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中国贫富差距:告别平均主义 拉大收入差距

2001年06月18日 13:11  中国企业报 

  上期我们栏目曾就“中国的贫富差距问题”采访了著名经济观察家仲大军,做了《贫富差距失衡的天平》的报道。得到了广大读者的不同反响,这期我们就这个话题继续采访报道。

  清华大学李强教授说:上升流动是政治稳定的“安全阀”。所以,我们应该尽可能推进社会中的上升流动。

  在短短的20年时间里,我国已经从一个经济平均主义盛行的国家,转变为超过了国际上中等不平等程度的国家这样快的变化是值得忧虑的。

  今后十几年,如果我国的收入差距仍然以上述的高速度发展下去的话,那将会超过我国居民对于贫富差距的承受力,将会引发比较严重的社会问题。对此应有充分的认识。

  记者:李强教授,您多年从事收入差距研究,您能不能首先非常简要地概括一下,我国目前的贫富差距到底达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李强:对于经济上的贫富差距,我确实做了比较多的量化研究。我自己设计、组织过多次调研,也收集了多方面的数据。通过多年的各种各样的数据分析,对于我国居民收入差距的判断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如果简单地概括说,那就是,我国经济差距上升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贫富差距都有了大幅度的上升。特别是90年代以来贫富差距有加速拉大的趋势。用国际上通用的基尼系数的测量方法,全国城乡居民家庭人均收入的基尼系数达到0.4577这已经超过了国际上通常认为的基尼系数在0.3—0.4之间的中等贫富差距程度。这样,在短短的20年时间里,我国已经从一个经济平均主义盛行的国家,转变为超过了国际上中等不平等程度的国家这样快的变化是值得忧虑的。

  记者:从媒体的反映看,有的时候人们批评平均主义、大锅饭,有的时候又认为贫富差距过大了,这两者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

  李强:是的,我国的收入分配问题相当复杂,其复杂性的关键一点就在于,差距过大和平均主义同时存在。当前,既有因差距拉得过大,引起人们不满的一面,也有平均主义盛行,阻碍劳动积极性的一面。两种现象并存,这是十分奇特的。

  先看第一方面。上面已经说过了,贫富差距在这样短的时期内迅速拉开,这样巨大的变化在全世界也是不多见的。为此,我们必须考虑到居民对于收入差距的承受力问题。虽然我国目前的收入差距在国际上还不算是过高的,例如非洲、南美洲的某些国家基尼系数高达0.5以上,有的甚至超过了0.6,但是要注意到,不同的民族对于贫富差距的承受力是不一样的。像上述的这些高基尼系数国家,由于历史传统、文化模式等原因,居民可以承受巨大的贫富差距的压力。然而就中国的状况而言,长期以来人们已习惯于平均主义的分配制度,历史上中华文化中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观念就一直很强。因此,目前的状况对于中国人来说已是很大的压力了。今后十几年,如果我国的收入差距仍然以上述的高速度发展下去的话,那将会超过我国居民对于贫富差距的承受力,将会引发比较严重的社会问题。对此应有充分的认识。

  广大民众对于收入差距的认识不可能像学者那样做量化的研究,他们是通过耳闻目睹的亲身体验来认识的。调查显示,大众对于我国差距拉大的现状,也有深刻认同。根据1997年10月中华全国总工会在全国做的一次5万多份有效问卷的调查,我国职工中有90.4%的人认为目前收入分配差距较大或很大,认为差距适中的仅占7%。如此高比例的人认为差距过大,而如此低比例的人认为差距适中,由此更可以体会到,差距过大确实是目前我国收入分配问题的主要方面,虽然这并不排除我国收入分配上还存在着另一方面的问题,即平均主义的问题。

  我国的平均主义有较长时期的历史传统,至今在许多体制内的单位中依然存在。80年代末,在研究我国收入差距上的问题时,曾提出一个理论,即认为我国收入分配问题的症结在于,“群体外的差距过大,而群体内的差距过小”。这就是说,差距拉开主要是在不同行业、不同单位之间,至于在同一行业、同一单位内部,特别是在国有的企事业单位内部则还是平均主义盛行。我国国有企事业单位内部的平均主义问题,至今也还有很强的顽固势力。我国单位内部的大体平均主义的分配方式,是造成普遍的不负责任、以致进一步造成一些国企衰落的重要制度原因。

  记者:按照您以上所说,中国内地是差距过大与差距过小两种现象并存。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种极端相反的现象呢?

  李强:我们可以从市场转型的角度加以解释。20年来,中国社会的最大变化就是引入了市场机制。应该说,我国居民收入差距、贫富差距的扩大是市场转型的一种副产品。市场奉行的是优胜劣汰的竞争原则,竞争导致了胜者与败者之间的分化,收入上的分化、贫富差距的扩大就是此种分化的一种表现形式。对于市场转型导致的贫富分化的解释,国际上比较流行的是库兹涅茨的倒“U”型曲线理论。其实,倒“U”型曲线与其说是一种理论,不如说是对于各国市场转型状况的描述。库兹涅茨发现,在市场转型过程中,贫富差距的变化是有规律的,市场转型的初期,贫富差距会急剧上升,而当市场转型完成后,随着市场体制的健全,贫富差距又会有较大的下降。当然,这种下降不是自然发生的,它是与市场相配套的体制完善的结果。比较重要的配套体制有:建立社会保障体制,对贫困者、低收入者予以救济;完善个人所得税制度,对高收入者收取高额累进税以及廉政和反贪对策等。目前,国际上市场体制完善的经济发达国家,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基本上都维持在不超过0.4的水平。

  那么,我国社会为什么还会存在另一种截然相反的现象——单位内的平均主义呢?我认为,这是由于市场发展的不充分造成的,也可以说是反映了市场转型的阶段性。我国市场经济的扩展,是通过对于当时占主体地位的计划经济逐步侵蚀实现的,而市场对于计划经济的侵蚀经历了几个阶段。市场体制首先侵入的是计划经济最薄弱的环节,农村经济。接着市场体制进入城市,在城市的一些非核心部门中发展起来,这主要是一些个体、集体企业,中小型商业企业、服务业中。最后,市场体制开始侵入到计划经济的主体,国有大企业。国有大企业的市场转型,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至今还没有完成。上面所说的单位内的平均主义问题,基本上指的就是这种国有大企业以及国有的其他单位。这些单位的市场化程度较低,突出地表现在劳动力的难以流动上。由于劳动力的不流动,自然也就不能形成市场价格。单位职工只在单位内相互比较,最终形成了均等化的工资水平。从这种角度看,目前国企的下岗,也为劳动力的流动和建立劳动力的市场机制提供了机会。可以预见,随着劳动力自由流动机制和劳动力市场机制的建立,我国大企业的平均主义传统将会趋于衰落。

  如果深入考察,就会发现,即使在体制内的单位中,职工之间收入的分化也已初露端倪。不过,这种分化目前并不表现在职工正式的、公开的收入上,而是表现在职工的非正式的、不公开的收入方面。比如,企业管理者的收入,在正式的、公开的收入上,与普通职工的收入差别受到一定制约,而巨大的差别主要是在非正式的、不公开的收入方面。又如,一部分职工有单位外的收入,职工单位内的工资差别不大,但单位外的收入差别却很大。再如,一些职工收入构成多元化,获取收入的手段多元化,除了工资外还有利息收入、炒股收入、经营收入、出租房屋收入等,这样,他们与没有这些收入的职工拉开了差距。

  记者:那么是不是说与改革以前相比,反而是改革以后差距问题更严峻了呢?

  李强:中国社会分层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政治分层与经济分层的区分。中国改革开放以前是政治分层为主的社会,那时社会上人们经济不平等程度较低,而政治不平等程度较高,甚至存在较严重的政治歧视。改革开放以后,政治不平等程度大大下降,而经济不平等程度却大大上升。因此,中国改革以来,社会分层结构的变化并不简单地就是差距迅速拉大的过程。而是经济上的不平等取代了政治上的不平等。这也就是说中国的分层差别一直就比较大,无论它体现为政治的不平等还是经济的不平等。

  由此,本人曾经提出,社会不平等是一种深藏在社会结构内部的社会群体之间的关系,政治分层与经济分层只不过是它的不同的表现形式。分层本质上是人群之间的关系和人群占有资源的关系,当资源十分有限时,人群之间的关系必然十分紧张,社会不平等的程度也就必然较高,社会各群体之间的差距就比较大。这种较大的差距既可以表现为经济方面的较大差距,也可以表现为政治方面的较大差距。从这一视角看,改革以来的社会关系并不是更紧张,而是有所宽松。改革20余年来,中国经济增长的速度是不慢的,社会物质资源总量在迅速增长。因此,仅从有限资源会导致人群之间的紧张关系看,造成人群紧张关系的因素已有所减少。从实际生活看,社会各群体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已有所缓和。这一点特别表现在政治分层方面。因此,仅从经济不平等的上升就论证中国社会总体不平等程度上升,这有明显的缺陷。今日中国毕竟已消除了那种大规模、具有明显政治歧视的政治分层现象,这对于缓和群体冲突、整和群体利益起了重要的作用。因此,如果全面地评价社会不平等的状况,还是应该承认,不平等也有下降的这个方面。

  记者:您是否可以谈谈贫富差距与社会稳定的关系呢?

  李强:我们知道,财富分配的不平等历来是社会不稳定的潜在根源。尤其是中国社会,历史上就有“均贫富”的传统,所以,财富分配的不均等与社会不稳定是一对孪生姐妹。然而,上述的事实证明,在现阶段,我们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消除财富分配的不均等现象的。那么,怎么样才能实现社会稳定呢?

  社会学认为,上升流动是政治稳定的“安全阀”。所以,我们应该尽可能推进社会中的上升流动。改革20年来,我国民众的生活水平有了较大的上升,这就是最好的上升流动。所以,一方面,虽然人们的经济差距拉大了,但是,另一方面,多数人的生活都有了改善,这就会抵消因差距拉大而造成的不满。我曾经与一位美国教授进行数据上的对比,我们在中国内地和东欧地区询问了同样的问题,即问与10年前的生活相比,您认为您的生活水平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结果,中国的数据显示,86.1%的城乡居民认为,生活水平上升了。然而,对于保加利亚、捷克、匈牙利、波兰、俄罗斯、斯洛伐克的调研证明,平均59.0%的居民认为生活水平下降了。经济生活水平的上升,是政治稳定的重要保障。当然,这也对我国的改革与发展提出了严峻的任务,即我们一定要保持住相当水平的经济增长率。这也就是说,只要“蛋糕”做得足够大,使得多数人都能够从中获得一定的利益,社会也就会相对稳定。

  除了经济水平的上升以外,上升流动也还有多种途径。比如,因产业升级而实现的上升流动,在这方面,中国目前有很好的契机。我们知道,世界各国的产业演进的基本规律是从初级产业向高级产业演进。从第一产业向第二产业、第三产业、第四产业演进。产业演进的结果使得职业结构变迁。农业劳动者转变为工业劳动者,蓝领劳动者转变为白领劳动者。我国目前正处在上述产业结构和职业结构演进的关键时刻,城乡居民会因为产业结构与职业结构的升级而实现地位的上升,而且,此种变迁会持续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职业地位的上升,会增加该上升群体的社会认同感。所以,职业地位的上升流动是一种社会稳定的良药,是社会稳定的政治“安全阀”之一。

  因此,社会地位的上升可以体现为诸多方面,决不仅仅是只有经济一个方面。例如,政治地位的上升也是一种有利于稳定的渠道。比如,我们常常进行的评选“五好积极分子”、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以及先进党员、团员等等。社会学研究证明,政治地位的上升会伴随着人们对于主导意识形态的认同。

  与之相对应,社会学的研究也证明,社会地位的下降往往造成该群体对社会主导制度的疏离和不满。所以,在社会保障体制的建设上,我们应多多关注地位下降的群体。比如,下岗职工、因天灾人祸而陷入生活困境的居民、生活水平下降的农民等等。通过社会保障、社会福利、社会救济的措施,尽量缓冲地位下降的不利后果。

  记者:如果收入差距、贫富差距是难以避免的,那么什么样的差距是合理的呢?

  李强:研究收入问题与研究社会分层的其他问题一样,其内在的涵义是要解决公平问题,即什么样的收入分配体制是较为公平的,也就是你所问的“什么样的差距合理”。其实,这是一个极其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公平总是相对而言的,很难得出一个普遍的公平定义。在公平问题上历来有两种不同的公平观。一种是结果的公平观,即认为,只有在分配结果上体现出比较小的差距,才是公平的。另一种是机会的公平观,即认为,公平是给大家提供参与竞争的公平机会,至于竞争的结果有差异,那是人们努力的结果。与这两种公平观相对应,在考虑收入分配时,也就有两个方面的因素是应该加以比较的。一个方面是“先赋因素”,另一个方面是“自致因素”。所谓先赋因素,指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不经后天努力就具有的因素,比如,一个人的年龄、性别,又如一个人的家庭出身,再如在严格实施户籍制度国家的户口类别等等。所谓自致因素,指一个人通过后天努力而获得的因素,比如“教育水平、文凭”是人们通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学习和通过考试获得的,“文化水平”是人们通过长期的文化积累而获得的,再比如职业是人们后天获得的等等,这些都是自致因素。从这两个方面看,相比较而言,在对收入的影响上,如果先赋因素更少一些,自致因素更多一些,那么,这样的收入就是较为公平的收入。

  从这两方面出发,让我们考察一下我国两种经济体制下的收入,即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收入和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收入。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中国城市居民中实施的是全方位的等级工资制,即人们除了等级工资外几乎没有获得其他收入的可能性。此种体制的最大优点就是讲究规范、秩序。每一个劳动者都被定位在一定的等级上,整个体制井然有序。在决定人们的工资级别时,主要考虑的因素是一个人的资历和年功。此种体制的最大弊端是束缚劳动者的活力和积极性,因为,它将每一个人定位在等级森严的工资级别体系上,人们很难突破级别的限制、很难超越级别,没有其他经济机会,提高收入的惟一办法就是“熬年头”。所以,在此种体制下,人们的后天努力与收入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从这些特征上看,显然,它是以先赋因素为主的收入分配体制。

  与之相反,我国自1979年改革以来逐步推广的市场经济体制,它首先给人们提供了更多的收入机会,除了工资收入,奖金已经成为十分普及的现象,此外,人们也有可能获得经营收入、炒股收入、租金收入以及其他各种收入。随着劳动力和资本自由流动的实现,人们获得收入的先天限制在逐步减少,后天努力的因素在逐步上升。从这些特征看,显然,它是以自致因素为主的收入分配体制。所以,如果这样比较的话,对于当前贫富差距的评价就存在一个从哪种角度来看的问题,如果是从机会公平观的角度看,改革以后,普通人的竞争机会比以前多了,所以,体制上是更具有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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