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同学的经济学断想

　　赵 晓

　　朋友小白让我从经济学的角度对“同学”作点分析，我首先想到的是青年毛泽东与同学有关的一首词：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毛泽东：《沁园春·长沙》 　

　　这是一首感动过无数年轻心灵的诗词，在我们那个时代，可以说是有井水处，皆能背诵之，而最受感动的当然是那些有过“同学”经历的人们。

　　这首词写作的时节是1925年的寒秋。彼时，毛润之先生伫立于湘江长沙流段中的橘子洲头，看红遍的万山，看层叠的树林，看碧透的江水，看竞过的千帆，看自由自在的雄鹰与鱼类，不由涌现出某种宗教式的终极关怀：“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不过，这只是词人思想的一闪念，词人脑海中更多浮现的是当年青春年少时与同学相游玩的情景。

　　看得出来，在词人心里，那是一段燃金岁月，或者宛若一首慷慨激昂的《英雄》交响曲，所以不惜调动所能想到的最激越、最美好的词句来书写这段岁月。“峥嵘岁月”、“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候”等等，这些大块的意象就这样接二连三地跳跃出来、燃烧起来，最终在岁月的长河中凝结成为满溢豪情与浪漫主义的同学岁月的经典写照。

　　将上下文联系起来，十分清楚，毛润之先生原来是在告示天下：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正是我辈同学少年呀！

　　这样的一段满载着少年豪情、寄托着青春梦想的“同学少年”岁月也正是毛润之先生莫大精神财富。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只要能给人带来效用的都是人生的财富。金钱能给人带来效用，所以金钱是财富，但财富却不止于是金钱。许许多多的东西，譬如爱情、友情、亲情都能带给人以效用，甚至是金钱所不可能买到的效用，所以同样是人生宝贵的财富，有时甚至是高于金钱的财富。而同学之情，因为纯真、因为曾经倾注的激情，因为是理想种子最初萌芽的见证，因为是共同砥励所导致的知识的报酬递增，所以往往成为人们心中格外弥足珍贵的财富。上自伟人，下到普通百姓，可以说概莫例外。

　　试想一下，谁不曾有过峥嵘岁月，谁不曾有过风华正茂，谁不曾有过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放纵任性，谁不曾有过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畅快淋漓，谁不曾过有“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清高自傲，谁不曾有过“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万丈雄心？！

　　谁能否定这些都是人生宝贵的财富？谁舍得下这些财富？

　　如《圣经》所言，这世上的财富会被虫子咬，会锈坏，会贬值，但同学之情却可能经日月而弥珍。俄罗斯大诗人普希金呤道：“一切都会过去，而一切过去的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同学因分别而怀想，淡忘的是不佳的锁事，留住的是想象中的美好，时代愈久远，同窗之情谊愈如陈年老酒一样散发出清香。

　　不过，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所谓“同学少年”不止是橘子洲头的一段怀想，或一张发黄的毕业合影，同学还是具有共同知识、共同文化、共同背景，在这个相互竞争的世界上所十分稀缺、难得的人际网络(NETWORK)，乃至于有可能成为同舟共济的命运共同体，成为事业上互相帮助、互相关心的加油站和发动机。君不见，当年黄辅军校的同学共同举兵北伐、浴血奋战，曾创造出中国历史上一段难得的辉煌吗？君不见，今天的“同学会”、“校会友”盛极一时，恰是因为商业时代、网络时代合作博弈呼唤出强大需求吗？

　　过去有这样的故事，一个同学家庭有困难，结果八方同学伸手来支援。但同学之间的帮助并不仅仅是送物送钱。递个信息，介绍个关系，给个机会也许是更多、更实惠的互相帮助呢！同学的意义由此可见一斑。

　　从哈佛商学院到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到林林总总的商学院，这些商学院学生最看重的难道是一块牌子，几门功课、几十个学分，以及最后到手的一张文凭吗？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神话！实际上，这些聪明种的学子削尖了脑袋往里冲，真正看重是那里面早已聚结成的强大的商界关系网啊！不信你可以去测算，不同商学院学费之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由不同关系网的价值来决定的。

　　笔者在哈佛商学院游历时，看到墙头挂的许多从商学院毕业后成功人物的肖像，心里恍然有悟：这个世上最大巨大的商业关系网络不仅伸展于当世，更是历史性的永恒延续。

　　“同学少年”的网络如此有威力，以致有的时候，这张网并不需要真的搬用，只是用一下“声誉”或者说“品牌”也就OK了。我知道某人有一位高官的朋友，在地方很是春风得意，至于那位高官是否真地罩了他则不得而知。我还知道有一位地方演艺界的明星，在当地见到外人时，只要举出“我是某某的同门师妹，当年唱得比她还好”，就会每每引起人们的注目，成为晚会的热门。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可以说是不胜枚举。

　　可想而知，同学人多势众，其中总有成龙成凤的，而能够“一荣俱荣”，无形资产可免费使用，同学的神通也就成几何级数增大，具备类似“共济会”的某些相互保险的作用了。

　　同学的另外一个效应是可彼此成为相对照的参照系，是彼此“机会成本”的一个直接表征。何以这样说？我们知道，虽然人生哲学大师总是谆谆教导人不要和人比，关键是发挥自己的潜力。但实际上，人们还是难免要跟人较长论短的。这里面的道理就在于别人的成功是自己的机会成本，而人们需要通过掌握“机会成本”的信息来弄清楚自己的位置，以适时调整自己。

　　同学之间，能够坐到一个教室里，智商大抵相差不大，起点基本相同，是最具有成本与收益的可比较性的群体，同学之间的比较往往也最能看清楚彼此的机会成本有多大。

　　在政府机关，有时你会发现，同样的工作和职位，有些人感觉良好，有些人却满腹牢骚。为什么会这样？了解一下，你会发现感觉良好的大抵是“出身”较差的人，他(她)的同学大都在工厂、看电梯的有之，下岗的有之，唯有他(她)抓住了某个偶然的机会，得以进入国家部委的大门，真是幸甚至哉，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抱怨。但是对另一些人可就不同了，这些人毕业于名校、学历又高，本来有经商或出国的机会，却因为报国之志而进了政府机关。但是，“官场不论文”，怀才不遇是常有的事，几年下来可能只和当年开电梯老兄打了个平手。然而，相比当年在校时那些与自己相当甚至不如自己的同学，经商的干上了总裁、董事长，留校的评上了教授、博导，心里自然会有老大的不顺。因此，心绪之差别，全在于“同学”之参照系不同，“机会成本”之不同也。

　　同学有这样的暗中较量，就难免不在某日从合作演变成竞争，从友谊演变成敌对。所以，我们有时会看到，同学之间还不如非同学之间，彼此并不一定就是良性的互相帮忙的关系，也会出现互相拆台的事情。最著名当然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孙膑和庞涓的故事。这一对同学本来都师从鬼谷子学兵法，庞涓先出山，混得很不错，孙膑后出山，投奔了庞涓。本来，庞涓应该好好帮帮这位师弟的，并一起共创大业，却鬼迷心窍地使用阴谋鬼计来陷害孙膑，演出了历史上一幕幕布的丑剧。个中的原由，大概就在于庞涓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机会成本”太高，或者害怕孙膑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所以才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人会告诉你，同学间可以谈友谊，可以借钱，可以互相帮助，但不可以一起做生意，不可以一起共事。怕的就是一不小心，生意做不成，合作不成，友谊也付之东流了！

　　不过，总的说来，同学是人生难得的财富，是人世间十分稀缺的人际网络，是可供借鉴与学习的对象，是可资更加了解自己的参照系。同学之间的相害，犹如手足之间的相残，则是十分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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