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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 伟
近年来，百姓议论较多的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似乎事事如苍狗百云，早年那种同志式的、绝无功利色彩的纯净的人际关系正在弱化。更甚者，一些激愤者将这种变化归咎为搞市场经济。事情果真如此吗？我们不妨从日常生活中的小例子说开去。
例子之一，近年来各地的高档商厦可谓门庭冷落、举步惟艰；倒是仓储超市人头攒动、生意火爆。但有一事往往困扰经营者，即超市中的偷盗现象如附骨之蛆，难以断绝。我们在媒体上常常可看到这样的报道：某超市保安怀疑顾客行为不端，和顾客发生争执，结果被客户告上法庭；商厦顾虑员工监守自盗，员工上下班时被迫入则清缴出则搜身；甚至有顾客在超市被保安剁去手指或女工在下班时被侮辱性搜身的悲剧见诸报端。看来我国超市的经营者们在学如何做人的同时有必要学习一点经济学常识。以我之见，何妨宽待超市中的偷盗呢？理由之一是顾客偷盗实在有助于提高员工的警觉性，防止其过于懈怠；；理由之二是顾客偷盗的往往是廉价易携品，并往往需用购买其它大宗物品做掩护，盗之所失诚不若购之所得；理由之三是员工自盗或是管理有漏洞，或是用人有不当，可暴露超市自身的问题。由是观之，实在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必耗巨资安装方位摄像监视设备，必雇专门人员紧盯屏幕，将顾客和员工之一举一动一览无遗，以杜绝超市偷盗而后快。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为杜绝偷盗所花费的钱，远远超出偷盗的损失；且搞得员工人人自危、顾客如芒刺在背、超市形象如过街老鼠，实在是丢了西瓜捡芝麻。所以西方超市经营者往往对盗窃并不甚在意，只是不定期地雇人扮做小偷和保安，在众目睽睽下演出一幕"警察抓小偷"的活剧，以儆员工和顾客也，据说收效不错。
例子之二，近年来社会治安问题也颇引人注目，似乎总有一些案子扑朔迷离，难以大白于天下。在我看来，盗亦有道，只要公安们克尽职守，案子大体皆破而稍有陈案未解，社会清明而间或有不平之鸣就可以了。理由之一是法由人定，警察和罪犯间的关系，和猫鼠游戏无异。如果猫失去了老鼠作为对手，久而久之必会眼昏爪迟，体肥须软。法制本身失去了违规者，就谈不上法制的臻善性；理由之二是国由民养，任何国家行为的背后都是纳税人的税款。如果硬要破解全部疑案，纳税人将不得不负担更为沉重的纳税义务。其结果很可能是：为捕获偷盗了某百万富翁200万美元的狡猾惯偷，国家需增加警力，纳税人也许需要为此额外负担2000万美元的税款。那么为完成对某富翁?quot;个人公正，是不是值得付出牺牲纳税人利益的“社会公正”呢？理由之三是国家机构具有不断膨胀的内在惯性，权利本身总是要求更大权利的前提和目的。其结果也许是为解决10%的疑案我们必须负担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官僚本身的膨胀导致更为低下的效率！所以魔也道之所依，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果我们眼量太短、牢骚太盛，硬要苛求"魔迹"遁形，实际上也就是否定了道存在的必要性。
上述两个例子包含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命题：第一，在制度变革成本大于制度收益时，体制变革是不会发生的。超市偷盗损失不烈时就没有将监视系统武装到牙齿的必要；社会基本稳定就没有必将每一罪犯正法的苛求。第二，制度演进是自发渐进的，而不是理性设计的，理想化本身将给人类制度演进带来致命危险。要超市偷盗绝迹我们可能会付出丧失作为员工和顾客的起码人身尊严的代价，经营者可能因不堪重负而破产；要追求社会路不拾遗，立法、执法和力度很可能使我们为此耗尽所有物质财富，贫困到无遗可拾的地步！所谓人至察则无友，水至清则无鱼可能就是过于理想化的惟一结果。
由此我想到了幼年时期读过的丰子恺先生的一篇童话，其内容大致是感慨现实社会人心叵测，虚与委蛇者众而坦诚相对者日稀，忽一日到达“透明国”，此国中人人心脏前皆有一水晶境，良善之辈心口鲜红而琐劣之辈心口漆黑。如此赤子间交往无客套虚伪做态之必要；而黑心者众皆绕道而行掩面而过弃如弊履，丰先生到此国终于如释重负如愿以偿。少年不更事的我当时总是突发奇想，希望我能进入到“透明国”。由于我胸前无镜，料想他们必然难以鉴别我的忠奸，则赤子恶徒皆在我股掌中矣！由此我们不难见到何妨宽待人生的必要性。理由之一，善意的虚伪也许是人际交往的“最经济选择”，在这种善意的客套和应酬中，你鉴别可交之友，须防之敌，实在是信号传递和甄别的过程。在你选择的“无条件坦诚”和“无恶意虚伪”这两个策略时，当且仅当你生存的社会是世外桃源而人人是赤子童心时，你采取“无条件坦诚”才可能是最佳策略，否则你将受到极大伤害。除此外，“无恶意虚伪”必然是你现实社会中避免伤害自己和他人的最优策略，对此我们何妨宽容一些呢？理由之二，只要社会向好，人心向善，即使社会有些令我们悲哀困惑的事情；人与人间有些隔膜与疏远，我们又何妨容忍文明的缺憾呢？市场经济的确可能使我们比较功利，但维持彼此保持尊严与距离的现实所付出的代价，和维持一个绝无尔虞我诈的梦想所付的代价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努力维护越来越多的无恶意虚伪者的空间，其制度演进成本是递减的，即社会进步越来越容易；后者是努力将越来越棘手的魔鬼改造为天使，其制度演进成本是递增的，即社会变革越来越困难。理由之三，即使我们可以期待一个极为纯净和有序的社会，忘却世间沧桑，人情冷暖，我们也不能排除突变的可能，因为此时制度维持成本几乎无限大，而系统均衡是高度的非稳均衡。就象居心不良的我进入“透明国”一样，高度有序的、可以统计您对每一张纸、每一块面包的需求、并精确生产精确供给的经济体系本身亦可能蜕变。其危险性就是托洛斯基在1937年所说预言的：“不劳动者不得食”这个旧的原则，可能慢慢为“不服从者不得食”这个新原则所代替。
人与人的关系被异化为物与物的关系，正是以市场经济为基石的现代文明的致命缺憾；人生不如意，往往八九十，何妨宽容待人生！以平常心宽待市场经济带来的功利主义吧，功利是激励和奖赏，因为无欲的人意味着无望的社会；以平常心宽待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和差异吧，既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仍然是您在"无知的面纱"后作出的选择，只要虚伪和应酬不带有恶意，只要人间尚有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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