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国强：激励机制这个思想无处不在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院长田国强 激励机制这个思想无处不在

　　上海报道 本报记者 吴晓鹏

　　"他是我至今遇到的最聪明、最有才智的人。"得知自己当年的导师赫维奇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田国强由衷地表示。田于1984年起在明尼苏达大学跟随赫维茨攻读经济机制理论,他现在是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院长。

　　"20年前就应该获奖了。"田国强说,作为"机制设计理论"之父,赫维奇曾表示自己获得诺贝尔奖的希望不大,而且"熟悉我研究领域的人都相继死去了"。

　　瑞典皇家科学院10月15日宣布将今年的

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90岁的明尼苏达大学退休教授莱昂尼德·赫维茨,56岁的普林斯顿进修学院教授埃里克·马斯金,以及56岁的芝加哥大学教授罗杰·迈尔森。

　　90岁的赫维茨,也成为诺贝尔奖设立以来年龄最大的获奖者。而常人看来深奥的机制设计理论顿时成为人们谈论的热点话题。

　　美国当地时间10月17日,田国强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电话采访。他表示经济机制理论不仅深远地影响了现代经济学发展,同时还能够应用到中国改革的方方面面。

　　1984年,在明尼苏达读书的田国强在做博士论文时,转向跟随赫维茨研究经济机制理论,因为"这个理论的一些结果和思路正好可以用到中国的经济制度转型和经济改革当中去"。

　　赫维茨对中国很友好

　　<21世纪>:你的导师赫维茨怎么看这次获奖?

　　田国强:我给他发了一个Email,他当然是很开心,他实际上20年前就应该拿到这个奖的,他太太好像就有这个意思。他比较高寿,他的理论也比较高深。

　　<21世纪>:这个理论主要高深在什么地方呢?

　　田国强:因为他这个模型很抽象,应用确实是非常多,从国家制度的设计,到委托代理理论;从一个小的单位的激励机制的设计,到整个社会和国家的制度的设计,都可以用一个统一的模型来考虑。而且它要用到很多的数学知识,比较抽象。

　　<21世纪>:瑞典皇家科学院给出他们获奖的理由是,为机制设计理论奠定了基础。请您对机制设计理论作个通俗介绍。

　　田国强:简单地讲,经济机制设计理论是研究在自由选择、自愿交换、信息不完全及决策分散化的条件下,能否设计一套规则或制度来达到既定目标的理论。

　　设计理论关注的是在市场失灵的情况下,我们怎么找出一种替补的机制或者是游戏规则,在即使是每个人都追求个人利益的时候,解决个人之间的冲突。

　　激励机制理论就从根本上发现信息的不完全或信息的不对称,人们有自利性。能不能找出一种游戏规则协调这种冲突,也就是让每一个人都在主观上追求个人利益的时候,达到客观的实施效果。

　　<21世纪>:在这个理论中,此次获奖的三个人各自的贡献是什么?

　　田国强:赫维茨的贡献当然是最大的,因为他是对经济机制设计最基本的思想和框架进行了正式的严格的界定。马斯金和迈尔森他们在赫维茨的机制思想上进行了发展,把他的理论扩充,完善,推广,并且推导出该理论的根本性条件。

　　马斯金最大的一个贡献就是对有一个委托人兼有许多代理人的情况下,达到一个给定的目标,需要的充分必要条件是什么,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果。因为他这个理论的前提是任何一个给定的目标。比如说我们在1959年以前放卫星说要超英赶美。这个目标很好,但你可能达不到。

　　迈尔森最大的贡献就是奠定了最优合同理论的机制。最优合同理论是机制设计的一个分支。前几年拿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这些人,实际上是在赫维茨的框架下做。

　　<21世纪>:在您和赫维茨先生的接触中,有哪些事情让您印象深刻?赫维茨先生是怎样一个人?他如何开展研究工作?

　　田国强:总的来说赫维茨这个人非常聪明,对中国非常友好。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刚开始改革开放的时候,他就在1981年左右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讲机制设计理论。此后他在华中科技大学讲过一个多月的课,并且现在是该校的荣誉教授。他也来过中国好多次,非常关注中国的改革。最近几年,他年纪大了,跑动就不太多了。

　　在中国大有用武之地

　　<21世纪>:这个理论的应用情况如何?

　　田国强:2000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同时也是赫维茨的学生的丹尼尔·麦克法登在今年赫维茨90大寿上有一讲法,说激励机制设计理论对现代经济学在最近三四十年的发展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奠基作用。

　　其实激励机制这个思想无处不在,科学,社会学,甚至婚姻家庭学都用得到。比如说一个夫妻关系之间怎么样去诱导、激励,你不能强迫你的配偶为你做什么,但你能够通过一种行为方式,一种游戏规则,使得他心甘情愿地帮你做事。

　　这是一种激励设计机制。其根本原因就是信息是不完全的。也就是孙子兵法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信息不透明的情况下,怎么去诱导这个信息,怎么让你获得全胜。

　　<21世纪>:请您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详细谈一下该机制在中国的应用。

　　田国强:农村没有生产包产到户之前,我们国家也采取了很多方式进行激励,比如说集体化、公社化等。但是这些都强调大公无私,很难调动积极性,大家都不努力工作。

　　后来的改革开放首先就是从农村开始,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一个简单的游戏规则就是把田地分给农民。国家的目标就是把粮食搞上去,不需要进口粮食,让老百姓都能够温饱。但是个人不管你国家的目标,他首先要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私有地一分田的产值,比集体所有制一分田的产值高出10倍。这样个人发家致富了,国家也富了。这是激励机制的一个典型的例子。

　　另一个例子就是承包制。在国有企业的改革里面,怎么调动积极性?产权改革就是把个人的利益联系起来,这都是激励机制的一些典型的例子。

　　免费搭车,大家都在一起,都愿意偷懒。比如说一个公共产品,要捐钱修一个公路,大家都不愿意,因为都想从别人的捐款中得到好处。基本的原因就是信息不完全。如果我知道一个员工本来的生产力比较低,或者他偷懒,又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他,为了让员工努力工作,我采取根据劳动成果付报酬的方法,这也是一个激励机制。

　　<21世纪>:你刚才举的是一个过去的例子,未来他这个理论在中国还可以用在哪些地方?

　　田国强: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可以用。比如说中国的改革,包括政治制度改革。如何减少贪污腐败?某些干部不见得全心全意

为人民服务,这样就需要有机制来监督他,诱导他,使他为老百姓服务。这里面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制度的设计。但是制度的设计很可能操作成本很大。那么经济激励机制设计问题首先就要考虑可操作性,成本大不大,然后又要满足当前的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的环境,把它作为约束条件给定。

　　所以说,激励机制的想法在小到一个经济单位、大到整个国家的经济制度的设计中都有牵涉。我们的目标非常明确,但是怎么把事情做成,其制度就是由一系列这种激励机制组成的。经济机制会告诉你,哪些目标是可以达到的,哪些达不到。另一个获奖者马斯金,他有一个理论,就是对任何一个给定目标实现的可行性进行研究。

　　<21世纪>:除了您是赫维茨在中国的学生,另外马斯金在中国也有一些学生。

　　田国强:马斯金在中国有很多学生,他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培养了一批中国学生,包括钱颖一、李稻葵、白重恩、王一江、许成钢等。马斯金现在每年都来中国讲学。

　　<21世纪>:目前机制设计理论在中国的研究与发展情况如何?

　　田国强:因为用到很多比较高深的数学知识,纯理论方面的研究不太多。但是对他的分支,比如说最优合同理论、拍卖、委托代理理论等的应用越来越多。

　　中国的改革为什么能够成功,就是因为它是一种渐进式的,就是你一定要充分考虑到环境。把环境作为给定条件,说在做事情的时候,首先把国家的法规、规章制度,毫不含糊地作为约束条件。接下来你怎么去实施,就有很多制度安排的问题。制度安排就要考虑到是不是可行、它的代价大不大,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拥护你。另外要考虑它是不是激励相容的,也就是说能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激励机制设计理论就说,做好一个事情要从三个方面入手:第一,就是制度,国家的法律法规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第二,就是激励机制的设计,给人们动力;第三,由于制度或者激励机制经过演化,就变成了一种长远的企业文化,或者说一个国家的文化。把这三块真正调动起来,你的事情就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