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勇：中国火车制造的不确定性并不仅是误点

　　在经济学的眼里有一种很大的成本，叫不确定性。火车误点就是不确定性。但中国火车制造的不确定性并不仅仅是误点。

　　★文/高小勇

　　日本新干线规定，一旦误点，全额退票，且支付旅客退票费，而不是我们在国内看到 的情形：由旅客支付这个费用；瑞典人从去年开始规定，火车误点，乘客将获得与机票相等的代金券赔偿；德国铁路误点是赔偿乘客票价的20%；整个欧盟国家也决定2010年统统实行火车误点赔偿。

　　再看中国对火车误点的态度，有关部门除了有着对未来运输发展欠缺考虑的争投资、铺摊子的蛮劲外，对改变与先进国家在服务方面的差距，似乎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打算……

　　中外火车在这些规定上表现出来的差距，总乘飞机出行的人肯定反映麻木；甚至，可能会觉得对服务商的要求太苛刻。但自打今年我决定坐火车以来，才深切感受到国外对火车误点的这些规定是可以避免巨大社会浪费的。

　　在经济学的眼里有一种很大的成本，叫不确定性。火车误点就是不确定性。但中国火车制造的不确定性并不仅仅是误点。

　　高，真的是高

　　因为五一节后要在成都开会，我五月三日在杭州买火车票。我说我要当天的软卧，售票员说只有宁波到成都的1039次车。我的注意力只在有无软卧，而没有注意其他，于是就买了。后来仔细一看，是慢车，乘车近50个小时，也就是五月五日的22点才到成都。想退票又怕麻烦，于是作罢。有了乘车时间的预期，我做好了降低长时间乘车成本的充分准备—在火车上用电脑工作，这也是我选择软卧的原因。

　　火车20点55分开车，然而当我20点10分就到了杭州站时，却被告知火车晚点可能到22点以后。我只好打开电脑看电视剧，看了两集电脑没电了，我询问到电源插口，插上接着看。一集没看完，火车来了。这时已是22点过许多了。

　　等车时，矗立在车门旁的服务员一脸呆滞，像是失恋了，没有一句道歉的话。我上车却进不了卧室，又转身回来叫服务员开门。在卧室刚坐下，又见服务员满脸笑容钻进来问“要不要咖啡”？我反问“你只会卖咖啡”？她撇撇嘴，又摆开那幅失恋嘴脸扬长而去。我至今也没弄清卖咖啡的和车门前那个服务员是不是一个人，一个笑，一个不笑。

　　卧室里见只有一个同室，我还暗自窃喜，写东西清静。但等我把电脑插头插进茶几下的插座时，心就变凉了，插座没电。我找服务员，她们都说不能充电，她们自己的手机都没办法。但后来我在餐车发现她们说的是假话。

　　在餐车顶头一张桌上，络绎不绝的服务员在那里充电，我羞涩地把自己送过去，问那张餐桌旁一个长得像餐车厨师模样的人：“我能不能给我电脑充电”？他说不能。我说我是软卧车厢的旅客。他扬手指了指前方，让我找一个穿黄色工作夹克的人。

　　我走过去，见黄色夹克带着“车辆乘务员”袖标，他正和一个戴“列车长”袖标的人玩电脑(我后来见，列车工作人员用这台电脑打扑克玩游戏)。我问我能不能给我电脑充电，我要工作。黄夹克说不能，这是我们管理规定。

　　我说，充电应该是软卧的打包服务之一，其他车次有这个服务，你们却把它规定没了，你们规定为什么要与别人不同？那卧室里装插座干什么？

　　他们说，我们就是这样规定的。我问你们为什么跟别人规定要不同呢？他们说：“都充电不是乱了”？

　　以此逻辑，用火车招来这么多人简直就是自寻烦恼，因为会很乱啊。软、硬座、站立已区别定价收费，却没有“规定”其他车次有的服务，看来卧室里装的电源插座只是装饰，让旅客躺着时好参观它，它提供的服务就是养眼。

　　像我这样靠电脑工作，因此买软卧来降低时间成本的人一定不多；本来预期的充电服务被“规定”掉了，两天多的时间要无所事事的熬过去，乘车成本当然陡然升高了。另外，那些必须与人保持手机联系的乘客，由于不能充电又需要支付多少与人断掉联系的成本呢？这里面又有多少各种生产和交易的机会丧失呢？这列火车制造的不确定性，成本的确很高。

　　迎头看见餐车里挂着的由成都铁路局团委授予的“青年文明号”牌匾，一下有了欲哭无泪之感，这个叫“火车”的荒诞世界。

　　美好时光

　　这列从宁波开出的1039次车，由于刚开到杭州就晚点一个多小时，后来就只能一路让车。由贵州进入重庆境内时，我向服务员打听才知晚点3个多小时。这就意味不是原来的五月五日22点到站，而是五月六日凌晨两点了。

　　我的同室，是浙江丽水的农村青年，他在杭州打工的姐姐给他买了这张软卧票，要赶到四川攀枝花打工。姐弟俩原来计划好，五月五日22点到成都之后，弟弟不出车站就买攀枝花的票或直接转车去攀枝花了。但凌晨两点到站，计划全落空，有新的成本等待支付：要么蜷缩车站一夜，要么半夜寻找旅店买单过夜。这列火车的不确定性增加了类似人群多大成本？再加上服务更使成本提高—麻烦和痛苦。

　　其实，就是像我这样到站成都，要去的地方只要不足够远，火车晚点到凌晨也很麻烦。因为在深夜一两点，通常已经不会有公交车了，而此时等待至此的出租车司机，预期和选择肯定与白天不同，他们愿意选择不熟悉当地的外地旅客或路程较远的人，这样分担深夜等客的成本才划算。你如果深夜到站，说要去的地点明确只有三四站地，出租车司机对你一定嗤之以鼻。那么，像我这类的乘客又有多少？多少人会遭遇这种麻烦？其他类型的乘客又会遭遇什么样的不确定性呢？

　　中国的火车天天制造了多少不确定性？制造了多少难以统计的成本？多少社会成员的多少社会福利被无端浪费和损失？

　　不确定性的代价，也叫交易费用。一位世界知名经济学家讲过，一国可以为交易费用降低或升高而大贫或大富。非洲贫弱多年，旁人难以援手，就在于那里充满了不确定性，你不知道明天那里又有什么新的规定；俄罗斯经济现在依然要靠着石油和军火，就是因为它的不确定性使许多需要稳定预期的生产和交易进行困难。前不久，湖南一个教授撰文描述了俄罗斯的不确定性，他们在俄罗斯访问，坐缆车玩，它突然停在空中，只好等人解救；乘机晚点，到达时竟无人安放下机的舷梯。

　　其实，私人寡头和国有垄断寡头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偏好的不确定性是随意定价。随意定价并不仅仅是随意提价，还随意给自己约定的服务和产品降价。比如中国火车软卧不给充电就是随意给自己的服务降价。中国航空业的不确定性也不鲜见，但航空业的竞争正让它在减少。然而中国火车的垄断难破，似乎并没有什么激励让他们去选择减少不确定性。因为在对垄断缺少约束的世界，晚点的好处要比正点来得大。比如晚点，乘客就可以多消费些他们炮制的高价饭菜(一个简单荤菜要价近20元)，他们的小车可以满车游走更长时间，向乘客推销更多咖啡饮料和零食。

　　要让中国火车选择减少不确定性，恐怕不是给他们悬挂那些不着边际的牌匾，而是要让他们承担选择的成本，像国外那样。

　　五月六日凌晨一点四十分，1039次车到了成都。播音员在广播里提醒说：“但愿广大旅客记住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