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耳：生态比资本更重要

　　温宁说“可持续发展已不再仅仅指的是环境问题，金融界和商业界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一家公司的业绩肯定与它在社会和生态方面的行为存在必然联系。”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记者很难相信德国最大企业的心脏地带竟是上百公顷的绿地和树林，上下班的员工有时会惊起路边的野兔，百鸟的鸣唱使人觉得仿佛置身于茂密的森林当中。这就是世界三大化工企业之一拜耳集团(Bayer AG)的总部所在地，莱茵河畔宁静的德国 小城莱沃库森。

　　小城是因为拜耳的存在而兴起的。如今，拜耳创始人当年设计建造的输送管道依然在厂区里纵横延伸；早已不再使用的高大烟囱上油漆着白色的“拜耳”字样；当地最著名的标志物——由成千上万个白炽灯泡组成拜耳商标依然高挂在厂区上空，夜幕降临之后便熠熠闪亮。这一切都向人们揭示出公司过去的影子。然而，走在今天的厂区里，记者明显地感受到：拜耳从内到外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传统意义上的化工企业正在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以科技、研发、服务和环保为核心业务的现代企业。

　　重组为什么

　　2004年8月1日，拜耳迎来第141个成立周年纪念日。近两年，在拜耳集团董事长沃纳·温宁领导下，这家百年老店所经历的变革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今年7月1日，拜耳赖以起家的支柱业务之一化学品制造和部分聚合物业务已被彻底剥离出来，组成了一家独立公司LANXESS，这家公司计划于2005年初上市。而未来拜耳集团的发展动力将主要来自三类核心业务：健康医疗、农作物科技和材料科学。围绕这三类业务组成的三个子集团将成为拜耳集团的三大支柱，构成支撑集团业绩持续增长的“铁三角”。

　　温宁对业务结构和企业结构大刀阔斧的调整，给拜耳从上到下带来了巨大震动。记者到达拜耳总部的第一天，就听到拜耳员工在议论：是否厂区上方悬挂的巨型灯标应该挪个地方，因为厂区里有大约2/3的面积实际上已不归拜耳使用了。记者看到，厂区中许多老的车间正被拆除，以便给新来的企业提供发展空间。如今进出厂区的上下班人流中，每10个人里只有2-3个是为拜耳工作的。

　　由于业务的分离和管理人员的减少，建成于20世纪80年代的拜耳高层办公楼变成了有碍市容的建筑，即将被拆除，在它旁边已经矗立起结构轻巧、曲线优美的三层玻璃建筑。这座水晶宫般的办公楼与周围的绿树蓝天融为一体，赢得了国际现代建筑设计大奖。走在拜耳总部的厂区里，记者深切感受到拜耳正在摆脱传统重工业的笨重外壳，向着以科技为先导、高附加值的生产模式转变。

　　这一点也从温宁与笔者的谈话中得到证实。温宁说，公司的重组将使拜耳进一步把资源集中具有创新性的领域，包括医疗保健、营养科学和高质量的材料等，以构建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他说，拜耳把可持续发展视为高于一切的原则，而支撑可持续发展的三个基点是：保持技术和商业上的领先优势，保护环境和履行社会责任，它们构成了公司战略理念上的稳固三角形。显而易见，拜耳从经营理念到产业结构的彻底转变，反映了当今跨国制造企业的新潮流：一种把企业的商业目标与环境、社会发展目标相融合的努力。

　　利益最大化求解

　　是什么原因驱动拜耳这样的跨国企业去努力追求可持续发展目标呢？从拜耳集团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签署的一项协议中，也许可以找到答案。

　　2004年6月21日，在拜耳总部饭店具有德国古典色彩的“小萨尔”会议厅内，温宁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克劳斯·特普费尔对着全球媒体的闪光灯紧紧握手，宣布拜耳成为第一个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建立全球伙伴关系的私营企业，双方将共同推进青年环保项目。今后3年中，拜耳将每年向青年环保项目提供100万欧元的赞助以及其他支持。项目将主要在亚太、拉丁美洲和中东欧地区开展。合作项目的核心是青年环境特使计划。参加该计划的青年人将参观拜耳，了解何谓可持续发展，同时学习种种环境保护的方法。该计划希望这些青年人在回到各自的国家后能够将获得的知识传播出去。今后几年的活动包括一系列针对儿童和学生的其他项目，本地环境论坛以及去年为青年新闻工作者设立的拜耳青年环境记者奖。

　　实际上，在此前拜耳同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已经在亚太地区从事了多年的合作，帮助发展中国家的青年人树立环保意识。其中许多国家与拜耳并没有业务往来。除环保项目外，拜耳还积极开展科普教育、支持体育文化活动、帮助贫困人口改善医疗和营养条件等许多具体项目。对此，温宁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可持续发展已不再仅仅指的是环境问题，金融界和商业界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一家公司的业绩肯定与它在社会和生态方面的行为存在必然联系。”他宣称，拜耳已开始从环保努力中获得回报，就连资本市场也对拜耳的环保承诺做出积极反应。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惊讶的结论。追逐利益原是资本的本性，但在当今世界，一家跨国企业的股票价格未必取决于它眼前的获利能力，而往往是要看它能为缓解全球环境问题做些什么，而且受益者很可能是看似与其毫无瓜葛的、生活在世界某一角落的贫苦少年。

　　然而，在国际制造业领域竞争日趋激烈、环境和资源日益成为稀缺财富的背景下，国际制造业的竞争格局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近年来，国际社会对保护生态环境的呼声越来越高，《蒙特利尔议定书》、《京都议定书》等国际环保公约相继问世，欧洲等西方国家纷纷采用了更加严格的环境标准和法律法规，迫使企业向可持续发展的生产模式转变。在这种大背景下，谁能够顺应全球可持续发展的大趋势，及时调整自身结构，找到新的增长点，谁就将把握未来竞争的主动权。作为一家典型的跨国企业，拜耳在世界各地的股票市场上市。除此之外，它还被纳入了全球各种主要的可持续发展股票指数之中，其中包括道琼斯可持续发展世界指数、FTSE4良好标准指数、高级可持续业绩指数等。这些指数已成为国际上有许多投资基金追捧的焦点。越来越多的西方投资者认为，上市公司是否有社会责任感，是否采取了具有前瞻性的策略，将决定其是否具备长期、稳定的投资价值。

　　拜耳在发展战略上的远见，已经使它走在了竞争对手的前面。用温宁的话说：“我们力图实现经济、生态和社会之间的平衡。”这种指导思想使拜耳走上了可持续发展的康庄大道，而它的主要竞争对手却因为在环境、社会等方面不负责任、甚至不诚实的做法受到舆论的广泛指责，以至在消费者中间的公信力大打折扣。经过两名独立评审员验证的拜耳2004年可持续发展报告显示，在过去12年中，尽管产量不断提高，拜耳却显著地减少了废物排放量。到目前为止，拜耳已经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在1990年的基础上降低了60%，超额完成了京都议定书规定的降低25%的目标。1992年以来，拜耳把化学需氧量降低了80%，把废水中的污染物承载量降低了2/3，把固体废料的排放量减少了一半以上，把能耗降低了1/5。

　　拜耳的节能降耗主要是通过提高生产流程的资源利用率、实施生产与环保相结合的避免废物产生战略，以及采用优化废物处理技术来实现的。例如，拜耳采用了新型的以气代煤做燃料的发电厂，使效率更高，有害物质排放量更少。同时，拜耳对水的总需求量也明显降低，大约85%的水是用于生产过程中的冷却水，因此未受污染。拜耳改进了生产方法，并且实现了生产流程的再循环，从而将剩余物的数量降至最低，使有价值的原料得到再利用。

　　中国企业的生动范例

　　事实上，拜耳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经历了曲折的历程，曾经有过惨痛的教训，付出过高昂的代价。20世纪80年代末，拜耳曾经遭到环保组织的集体诉讼，起因是它对有害废物处理不善，导致了周围土壤和水源的污染。这在当时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为此，拜耳从1992年起，一共拿出160亿欧元巨资，专门解决环保问题，其中相当一部分钱被用来治理上百年来积存在莱茵河畔的工业垃圾。虽然深埋地下的工业垃圾中仅有1/10是有害废物，但拜耳不得不迁移走当地的居民，运走所有的地表土壤，对垃圾填埋场进行重新密封，同时在地下用钢筋混凝土构建高度不亚于中国长城的漫长防水墙，以防止有害物质向莱茵河渗漏。

　　当记者今年访问拜耳在莱沃库森市濒临莱茵河的固体废物填埋场时，看到的已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没有刺鼻的气味，也没有飞扬的尘土。即将举行的2005莱沃库森园艺节的场址就建在旧的填埋场上面，土建工程已基本完工，正在进行绿化。新的填埋场采取了严密的封闭隔离措施，拜耳废物处理部门的负责人告诉笔者，填埋场四周和底部都有厚达10多米的水泥、高性能塑料和黏土构成的多重隔离层，可以长久安全地埋藏有害废物。所有填埋设施都要经常接受政府和环保部门的监测，一旦发现问题，轻则重罚、撤消政府颁发的有害废物处理许可证，重则追究责任人的法律责任。这位负责人说，近年来，由于拜耳采用先进的生产技术，需要填埋的固体废物大幅度减少，现有填埋场不仅可以继续使用数十年，而且可以接纳从别的地方运来的有害垃圾。

　　经过10多年的巨额投入，从根本上治理环境污染问题，拜耳已经开始尝到了甜头。从2004年起，拜耳对环境的投入开始减少，这主要是因为前期投入的环保设施开始发挥作用，同时技术进步也使废物排放大幅度减少。但是，由于德国环保标准和法规日益严格，在德国设立新填埋场以及治理污染的成本变得越来越高昂。因此，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从源头上减少废物产生，甚至消除废物产生的根源。温宁说，拜耳集团正在把高能耗、高消耗的产能转移到世界其他地方，以便实现德国本土所规定的环保目标。

　　近来，拜耳在调整全球业务架构的同时，大幅度增加了对中国的投资。拜耳中国公司将投资31亿美元在中国上海的漕泾化学工业区建一座世界级的一体化项目。这是拜耳公司历史上单一投资额最大的项目，同时也是拜耳在中国投资的最大项目。其中一多半的投资都用来建设聚合物生产设施，目前大约18亿美元已经到位，建设工程也已开始。此外，还有5亿美元用于从拜耳剥离出去的LANXESS在当地生产能力的扩充，另有8亿美元用于建设附加项目。毫不夸张地说，拜耳从德国本土转移出去的聚合物生产能力，以及它剥离的化学品生产能力中，有相当一部分落户在中国。而这些生产能力正是对能源、原材料、水等需求量相当大的。

　　上海漕泾的一体化基地将是拜耳全球生产网络的一部分，包括8到10个互连项目，主要向大中国和区域市场提供产品。拜耳预计到2010年在亚洲的销售额将达到其全球销售额的25%，上海漕泾的一体化基地将是该项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自1998年以来，中国已成为拜耳在亚洲地区的第二大市场。目前，拜耳已在中国建立了16家生产企业。

　　温宁说，拜耳在中国的生产设施都采用了全球统一的先进技术和环保措施。更重要的是，通过建立生产基地，拜耳可以把自身在可持续发展方面的经验和教训介绍给中国的合作伙伴，让他们意识到采取对环境、社会负责任做法的必要性。

　　的确，拜耳的故事给中国的企业提供了良好的范例。虽然中国在世界产业链中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中国工业是以高投入、高消耗为特征的，但是中国企业要在日趋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生存与发展，就应当具有战略远见。拜耳的今天，就是中国企业的明天。在中国政府大力倡导新的发展观、努力建设节约型社会的背景下，中国企业对于自身在社会、环境中所处的地位，应当有更清晰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