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董事诉讼案

　　1994年，郑州大学陆家豪副教授被聘请担任郑百文(一家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2001年，中国证监会公布了郑百文严重弄虚作假的违法事实，裁定全体董事负有直接责任，对所有董事都处以10万元罚款。

　　陆家豪大呼冤枉。6年内他除了参加几次公司的董事会之外，没有拿公司的一分钱。他每月退休工资只有1500元。10万元罚款差不多等于他6年的工资收入。这岂不是飞来横祸 ？2001年9月8日，郑百文的董事长李福乾出具了“情况说明”，声明全部违规、违法责任由他一人承担，和其他董事无关。李福乾做假帐时胆大包天，出了事之后并没有当“缩头乌龟”，颇有几分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架式。陆家豪以为解脱了责任，爽快地承认自己是个“花瓶董事”。他说：“对于郑百文的造假，普通董事尚不知情，我不在公司任职，怎能知道？况且，作为不参与公司经营管理，又不具备审计专长的独立董事，在两个多小时的董事会上，怎么能辨别审计报告的真伪”？[1]

　　可是，中国证监会并没有因为李福乾的仗义、陆家豪的申辩而有所改变。2002年3月4日，中国证监会下达了决定书，指出，“陆家豪作为董事，应当对董事会通过的有关上市申报材料，年报的真实性，完整性负责，陆家豪以其担任独立董事，不在公司任职，不参加公司经营管理，不领取工资报酬或者津贴等理由主张减免处罚，本会不予支持”。

　　2002年5月12日，陆家豪跑到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缴了3150元的诉讼费，状告中国证监会。他说：“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暗箱操作，我这个“花瓶董事”被剥夺了知情权，我到哪里去要公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新闻媒体纷纷报导，不少学者也撰写文章讨论，独立董事究竟要负的是什么责任？有人为陆家豪鸣冤叫屈，说陆家豪做的是一笔“包赔不赚”的买卖，6年没有拿一分钱，反而要遭受巨额罚款，太冤了。有关独立董事的争论再次说明，引进一项新制度是比较容易的，但是要让人们理解它，运用它，还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

　　独立董事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只要求上市公司建立独立董事制度，对于一般的股份制公司，并没有要求建立独立董事的制度？上市公司和一般股份制公司的区别在于上市公司拿了老百姓的钱。因此，就需要设计一个机制来保护中小股东的利益。

　　有人不赞成需要保护中小股东利益的提法。他们认为“股份制就是股份决定一切，同股同权，少数股权服从多数股权。你买股票的时候你自然就必须清楚在股本中你占多大份额，你有多大权利。根本不存在要保护处于弱势地位的中小股东之说”。[2]大股东在企业决策过程中的权利远远大于中小股东，理应如此，毫无问题。老百姓买股票，名义上也算个股东，可惜这个股东也太小了一点，甚至只有几十万分之一。大多数股民就是做梦也没有想过要参与公司的治理决策。说到底，中小股东只有一项权利：用脚来投票。如果公司业绩好，就买股票，如果业绩不好，就卖。而是否真的拥有这个权利，全靠公司信息的真实性。如果公司的信息是真实的，股民买卖股票是市场行为，就是亏了也没有话可说。倘若公司造假帐，明明企业已经亏得一塌糊涂还要说业绩辉煌，让中小股东上当受骗，岂不是连中小股东最后的一项权利都给剥夺了吗？

　　在一般情况下，大股东应当比中小股东更关心公司的业绩和财务安全。公司业绩好，全体股东，不论大小，都有好处。大股东无论如何也不会损伤中小股东的利益。可是，在西方股市上连连发生大股东和管理层勾结在一起，掏空上市公司的案例。最近爆发的安然破产事件就是个例子。安然的大股东们用各种非法手段，逐步把上市公司掏空了，可是在公司年报上业绩依然非常出色，吸引了许多人纷纷投资。最后，安然公司突然破产倒闭，股票成了废纸，坑了大批中小股东。[3]在知情权上，大股东和众多的中小股东之间存在着显著的不对称。大股东的代表就坐在董事会中，如要造假，岂能瞒得过他们？在许多情况下，正是这些大股东的代表们伙同管理层制造了假帐。造假的主要目的还不是要圈住中小股东的钱？

　　证券监督管理机构的责任就是维护证券市场的秩序，保护投资者的利益。不过证监会很难具体监管千百家上市公司。他们就像警察一样，往往是要等报了案才能介入，很难防范那些尚未造成恶果的造假欺骗。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诈骗，才有必要引进了独立董事制度，加强对上市公司的监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独立董事是在为证券监管部门打工，是监管部门派出的“坐探”。无论人们给独立董事安排多少职能，最根本的一条是保障公司信息的真实性。鉴于中国上市公司存在着严重的信息失真，中国证监会在2001年年报准则中再度规定，上市公司的董事必须对年报的真实性负责任。

　　要让独立董事起作用，就要授予独立董事相应的权利，给予相应的激励，当然也要求他们承担相应的责任。

　　证监会的文件中已经规定了独立董事的权利，独立董事拥有否决公司关联交易的权力，有权提议召开董事会，有权向股东大会和证监会报告等等，除此之外，还应当强调，独立董事最基本的权利就是辞职。牛不喝水强按头，任凭是谁，总不能不让辞职吧？有人担心，如果上市公司不给独立董事提供真实信息，怎么办？很简单，独立董事可以一走了之。独立董事和上市公司之间是什么关系？有没有搞错啊，是上市公司请独立董事来帮忙，而不是独立董事要到上市公司来谋生。独立董事是在拿自己的信誉为企业信息的真实性提供担保。假若上市公司不主动配合独立董事掌握信息，那么恰恰说明上市公司可能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如果独立董事没有把握来保证上市公司信息的真实性，那么他就应当及时辞职。独立董事一旦辞职就发出了一个非常强烈的信号，告诉证监会和社会，这个上市公司可能有问题。其结果必然是股民抛出股票，证监会加强对这家公司的监督。

　　独立董事该不该拿薪酬？从担任独立董事的那一天起，独立董事就为企业信息的真实性承担风险。如果没有较高的回报，为什么要承担这些风险？因此，非给独立董事支付较高的薪酬不可。目前国内许多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在白打工。这简直是在开玩笑。难怪2002年以来挂冠辞职的独立董事越来越多。为了让独立董事尽职，除了要给予较高的薪酬之外，还必须要让独立董事明白，这钱不是白拿的，一旦失职必然要付出很高的代价，有可能身败名裂，甚至要去坐牢。这是担任独立董事必须支付的成本。

　　为什么一定要请知名人士来当独立董事？倒不是名人在查帐上一定有什么专长。实际上，根本就用不着独立董事亲自动手去查帐。诸葛亮从不舞枪弄棒，更何况高度专业分工的现代社会。只要独立董事肯负责任，自然可以雇佣专业会计师、审计师来查帐。所有费用都必须由上市公司承担。这是他们在股市融资的成本的一个部分。请名人当独立董事就是因为他们有名。他们不缺吃，不缺喝。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没有必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来换取物质利益。名人的名气就是一笔无形资产。对于许多名人来说，他们最大的财富就是名气。他们往往把自己的信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而他们的名气必须扎根在民众之中。某个老板或许能够携款潜逃，而名人的名气却是带不走的。一旦出了事，砸了他们的牌子，损失非常大。

　　随便马路上跑来一个人，说我来当独立董事，行吗？拿什么做抵押？独立董事是拿自己的信誉来做抵押。我们不能说，市井民众就不在乎声誉，但是，作为抵押，我们必须考虑抵押品的价值。同样是饮料，可口可乐的牌子就值几十亿美元，而某个县城的饮料厂的品牌可能就压根不值钱。可口可乐要到银行借钱，要多少给多少。为什么？因为银行的经理知道，假若可口可乐赖帐不还，仅仅信誉上的损失就远远超过这笔贷款。如果银行说那个不知名的饮料厂的信誉不高，人家可能跟你吵起来。所以不必废话，拿抵押来，否则免开尊口。这就是信誉在抵押市场上的价值。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请名人出来当独立董事。实质上就是叫这些名人拿他们的信誉来为公司信息的真实性担保。老百姓了解这些名人，相信这些名人，因此他们相信这家上市公司的信息，于是，放心地把自己的资金投入这家公司。一旦发现这家公司的信息是假的，老百姓自然不会放过这些当独立董事的名人。这些话都应当先说，让上市公司、独立董事和股民们都了解。陆家豪当了6年独立董事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稀里糊涂地挨罚，又可怜，又可气。

　　陆家豪认为：“上市公司，实际上只要搞定董事长、总经理、财务负责人这三个人就足够了。在相应的规范措施尚且未能完善的情况下，推行现行的独立董事不会起到相应的作用”。[4]他的前半段话没有错。如果没有外部监督，倘若要造假帐，只要董事长、总经理、财务负责人三个人合伙，也就够了。这在经济学理论上叫做内部人控制。引入独立董事制度为的就是防止内部人控制，首先是要防止他们垄断信息，造假帐。陆家豪的后半段话就不那么准确了。你连独立董事应当干些什么都不清楚，怎么能够起到相应的作用？如果你知道独立董事的权利和职责，不给薪酬，你干吗？人家把你蒙在鼓里，怎么还给他当独立董事？也许人家拿你当花瓶，没有给你什么权利，总没有人剥夺你辞职的权利吧？既然你没有辞职，在客观上就掩护了“郑百文”那伙人弄虚作假。拿不拿薪酬并不能免除作为独立董事监督上市公司信息真实性的责任，因此，证监会的决定还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