，我所指的资本流出不一定是违法违规的、在国家实际控制之外的资本外逃。事实上，由于国内外经济金融形势变化，我国近年来正常渠道的资本输出也不少。比如说，仅去年一年，我国国际收支平衡表中资本和金融账户收入919亿美元，支出900亿美元。去年，境内金融机构吸收的外汇存款增加了253亿美元，加上借入境外资金，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对银行来说，居民和企业的外汇存款和借入境外资金都是要付息的，因此，银行必须运用所有外汇资金从中取得收益来支付这些利息。而在美元利率高，人民币利率低的情况下，现在国内企业都愿贷人民币，不愿贷外汇。银行在境内外汇贷款放不出去，银行就把多余的外汇资金存放境外生息，或者用于购买外国的国债和企业债券。由此，去年一年我境内金融机构的境外金融资产就增加了300多亿美元。这是我国通过金融机构进行的、一种数额较大的资本输出，是金融机构的外汇资产，并不进入国家外汇储备。

　　总之，事实充分证明，1994年党中央、国务院决定推出的外汇管理体制改革是非常正确，非常成功的，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机制是适合我国现阶段国情的，应制改革是非常正确，非常成功的，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机制是适合我国现阶段国情的，应当进一步发展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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