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续发展与现代企业的责任

　　1. 可持续发展成为当今世界的一个主要话题

　　李耀：了解可持续发展首先要问什么是可持续性？我理解可持续性是指致力于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同时，致力于建设健康的环境、稳定的社会，而这些又是商业能够取得成功发展的前提，也是商业成功的所要追求的一个目标。因此，我们也常常把可持续发展称作“公司社会责任”、“公司公民意识”。

　　巴曙松：可持续发展是涉及人类社会如何能够和谐发展的一个长久议题。世界范围的人口膨胀和过度开发，已经造成严重的社会和环境问题，使得可持续发展成为日益突出的全人类问题。当今世界发生的根本变化，深刻影响着社会公众和投资者。一方面，随着社会公众对企业治理问题、环境问题和社会问题了解越来越多，他们逐步改变消费行为，也影响了投资以及政策和法规的变化；另一方面，企业在这样发生急速变化的环境中，面临一系列复杂的环境、社会和企业治理上的挑战：比如全球空气质量、水及气候的环境变化，比如各地居民通过通信技术的提高而拥有更大的知情权，进而可以以更加巧妙的方式对投资者的经营行为作出反应，保护自身的利益；同时，私人部门经济增长步伐和规模与企业治理制度的完善之间往往出现割裂情况。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一些大智慧。

　　李耀：正如你所说，可持续发展的提出实际上是对人类目前生存状况的忧虑。当今的全球化问题、不平等问题、腐败问题、气候变化问题、被边缘化的人群生存状况问题等等，这些问题在演化在加速。

　　巴曙松：是这样。我们可以列举一些关键的全球性问题：经济增长，自然资源消耗，人口增长，人口迁移，健康与营养，自然灾害，政治动荡，战争和冲突，贫困，教育，气候变化，野生动物保护，土地污染，空气污染，沙漠化，土壤侵蚀，水资源保护，人权问题，劳动标准，还有全球化问题。所有这些问题都与人类的可持续发展联系在一起。谁来负担起解决这些问题的责任？一种解决途径是加强政府的监管力度，制定监管规则。另外一种更为根本的出路是依赖于市场经济的主体：企业。企业行为直接影响着人类的未来。

　　李耀：由企业来主要担负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责任应该讲是国际社会公认的一个发展潮流。我们可以从现实中看到，企业成功与其实现可持续发展是相联的，产业部门的经济增长可以不断地改善经济、社会和企业治理制度的各种问题。

　　巴曙松：衡量是否取得商业成功，可以列举一些标准，比如：收入增加与进入市场，节约费用与生产效率提高，成功融资，风险管理控制与经营持续扩大；人力资本的提高；创造品牌价值与维持市场声誉等等。 我认为，在许多方面，可持续发展与商业成功存在高度相关性。比如善待员工和减少对环境的破坏影响，可以节约生产费用；通过改善环境和推动当地经济可以增加企业收益；通过扩大利益各方参与度，可以减少风险；通过加强环保可以建立企业的信用度；通过更好的人力资源管理可以发展人力资本；通过更好的公司治理结构可以提高融资能力；而通过推动社区发展和生产环保产品可以创造更多的商业机会。

　　李耀：巴博士实际上已经在讨论可持续发展的一些核心内容。据我了解，鉴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国际社会积极制定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守则或者行动方案。对于可持续发展的要素，大家基本上有一致的看法，比如衡量公司治理结构和管理水平，利益各方参与度；是否以环境为中心，指生产过程的环境改善(生态效率提高，减少污染，使用较少能源而能提高产能等)，是否生产环保的产品和服务；是否能够促进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对当地经济发展、社区发展、人力资源管理是否有促进作用，等等。

　　巴曙松：这些守则或行动方案已经开始得到国内企业界和监管界的重视。我个人认为，制定一个可以衡量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框架是非常必要和现实的。如何衡量企业在可持续发展方面的能力和水平？我认为要从上面所讨论的可持续发展因素来考虑，即，要考虑企业的本身治理能力，要考虑企业作为一个生产体其生产过程对外部的影响，以及企业作为一个“社会公民”对其赖以生存的社会发展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2. 企业内部管理层的承诺和管理能力。这个因素对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基本条件。

　　李耀：现在我们就来聊聊你说的第一个方面的因素，企业内部管理层的承诺和管理能力。这个因素对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基本条件。把治理结构问题它与实现可持续发展结合起来却是一个新的角度。我理解这种承诺和管理能力有这么两个层次的含意：企业对社会发展的承诺及其能力，以及企业所能达到的治理制度。

　　巴曙松：一个公司如果具有较为完善的环境和社会管理，那么它在日常的经营中对环境和当地社区所能够造成的不利影响就可能达到最小。任何一家企业在制定规章和政策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些问题是不可预见的，而好的管理可以找到建设性地解决问题的方法。好的管理体系可以发现处理问题的方法，以便在其经济活动中提高资源的使用效率，并使更多的人能够享受其经济活动所带来的收益。这就是企业的一种管理“能力”。中国许多企业已经开始建立了一项环境管理系统，比如根据ISO14000、FSC、MSC等，由国际组织对企业的环境业绩进行认证。我也注意到许多企业建立了明确的行动计划。企业制定了环境保护程序手册，而且相关员工遵照手册的规定。企业根据广泛认同的标准对相关部门的环境业绩进行定期审计和评估。同时，公司应该建立了经营原则的报告制度，报告应将企业的经营方法体现于企业的价值观、道德观和稳健的经营实践之中，并将其融入国际认可的道德行为。

　　李耀：除了企业本身提高对环境管理的能力外，它们也应该通过自己的行动来正面影响其相关的企业或者投资项目，促进他们提高资源使用效率，并增加受益者群体。比如，企业正确选择和监督承包商、供应商，以保证投资项目的供给链符合其环境和社会管理要求，符合其经营原则。通过与外部的合作关系，企业可以进一步显示其对环境和社会问题的关注，以强化其经营原则、价值观和道德观。对于一些中国各行业中发挥主导作用、处于领袖地位的企业来说，应该能够在环境保护、社会管理、经营原则和价值观上采取先进和谐的方法，为其他企业建立行业标准，并能够在影响其他企业的思想和行为方面发挥领导作用。实际上，广泛的认知和领导地位能够会为这些企业带来新的商业机会和市场。

　　巴曙松：我常常强调治理结构的重要性。我认为加强企业治理制度是提高企业管理层承诺和管理能力从而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另外一个重要途径。人们普遍认为，企业治理制度的质量高低是发展中国家所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企业治理制度不佳，会阻碍外国投资者对特定公司的投资，总体上减少发展中国家的资本流入。

　　李耀：那么从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角度看，你认为改善治理结构有什么途径呢？

　　巴曙松：改善治理结构的方法包括：改善投资环境，建立恰当的企业治理制度，并支持那些具有较好管理制度的企业。实际上，企业治理结构与其风险程度、商誉价值及其吸引人力资本和知识资本的能力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对于上市公司而言，较低的层次要求是其能够建立企业治理结构的基本架构，企业能够制定明确的、书面的关于企业治理制度的政策和法规，这些法规能够解决下列问题：股东的权利和待遇，董事会的地位，以及透明度和帐务公开等。董事会成员能够定期召开独立于公司管理层的会议，能够充分了解企业信息，并拥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分析和讨论，以便行使其监督职责以及制定企业未来方向和战略的职责。从财务管理方面看，企业的财务报表是根据国际认可的 会计制度编制，并由国际知名的审计企业审计，而且企业建立了恰当的内部控制系统和内部审计系统，这些系统定期与外部审计机构联系，并向董事会负责，公司达到了现行法律、规章和上市原则等规定的关于信息公开的所有要求。投资者和财务分析人员在获得企业信息方面享受同等待遇。此外，中国的许多上市公司能够指定专人来监督公司的经营是否符合企业治理制度和公司的政策，并对这些制度和政策进行定期评估。公司能够定期向股东公布其企业治理制度和做法方面的信息，董事会中有两名或以上成员不是管理层成员和控股股东。公司出版其季度报告，包括各项分报告以及盈亏状况。少数股东权益通过累计投票权或类似的机制得到有效体现。公司明确规定企业控股权变更时有关少数股东权利的政策。公司制定了易于理解的政策和制度，全面而及时地向股东公开企业与控股股东、董事或管理层的附属机构(利益冲突方)所进行的任何实际交易。

　　李耀：上述企业治理结构的基本标准已经为许多中国公司尤其是绝大多数上市公司所接受。我感觉到，中国一些优秀的公司，具有行业领导地位的公司应该在此基础上，通过不断努力能够使企业治理结构的水平得到国际标准。具体来说，企业的董事会能够建立起管理委员会，而董事会的审计委员会应该由独立董事占全部或绝大多数成员。董事会建立了其他的专业委员会以解决特定的技术问题或潜在的利益冲突问题。企业在财务信息和非财务信息公开上达到国际标准，财务报表能够由国际知名会计师事务所根据国际审计标准进行审计，根据IAS或GAAP编制所有财务报表并对外公布。当公司所有权高度集中，或公司控股股东与其他股东发生较严重的利益冲突使，公司应建立有效的股东投票权机制，以保证少数股东的权利不会受到控股股东不公平行动的损害。公司治理结构的最高标准是，公司能够在此方面被公认为国内外的领导者，公司的董事会主要由独立董事组成，公司持股人享受的待遇一直符合国际市场的预期。

　　巴曙松：确实如此。中国一些境外上市公司已经逐渐在向国际标准靠拢。此外，我认为，信息透明度也是公司治理结构非常重要的一个内容。信息透明可以降低企业经济活动所可能造成的不利影响，尤其是对社区造成的不利影响。信息透明还是一项重要的工具，可以利用它来帮助当地社区，并能够使这些社区从新的投资活动计划中获得利益。透明度还可以使得其他机构认识到在环境保护、社会管理和企业治理制度上的好的做法，使得消费者、投资者、管理者和政策制订者能够作出更为有效的决策。研究表明，企业的信息透明度和责任感，与该企业的经营效率、吸引人力和知识资本的能力以及股东价值的增加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

　　李耀：从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角度讲，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基础的因素。现在我们来谈谈可持续发展中的另一个问题，经济学上一个重要的概念，外部性问题。企业在生产和提供产品和服务环节上所产生的外部性，对实现可持续发展产生着重大的影响。

　　3. 企业在生产和提供产品和服务环节上所产生的外部性，对实现可持续发展产生着重大的影响

　　巴曙松：从经济学角度分析，更为有效地使用自然资源，是提高经济活动长期可持续性的最为重要的因素之一。支持耗能较少、尤其是消耗自然资源较少的经济活动，是对可持续发展的一个重要贡献。一个企业的生态效率和降低生产成本，与股东价值、经营效率、吸引资本的能力及其风险状况密切相关。你所提到的企业生产所产生的外部性，我认为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一个方面指企业生产过程中所出现的外部性影响；另一方面是指企业所提供的产品或服务给社会带来了外部性影响。

　　李耀：我理解企业应该在生产过程中关注外部性影响，比如，在其生产过程中能够执行在生物多样性和自然资源管理上的国家标准和国际监批准执行的任何公约。企业能够明确承诺，要实现清洁生产，而不是事后控制污染；并在资源利用、减少污染物排放、副产品回收以及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上积极改善其经营业绩。而在环境遭到破坏而需要采取补救措施，或者需要对投资所在地环境进行长期性的恢复时，企业必须有足够的资金或保险工具来满足这些要求。常见一种情况是，企业能够通过投资来改善当地的环境或公共卫生，或者能够利用污染较少的生产来替代现有的污染较多的或破坏环境的生产。

　　巴曙松：在此基础上，中国的一些大型企业应该能够发挥主导作用来改善生态效率，强化对环境的正面影响。比如，企业能够建立起科学现代化的成本或环境管理制度，通过生命周期分析、总体成本会计分析等来积极监督和实施减少资源消耗的战略，包括自然资源利用、能源利用以及有毒物质的使用和排放等。企业能够不断地在一个部门或者其他部门中显示环境保护所带来的机会，这意味着与更加广泛的阶层合作，分享关于最好的做法的信息，参与政府承办的项目或者非政府组织实施的计划。企业能够通过供给链与供应商一起完善环境保护工作，并确保一起执行环境保护的业绩标准。一个最高的境界是企业能够成功地将对环境保护的承诺作为企业具有标志性的资本，企业能够明确规定了与清洁生产和提高生态效率相关的最好做法，并减少了工业对环境的影响。

　　李耀：此外，我们应该注意到，企业在生产产品并将产品交给最终使用者的过程中，往往会对环境和社会发展造成比较大的影响。

　　巴曙松：所以，我确信，企业所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如属于环保型的，那么它对消费者的吸引力就会增加，其创新能力也会增强。我们已经看到一些中国的企业能够在较高的环境标准上，优化其总体管理，采取生命周期分析、加强对供给链的管理和要求，开发出新型更为优化的产品。并减少其产品和服务对环境的破坏。这些企业是对社会负责任的。

　　4. 企业在社会中生存，对其所生存的社会经济、社区环境和其雇佣的员工的长期福利生活都产生重大的影响。这些影响直接联系到可持续发展。

　　李耀：我们已经多次提到企业对社会负责任问题。企业在社会中生存，对其所生存的社会经济、社区环境和其雇佣的员工的长期福利生活都产生重大的影响。这些影响直接联系到可持续发展。 而且也是可持续发展的具体体现。

　　巴曙松：共享经济增长的成果已经成为发展中的一个主要问题。目前，全球一些地方出现的反全球化运动，对发达国家经济增长与小国和穷国的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提出了质疑。任何一个发展项目，如果能够支持所在地的经济增长，则会对可持续发展作出贡献。这个因素表明，公司的投资活动应该能够使得所在地获得利益，这是非常重要的。这些利益包括，能力建设、技术转让、培训、资金上的支持，并为当地中小企业提供支持等。

　　李耀：企业在这个过程中发挥很主要的主导作用。好的企业能够自觉地进行社会发展评估。评估的重点应该是提高当地居民的生活水平，并使当地居民最大程度地享受公司经济活动带来的利益，企业能够为当地居民提供培训机会，并推广关于产品和环境的各项标准。从高的要求看，企业能够制定支持当地经济增长和支持当地企业的明确政策和战略。或者能够支持当地中小企业的发展，帮助当地经济，为当地带来最大的经济和社会价值。甚至可以通过全球性或部门性的可持续发展原则和标准，能够与当地一道分享经验，以促进当地的经济增长。

　　巴曙松：应该注意到，对社区发展发挥积极的作用是促进可持续发展的另一个重要途径。鼓励社会弱势阶层和边缘阶层参与相关的经济活动，尤其有助于减轻社会财富分配而造成的贫富不均现象，而贫富不均会削弱经济增长的成果。企业关注社区发展，将有助于它提升企业价值和声誉，有利于提高企业吸引人力资本和知识资本的能力。

　　李耀：我注意到在我们社会中，这方面已经得到许多企业和企业家的参与和重视。比如向一些特殊项目如慈善事业项目提供支持。在企业发展总体计划中，弱势阶层获得了更多的关注。从更高层次上讲，企业能够建立一项计划框架，公司根据该框架明确规划了所有的社区发展活动。社区发展计划关于相关机构，受益人和社区等的定义，大大突破传统的项目影响范围，还关注弱势阶层和社会边缘化阶层的特殊需求，包括他们能否获得就业机会等等。

　　巴曙松：你提了一个很好的现实问题。实际上在现实中，企业经营过程中最基本和最基础的影响应该是通过提供就业机会了。就业机会提供一个安全、高质量的工作环境，提供职业培训、教育或医疗保障体系来减少贫困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这也是企业能够向其员工能够提供的承诺。企业在这个方面做的越好，它的经营状况，经营效率越好，吸引人才和投资的能力越强。

　　5.中国企业在实现可持续发展道路上任重道远

　　李耀：我们已经讨论了可持续发展的一些基本方面。可以看得出，企业界在实现可持续发展中可以发挥重要乃至主导的作用。这样，这个问题的现实性和可操作性大大加强了。而中国企业也许需要付出更多一些努力来学习国际经验和国际习惯。

　　巴曙松：在生产过程的环境改善方面，促进地区经济增长面，加强人力资源管理方面，提高公司治理结构等等方面，企业所能够努力做到的实际上都与实现可持续发展有直接关系。

　　李耀：这个相互促动的过程涉及了利益各方。利益各方的参与度是我们的社会能否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所在。而企业需要能够发挥主导作用，提供更大的透明度和忠诚度来建立各方更稳定关系。

　　巴曙松：我们追求市场经济中的一种和谐美，我相信可持续发展完全可以与市场经济发展结合起来，我们社会发展和经济增长应该能够提高所有人们的福利。中国的企业需要做出这样的努力。

　　巴曙松博士，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李耀博士，世界银行集团所属国际金融公司东亚太平洋局投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