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凯：秦始皇的创意

　　□孙凯

　　读《史记·秦始皇本记》，觉得秦始皇的确是个很有创意的人。

　　秦国每灭掉一个诸侯，都按照该国宫室的样子，在咸阳北面的山坡上进行仿造，南边濒临渭水，从雍门往东直到泾、渭二水交会处，殿屋之间有天桥和环行长廊互相连接起来。从诸侯那里虏得的美人和钟鼓乐器之类，都放到那里面(《史记·秦始皇本记》)———这不就是世界之窗吗？今天，从深圳到北京，建了那么多世界之窗，原来最早的创意来自秦始皇。

　　《史记·秦始皇本记》还载：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修筑供皇帝巡行用的通向全国各地的驰道。公元前212年，更开始大规模修筑道路，经由九原一直修到云阳，挖掉山峰填平河谷，笔直贯通。这绝对是全世界最早的高速公路了。今天，在陕北一带还有秦直道的遗迹，这种大规模的基本建设，大约只有他能想到、做到。

　　但是，与今天不同的是，这些大规模基本建设，与经济发展基本无关，与大多数人的生活质量基本无关。

　　太史公在《史记》中专写了一篇货殖列传。讲的是大商人的事迹、商业活动和各地的基本经济、生活形态，颇有意思。看后觉得几千年来，中国人———或者说人类的活动生存方式，没有什么变化。如其中讲到：楚越地区地广人稀，自给自足，没有饥馑之患，因此人们苟且偷生，没有积蓄，所以，江淮以南既无挨饿受冻之人，也无千金富户。沂水、泗水以北地区地少人多，屡次遭受水旱灾害，百姓喜好积蓄财物……中山地薄人多，百姓性情急躁，仰仗投机取巧度日谋生。男子们常相聚游戏玩耍，慷慨悲声歌唱，白天纠合一起杀人抢劫，晚上挖坟盗墓、制作赝品、私铸钱币……那时的文化产业也具雏形，如多有美色男子，去当歌舞艺人。女子们常弹奏琴瑟，拖着鞋子，到处游走，向权贵富豪献媚讨好，有的被纳入后宫，遍及诸侯之家……

　　太史公说：贤能之人在朝廷上出谋划策，论辩争议，守信尽节及隐居深山之士自命清高，保全名声，都是为了财富。住在乡里的青少年，杀人埋尸，拦路抢劫，盗掘坟墓，私铸钱币，伪托侠义，侵吞霸占，借助同伙，图报私仇，暗中追逐掠夺，不避法律禁令，往死路上跑如同快马奔驰，都是为了钱财。赵国、郑国的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弹着琴瑟，舞动长袖，踩着轻便舞鞋，用眼挑逗，用心勾引，出外不远千里，不择年老年少，招来男人，也是为财利而奔忙……医生方士及各种靠技艺谋生的人，劳神过度，极尽其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报酬。官府吏士，舞文弄墨，私刻公章，伪造文书，不避斫脚杀头，这是由于陷没在他人的贿赂之中……求富，是人们的本性，用不着学习，就都会去追求。

　　太史公把齐国称霸和越国崛起的原因都归结为政府成功地做好了外贸工作，挣了很多钱，所以才能富国强兵。这是很有道理的。但整个中国封建史上，皇家政府在发展经济上，基本没有什么创意和作为。有点作为的也都是在商业上做做文章，搞点盐铁专卖、与民争利的事情。经济发展没有目标、没有龙头。归根结底，经济活动的根本目的，一是要让大多数人有事情做，二是要让大多数人从做的事情中获利。

　　假设一下：秦始皇的全国高速公路计划，如果按今天的经济思路，第一条秦直道开通后，弄个收费站，收费站上挂8个大字：贷款修路，收费还债。然后财源滚滚———但注意不能把钱都让收费的人给分了花了。再设立个秦直道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募集些钱，继续修第二条，第三条……把首都咸阳通往36郡的高速都修通。

　　高速公路的全面开通必然带动马车业的繁荣，秦国很快会诞生著名马车品牌，“秦川牛”牌马车很快发展成超大型企业……大型餐饮、大型运输企业会不断出现……最后的情形是：一大批农民工奔赴全国各地修公路挣钱，一大批人进了马车制造企业、餐饮企业，连太史公说的那些去当歌舞艺人的美色男子及弹着琴瑟挑逗勾引年老年少男人的赵国、郑国女子也供不应求……

　　再设想一下：如果政府办了大学，以孔子、鬼谷子出面办MBA、MPA学院，那学费可就不是10条腊肉的问题。官员们会以公款支付不管有多高的学费。那曲阜可能早成大都市了。

　　再假设一下：秦始皇修的世界之窗，如果不是仅供他一人享乐的荒淫之地，而是建成全民同乐的大游乐场，那该是多么令人激动的场面？全国民众挣点钱都先想的是全家人乘“秦川牛”牌马车，沿秦直道直奔咸阳世界之窗去玩一趟……那今天还有纽约什么事儿？还有迪斯尼乐园什么事儿？

　　秦国速亡固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一个重要背景就是六国被灭后，大量的原军人、公务员等无事可做，社会没有为这一大批有才华有经验有资历的人提供能给他们带来体面生活的平台和途径。如果那时秦始皇就有要让大多数人有事情做、要让大多数人从做的事情中获利的意识和举措，呵呵，那些攻破函谷关的军士可能会在骄阳下修高速公路，刘邦则很可能成为一家带KTV、电子游戏厅的娱乐城老板。如此，秦国怎么会那么快灭亡？阿房宫怎么会被烧掉？

　　所以，一个国家也好，一家公司也罢，任何时候如果都能给多数人提供从规范途径获得体面生活的机会，长治久安可能就是自然的事儿。

　　孙凯 著名媒体人士，曾任中国青年报记者部主任等职，现任《瞭望东方周刊》副总编辑，国际航空报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