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作钢铁：留下一团迷雾

　　今年4月，钢坯、钢材等出口退税政策相继出台，钢价走势或趋稳定

　　本报记者 田毅 发自 唐山 石家庄 北京

　　利税、利润两重压

　　“今天你们公司原料价格多少啊？进货渠道源充足吗？产品销售怎么样，价格呢？”

　　2004年5月，唐山市工业促进局经济推进处副处长梅民学等官员就是这样天天对九家重点企业一家一家地打电话去问，实行“日调度”整整一个多月。而在此之前，对这些企业实行的是“月调度”。

　　上游原材料的价格几乎一天一变，下游市场基本上是有价无市，钢铁企业叫苦连连。

　　5月12日，河北省召开贯彻中央宏观调控精神的“全省部署清理固定资产投资项目工作会议”。省发改委明确要求各级部门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对所有在建、拟建项目进行一次全面清理，钢铁等项目在重点清理之列，特别注意清理2004年以来所有新开工项目。

　　2004年一季度全国钢材产量增长29%，而河北省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更是实现利润同比增长82%。

　　2004年前五个月唐山市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38.4%，利用外资增长199%。但唐山规模以上钢铁企业利税、利润4月份以来比3月份分别下降了33%和36.8%，这足以让人担心。

　　2004年5月份的《河北日报》报道说，唐山部分钢铁企业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一些干部群众中出现对中央宏观调控政策不理解和消极畏难情绪。为深入贯彻中央、省宏观调控政策，解决唐山在发展中遇到的新情况、新问题，5月28日至6月2日，市委书记张和、市长张耀华带领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等，对全市46家重点结构调整项目进行观摩，对全市经济工作进行调研分析。

　　6月2日，唐山市经济形势分析会召开。“认清形势、沉着应对，坚定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发展的信心”是张和书记讲话的第一点，而据唐山当地媒体报道，市长张耀华具体指出，要全面、准确地把握和落实中央各项宏观调控措施，“既要严格控制低水平重复建设，又要保持一个合理的固定资产投资规模，该压的一定要压，该上的更要上，不断增强经济发展后劲。要抓住这次宏观调控的契机，进一步加大结构调整力度。”

　　唐山到底有多少家钢铁企业，这些企业何去何从，媒体的质疑开始多了起来。唐山市发改委副主任辛志纯向媒体表示：2003年至今，唐山市没有一家新批的企业。作为全国第一产钢大省，唐山地区有钢铁联合企业57家，不过民间传说的最高数字却在200家以上。

　　“唐山钢铁问题是有的，但不是在多少家上，100或200家又说明什么问题呢？钢铁的问题是多年发展中累积的，还得在发展中解决，市委、市政府的思路也就是这个。”2005年4月5日，唐山市发改委工业经济处胡世宁处长对记者这样说。

　　6月12日，石家庄。河北省政府召集唐山、邯郸两市政府和唐钢等10多家汇报了生产经营和结构调整情况，常务副省长郭庚茂做了重点讲话。

　　记者得到的此次会议的纪要显示，在肯定了河北钢铁业产能和效益仍处于历史最高水平后，大家认为，河北钢铁业客观上受国家宏观调控影响较大，这主要是钢铁工业结构不尽合理，在宏观调控致使市场需求变化后，一些企业销售受阻，产品库存增加，物流、资金流不畅，经济效益受到严重影响，而部分装备落后、工序不配套的小钢铁企业被迫停产限产，一批在建项目停建缓建。

　　“这也是调整的好机遇，国家宏观调控使一些落后钢铁企业受到冲击，有利于现有钢铁业整合。应学会变被动为主动，变不利为有利。”一位参会官员告诉记者。而也就在这次会议前两天，《河北省钢铁工业发展指导意见》发布，通过“增高减低、上大压小、扶优汰劣”方式，促进钢铁工业产品结构、组织结构、技术结构和布局结构调整是中心意见。“炒作”供需赚得满钵

　　2004年5月24日上午，针对当前国内钢材市场价格全面大幅下跌，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紧急召集各大钢企主管销售工作的老总进京商议。媒体评论这是在非常时期的非常会议。

　　6月12日的河北钢铁工业结构调整会上有个分析，说国家宏观调控效应仍未完全释放，对钢铁工业的影响还在继续。尽管现在钢材和原料价格有所回升，但仍存在价格继续走低的可能。结构调整是必然的，“否则，即使在国家宏观调控当中勉强过关，也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被淘汰，难以实现持续稳定发展。”

　　不过对于唐山来说，真正的价格回升是7月初。之后就再没有大的回落。

　　据唐山几个大中型钢材经销商向记者透露，7月初，几乎是同时，多家钢企自己开始在市场上大量收购钢坯等主要产品，而后大中小经销商一起跟进，反映到市场是需求大大增多，价格止跌回升。

　　炒作背后是心理压力的释放。“这是一个心理判断共识，是个经验问题。一方面一些钢厂已经在成本下生产，达到‘生死线’了，而另一方面大家判断国内经济形势好，基本需求总体就是上升趋势。”一位中型经销商向记者分析说。

　　“5月放假后市场一片萧条，大家多是说完了，唐山钢铁是完了，受打击了，像1992年、1993年那样。我回来分析了情况，比较乐观的估计在6月底或7月初有回暖，因为需求大环境在这儿。”胡世宁处长说。

　　心理压力的背后，其实是实实在在的原因——库存。“国家出台宏观调控政策后，经销商先慌了神，他们大量抛售手里的物资，造成短期市场过剩的假象。”一位唐山政府官员向记者分析说，而不少经销商也证实了这样的分析。

　　胡世宁处长认为，实际上下游的需求总是有的，经销商那里的库存能维持两个月，那么两个月后产业链还是要恢复的，实际上那两个月是消化库存。7月底唐山企业大都恢复生产了，之前因为采购高成本原料造成的亏损下半年也逐渐弥补上了。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是每个市场的恒久法则。在唐山众多钢材交易市场内，2004年以来有的干干，干不了了，关门走人，也有的坚持到底。据记者了解，还有的人反而就是在价格最低的五六月入市等待，后来赚得满钵。

　　7月16日，国务院印发《关于投资体制改革的决定》。唐钢集团公司刘晓丽、杨春华撰文指出，这一决定改变了以前不分行业特点、资金来源和项目性质，一律按投资规模大小分别由各级政府和部门审批的企业管理模式。价格回升引发调控风暴

　　2004年8月初的一天，在以铁矿著称的唐山迁安，一辆满载着滚滚铁水的半挂车在驶过京山铁路一个道口时突然“罢工”，停在了道口中央，造成0022次货运列车受阻10分钟。而汽车上一罐铁水也变成了一块“大铁砣”。

　　司机张某从迁安市一冶炼厂满载刚出炉的钢水送到某钢铁锻造厂，额定载重12吨的汽车装了17吨铁水，致使传动轴突然折断。半挂车是经过改装了的———靠发电机加热铁水罐，使铁水不致凝固。那是由于一家工厂无法完成，才有的后来各家工厂按环节分工合作。这样满载着滚滚铁水的大挂车在唐山已经有两个月不常见了，它的出现意味着价格回暖与各类中小钢厂的恢复生产。

　　而据经销商告诉记者，8月份钢坯价格回升到每吨2700多元。

　　唐山市在8月10发出的《关于依法取缔小炼钢地条钢专项行动的通知》中也证实，“受钢材价格回升影响，目前我市个别地方出现非法生产地条钢和利用地条钢轧制产品的反弹现象。”该《通知》要求8月11日至20日采取领导分包责任制等形式，逐乡逐村逐企落实分包责任，21日后集中检查。

　　“那时真是紧张，有几天都没着家地下去督促检查，从来没有过啊！”古冶区一位官员回忆说。据知情者透露，这次行动关闭的小钢厂66家，而在价格开始回升的7月，唐山市就对51家存在各类问题的钢厂进行了处罚，或整改或关闭。

　　更忙碌的日子是从8月23日开始的，那天国家环保总局通报了唐山市少数钢铁企业使用国家明令淘汰的工艺装备和污染问题，25日的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也对此进行了报道。唐山市委、市政府连续两天召开了三次紧急会议，明确指出，“如不痛下决心加以整治和淘汰，今后势必造成更多矛盾，给钢铁工业乃至全市经济的发展带来更多的问题。”

　　8月26日上午，唐山市有关部门现场拆除了国家环保总局通报的丰南区津丰钢铁公司、清泉钢铁公司和冀发特种钢材有限公司的不达标设备，配电室也被贴上了封条。

　　“原本知道65立方米的高炉是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但由于当时要赶国外客户的订单，顾不得许多了，65立方米的高炉运转了3天便被查住。”被通报的唐山津丰钢铁有限公司总经理邓吉发对媒体说。当时有14家钢铁企业，总产能接近1000万吨，最大的是国丰，最小的是顺兴。这里的窄带钢产量占到全国十分之一的市场份额，区财政收入的60%以上来自钢铁。

　　对于市场，唐山市鑫诚信商贸有限公司业务经理赵永祥认为，环保检查对大行情影响不大。对于钢材这样的产品，只有国家宏观调控之类的大政策或供需才能真正对市场产生重大影响。

　　而也就是在张师傅半挂车上的铁水变成“铁砣”同时，8月5日，唐山钢铁工业协会成立，该协会由唐钢、国丰、津西、建龙等6家超百万吨钢铁企业共同发起，吸纳当地会员企业38家。损失20亿元疑惑仍在

　　2004年11、12月间，张宇有一单出口越南的钢坯亏了100多万元。

　　那又是一个小波动，国际市场钢坯跌了200多元。“做生意就是赔赔赚赚，现在赚钱就是为以后能赔进去的。”张宇依然爽快。其实张宇2004年业绩不错，做了七八万吨，营业额3000万美元，作为下海第一年和市场变动巨大的一年，这已不容易。

　　而据唐山市工业促进局经济推进处副处长梅民学透露，2004年唐山钢铁损失差不多20个亿，是近年来最大的，其中一年内近几年的最高价和最低价都有了。而这样的数据也得到了胡世宁处长的证实。

　　记者得到的唐山某银行的一份分析报告估计，大约有三分之一的钢铁企业在这轮调整中被淘汰。另一个调整的结果是“控制了增量，而钢铁行业狂热突冷教育了投资者，尤其是民营企业不能再盲目投资建设钢厂了，否则损失更大。”

　　就全国来说，调控效应是明显的。中国钢铁协会一位人士向记者分析说，2004年全国钢铁工业固定资产投资额累计完成1780.82亿元，比上年增长26.9%，增速比上年回落65.5个百分点，投资结构进一步优化。产品结构调整取得成效，板材和特殊钢材增长幅度较大。

　　“我认为宏观调控达到了目的，就是放缓速度，去年也是太快了。快的负面影响是供给大于需求增长，生产有点过剩，库存那时也增多了。中小企业现在心态已经不错了，挣钱就开不行就关，比较灵活。”唐山国丰钢铁公司一位处长对记者说。

　　但也有钢铁企业心存疑惑。“现在是2005年3月，对比去年这个时候，感觉现在钢铁企业也没少多少啊？现在钢材价格也和去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啊？那么调控的目的到底在哪呢？是不是效果还没有完全达到呢？”一位老板对记者说。关、停、重组，组合拳

　　唐山市的钢铁业调整已经于2004年10份后开始，并在2005年初以市政府一号文件形式下发。

　　唐山调整方案中明确提出贯彻“品种、质量、整合”的方针，以“增高减低、上大挤小、扶优淘劣、总量控制”为总思路。用梅民学的话是“四个一批”：依法依规关闭一批，执行国家分段淘汰政策淘汰一批，鼓励支持做强做大一批，实行差别政策挤垮一批。

　　具体规划是，到2005年年底全市在57家基础上减少到30家企业，到2007年最终减少到10家，钢铁年生产能力控制在2800万吨。

　　“这是根据唐山市钢铁企业的具体情况和省里给我们到2007年调控到包括唐钢等11家钢铁企业的目标制定的，也就是在三年内要降到11家，所以整合力度是非常大的。”梅民学说。

　　“过去有种说法是把80万吨以下的小钢炉强行报废。我感觉这个影响不是很大，将来走重组道路是个必然的趋势，小钢厂关停、大钢厂重组无论对哪一方面，如个人、股份制、国有企业都是巨大的机会，谁会眼看着这样巨大的机会而不见呢？那上亿元的资产谁也不会轻易放弃啊！只有重组、挖潜改造，上技术上规模，这样是提高自己实力的机会。”A经销商向记者分析说。

　　“应该是越来越倾向使用市场手段来调控。我符合法律也环保，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做？政府想减少到10家，但问题是怎么减少？人家干的好好的你怎么能不让他干呢？而且如环保等指标也应该一视同仁。”一位钢厂老总直言不同意见。

　　梅民学的办法则是政策引导，不能强行关，要依法，但可以用政策。“到2005年年底必须单家生产规模达到100万吨，要不然你就进不了这30户，而进不了30户我们在生产要素各方面就不支持你了。比如不把你列入名单，那全国都知道啊，你信誉怎么会好呢？最起码就没人给你融资了。另外从经济上实行差别对待政策，比如实行不同的水价和电价政策，我们正在研究。最终的希望是整合做大做强。”

　　一些积极整合的企业，地方政府非常支持，因为这些钢铁企业都是当地的利税大户，如果关了直接影响的就是地方财政和就业。不过记者采访的几家钢厂老板都表示不愿意整合，自己的企业自己说了算，赚了赔了，自己都认了。又是4月，价格迷雾

　　“你那可凉快了！我这还有一万三四千吨，不是现在不想卖啊？但找谁去买啊！抢的时候是五六百吨地卖，而现在最多也就是五六十吨地出货！”2005年4月7日下午，唐山市丰润区钢铁批发市场26号的瑞泰隆公司经理接到朋友的电话，对方这样说。

　　瑞泰隆公司老板告诉记者现在就是来一单做一单，别让它跑了，其余的使什么招都不顶用。

　　这几天价格忽悠忽悠地，让人一脸迷茫。这个市场内的各家主要都做大型批发业务，占用资金也多，而银行去年就不给他们贷款了。

　　在此之前，3月30日，温家宝总理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专门分析了目前钢铁供求形势和价格走势，提出“加大钢铁行业结构调整力度，抑制钢铁生产能力盲目扩张”。

　　“上海宝钢今年2月28日和国外签订的合同，涨71.5%，各个钢厂一跟进，其实还没到他们交易的时间呢，但各钢厂价格飞速的上涨。没有多长时间就把利润空间抬起来了，从3月初到现在涨了好几百元。这个消息在电视上一播，网上一报，没几天价格就大幅涨起来了。钢材如钢板涨了300多元，附加值高的产品涨的更多，现在增长的速度比前几年一年800元的要快得多了。”A经销商对记者说。

　　丰润钢材市场内的唐山市鑫诚信商贸有限公司业务经理赵永祥表示，他们现在库存风险也挺大。他们进货的是3700元/吨，而现在出货是3500元/吨。“每百吨钢材就得30多万元，资金占用很多，人工和税也很大，而且你做钢材你不卖人家卖啊！”虽然现在心理承受压力能力强了，但赵永祥还是有些担心2004年4月的情形重现。

　　4月6日下午，唐山丰南区宣庄路边的废品收购站有十几个人在卸一车废钢。刘老板告诉记者，这本来是已经卖给人家的，说好了2200元一吨，车子在路上价格就跌到2000元/吨了，没办法又运了回来。刘老板经营的摊子大，主要卖给大中钢厂，但他也说，钢材价格一跌加上受打击较重，小钢厂就命运难测了。

　　国家针对钢铁行业的一揽子政策相继出台。继4月1日起取消了钢坯出口退税后，5月1日起又将钢材出口退税从13%降为11%。显然，上述税收政策是国家控制高耗能资源投资和出口的重要举措，有利于缓解目前国内钢材价格的高企之势，进而抑制通货膨胀。

　　“如果出口这块完全转为国内消费，去年钢坯出口量是220万吨，大约占6%~7%。但如果投入到国内影响还是不小的，关键还是心理承受能力的问题。”A经销商分析说，“现在是正常经营需要的还要做。市场好的时候就把钱更多地转化为货物，不好的时候钱就更多地在账面上储备起来。太多资金压在货上，如果市场不好，就可能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