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年：靠政府推进改革 如何给自己动手术

　　许小年/文

　　对经济和社会发展趋势的深刻认识、政治上的坚定决心、充分相信和紧紧依靠政党内外的改革力量、超脱利益集团的改革设计与操作、灵活又坚持原则的策略，这些都是政府改革成功的要素

　　今年以来，政府与民间形成了继续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的共识，明确了将以政府职能为改革的重点，目前的讨论正逐渐转向如何推进改革。我们似乎碰上一个解不开的悖论：靠政府推进改革，而改革的对象又是政府，用媒体的说法，叫做“外科医生给自己动手术”，胜算有多大？

　　针对自身的改革固然困难，但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日本的邮政民营化即为一例。自己改自己的激励何在？激励在于巩固执政地位，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自己改自己，针砭能否直刺痛处？取决于主治医生的见识与决心。

　　臃肿低效的日本邮政系统已成为日本经济的一个赘瘤，又是执政的自民党的重要利益工具。该系统雇佣了27万

公务员，包括退休官员以及党内要人的亲友，相当于60%以上GDP的巨额资产；不仅为内部人提供了“寻租”机会，而且是维持传统的“政府-金融-工业一体化”运转的润滑油。

邮政改革意味着政府裁员30%，阻力之大，可以想见。

　　小泉政府在邮政改革上展现了政治家应有的魄力、卓识和技巧。意识到自民党内保守力量可能造成的障碍，如同银行改革一样，小泉一开始就将设计改革方案和起草法律文件的重任交给了竹中平藏。竹中原为大学教授，与自民党内的派系以及金融-工业利益集团没有历史渊源。这与中国改革中常见的部门立法形成鲜明对照：内部人操刀，除了避实就虚，或借改革扩张部门利益，还能有什么结果？

　　竹中在小泉的支持下力主市场化导向，缩小政府规模，使邮政改革得到了民间的广泛支持。这对于克服政治阻力，确保改革的成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对于改革的认识，开始时并非自民党内的主流意见。日本自1989年股市和

房地产泡沫破灭后，陷入长达15年的萧条。其间政府多次采用无痛苦的扩张性货币和财政政策，刺激需求，解救破产金融机构和企业，政府债务因此从萧条前约为GDP的40%剧增到今天的140%，即透支了整整一年的GDP，经济却难见起色。经济政策的失败导致政治上的动荡，政府“走马灯”般更换，自民党甚至一度失去了执政地位。

　　这使得自民党内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只有下决心进行结构改革，才能恢复人们对日本经济乃至对自民党的信心；尽管痛苦，舍此别无出路。没有派系背景的小泉上台后，通过了“金融再生法”；银行等金融机构在给定期限内若不能经整顿达到资本金充足率等方面的要求，将面临破产、被接管和出售的命运。改革也直指日本传统经济模式的两大基石——交叉持股和终身雇佣制，邮政民营化更被称为在“进攻方向”上的主动改革。

　　对经济萧条的深刻反省和对未来发展方向的准确把握，给予政府坚定的改革决心。即使预见到党内外的强烈反对，小泉仍将邮政民营化法案提交议会辩论和表决，从而将自己的政治前途押在了邮政改革上。由于自民党的几十位议员投了反对票，参院在去年8月否决了邮政改革法案。

　　小泉并没有退缩，决定转向社会公众寻求支持，并于法案被否决当日解散众议院，宣布2005年9月11日举行大选。这次大选实际上只有一个主题，就是邮政改革。小泉深信其政策为大多数选民所拥护，改革派候选人将击败保守人士，获得众院三分之二以上的席位；如果众院达到这个支持率，则无需参院通过，法案将自动生效。小泉此举意在克服党内的阻力，并迫使反对党走向民意的对立面。

　　选举的结果是自民党大获全胜，在众院的席位从212个猛增到296个；加上支持邮政改革的公明党，共握有众院480席中的327席。作为第一大在野党，社会党不得不反对自民党提出的邮政改革，其席位因此从177席减少到113席。由于自民党保守人士的落马和反对党的萎缩，新一届众院于10月11日，以338票对138票超过三分之二的多数通过了邮政民营化改革法案。法案通过后，小泉的个人声望和自民党的民众支持度都达到了近年来的最高峰。

　　对政府而言，改革既有风险，又有收益。小泉的前任不敢触动既得利益，回避矛盾，一味维持现状，坐失良机；小泉政府则看到日本的症结所在和民心所向，大胆地以非常规手段推动改革，最终获得了广泛的支持，自民党的执政地位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得到了加强。

　　中国的市场化经济改革同样是在克服了党内外重重阻力的情况下展开的。政府应如何推动改革？对经济和社会发展趋势的深刻认识、政治上的坚定决心、充分相信和紧紧依靠党内外的改革力量、超脱利益集团的改革设计与操作、灵活又坚持原则的策略，这些都是成功的要素，也是日本邮政民营化和迄今的中国经济改革给我们的启示。-

　　作者为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