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斌：加息要谨慎 应充分关注投资增速的下降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长夏斌访谈

　　□本报驻京记者 夏 英

　　7月9日，国家统计局公布了6月份的工业增加值数据。数据显示，6月份工业增加值比上年同期增长16.2％， 是继5月份、4月份和3月份的17.5％、19.1％和19.4％后的增速再 次放缓。

　　由于工业产值通常占GDP的一半左右，工业增加值增长的持续放缓自然引起市场的普遍关注。关注的焦点在于这一轮宏观调控中，经济是否会出现令人担忧的“硬着陆”，宏观调控是否会从行政手段为主转向市场手段为主，以及紧缩政策有没有可能出现松动。

　　7月11日，记者就上述问题采访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长夏斌。

　　记者：5月份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18.3％，这是继1-2月份同比增长53％、3月份同比增长43.5％、4月份同比增长34.7％后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的持续下降，如果扣除价格因素，那么仅剩10％左右。固定资产投资下降，这是宏观调控见效的一种表现，但是现在市场上也有越来越多的担心：这一轮宏观调控是否力度过于猛烈了呢？

　　夏斌：在短短三个月内固定资产投资以这样的速度下降，这是近十年来没有的，确实出人意料。有些人因此怀疑，近几个月的投资数据有假，不真实。他们的理由是在实体经济方面，煤、电、油、运的紧张状况没有出现明显好转。他们因此认为，如果不采取更紧的政策，就不能控制经济过热的局面。

　　我认为，不能完全排除投资数据中有少量的统计上的水分。但是必须看到，投资增速下降的趋势是非常明显的。

　　我们可以看这几方面的数据：一是，最近几个月来，货币供应量和银行贷款增长速度确实在明显下降。5月末?人民币贷款余额同比增速达18.6％?比上月下降1.3个百分点?比去年末下降2.5个百分点?比去年8月末的高峰值已经回落5.3个百分点。这意味着投资肯定下降；二是，5月份的工业增长明显降下来，4月份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19.1％，环比下降0.3％，5月份同比增长17.5％，环比又下降1.6％，比2月份的最高值下降了5.7％。并且去年5月的工业增加值是全年最低点，也就是说在低基数的水平上又实现了下降；三是，库存增加速度在加快，出现库存增加比工业增长快的情况；四是，应收账款出现增长，4月同比上升17.7％，提高了6.8％；五是生产资料价格指数环比下降，减少了0.6％。

　　至于调控是否已经到头或者过头，我的看法是，把投资速度降下来本来就是我们的目标和愿望。目前出现的问题是，有些基层银行，有些部门和地方在执行国务院的有关方针和政策时有些片面。一些基层银行对民营企业的贷款现在几乎是能收都收了，就这样的简单做法，有的抱着“少贷少犯错误，不贷不犯错误”的思想，而且对在建拟建项目一律叫停了，有些把流动资金贷款挪到在建项目贷款上，这些举动本身加大了银行风险。

　　目前投资在GDP中占有较大比重，当前投资的增长速度应该下降，但是下降速度过快，同样应该引起高度关注。特别是在目前我们国家的汇率比较固定从而货币政策有效性受到限制，同时社会投资效率在短期内又难以彻底改变的情况下，更应该充分关注投资增速的下降。

　　记者：目前企业纷纷反映资金周转出现困难，温州民间借贷利率也出现大幅上扬，从数据看，截至5月末，广义货币(M2)余额比上月末下降1.6个百分点? 消除季节因素后，5月末M2月环比增长速度折年率为10％，比全年调控目标?17％?低7个百分点，同时人民币贷款也已经连续9个月持续下降。投资的快速下降与信贷投放密切相关，这是不是意味着目前已经出现银根收得过紧的情况？

　　夏斌：这个问题应该这样理解。首先，社会总体流动性偏多，这是改革开放20多年来累积下来的一个基本状况。按照国际上有些国家的情况，我国M2／GDP的比例达到两倍是高了，这为经济的长期持续发展埋下了隐患，始终是经济不稳定的一个因素，从长期看，必须要收缩社会过多的流动性。

　　但是，这种收缩要有个过程，不能一下子降下来，要结合经济周期，艺术地进行调控。鉴于目前中国的结构问题与货币总量政策在结构调整中的局限性，在抑制过热时，不能一步收缩到位，在防止紧缩，需要增加流动性时，也不能忘记总体流动性过多问题的存在。

　　另外，目前的确存在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和民营企业纷纷反映资金紧缺的情况，但对这个问题要具体分析。

　　历史上多次发生这种情况，处于经济上升周期，银行抢着贷款；调控政策一紧，谁也不想去贷款。最终往往又把在周期波动中形成的大量不良贷款归罪于宏观政策风险，而不去检讨自身的风险管理水平，不去超前地深入研究在客观存在的周期波动中，如何避免上升周期的贷款风险和提高下降周期的贷款盈利水平。

　　这个方面我建议商业银行要加强对经济周期波动行业动态等市场情况的研究，各个银行应学习中国工商银行的做法。他们在2002年底预测钢铁行业过热后，就在2003年在全国各分支机构的电脑上锁住对钢铁行业的贷款，是各银行中惟独一家没有对钢铁行业发放贷款的。

　　另外企业出现资金周转困难，也与一些银行把流动资金贷款挪用到中长期贷款有关，对这一点要坚决杜绝。

　　记者：那么，您对周小川提出的今年2.6万亿的信贷规模怎样理解？

　　夏斌：今年2.6万亿的信贷指标，相对去年来说，名义增长15％左右，如果今年的物价指数处于比较理想的状况，比如3％，那么实际信贷增长约为12％。去年信贷的名义增长率是21.4％，扣除1.2％的物价指数，实际信贷增长约是20％。两者相比，差了七八个百分点，我认为，信贷下降得有点快了。这种状况说明，紧缩的力度不能说不大。

　　因此要实现年初小川提出的计划指标，我们还要看到信贷增长是有规律的。6月份的数据还没出来，但是我可以预计贷款还是下降的，按照以往的规律，第三季度末、第四季度末贷款会上升。如果硬是把贷款降下来的话，影响可能还是比较大的。

　　因此，我始终认为如果物价、GDP、农业、就业等其他宏观指标在调控中间都还比较理想、还不错的话，惟独信贷规模突破一点，突破就突破点，比如2.7万亿、2.8万亿，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因此银行在宏观调控中要密切关注其他宏观经济指标的走势，并且择机适度调整自己年初定的计划指标。国外中央银行也都有根据情况适时调整信贷计划的做法。

　　记者：美联储加息25个基点后，市场层面对加息的预期加大，许多人认为宏观调控的重心现在应该从行政手段转向市场手段，那么现在加息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夏斌：关于加不加息的问题，我认为，在目前行政手段还比较猛的情况下，行政手段和利率手段不要同时上，要尽可能加快改革步伐。改什么呢？投融资体制改革，行业的准入、行业的规划等等制度加快制定，在这个过程之中，其他条件成熟了，尽可能撤行政手段，上市场手段。行政手段的负面效应是很明显的，决策层也是很清楚的，但是现在简单撤行政手段，还不符合中国国情。至于什么时候上，上多少，我认为重在观察。

　　记者：如果加息的话，有可能加多少？有没可能是市场普遍预期的25个基点？

　　夏斌：美联储已经开始第一轮加息，中国不同于美国，简单讲，加0.25个百分点，通过银行传递到企业，对银行等金融机构来说可能比较敏感，但对过热行业来说是小意思，没有意义。因此，即使加息，也不能简单学格林斯潘，如果要加，加25个基点也无济于事。

　　记者：你的意思是加息幅度应该更大？

　　夏斌：我的意思是是否加息还要谨慎考虑。

　　记者：市场层面上现在有一种担心，担心今年GDP会一下子降到7％，出现“硬着陆”，你怎么看这种评价？下半年的宏观经济走势会怎样？宏观调控的政策取向将如何？

　　夏斌：降到7％不太可能。今年一季度是9.8％，受去年同期SARS期间基数较低的影响，6月份预计是11％，上半年预计是10.5％。短期内煤电油运仍然偏紧，受上半年宏观调控措施的持续影响，第三季度GDP会有所下降，但下半年如果调控得当的话，全年仍然可以达到9％，这是“软着陆”的一个重要指标。

　　下半年宏观调控的总思路，应该是仍然坚持适度从紧的宏观调控方向，坚决巩固上半年的成果。但是鉴于经济生活中“有热有冷”的复杂情况，在保持政策稳定前提下，要进一步强调全面落实而不是片面落实国务院的发展方针、政策。重点应该采取“巩固成果、防止反弹，区别对待，有保有压”的方针，既要严厉防止禁止项目的反弹，又要防止经济活动中正常资金不到位，切实纠正经济生活中某些“一刀切”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