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26日上午，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常务副主任王春正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出席“中国发展高层论坛”时，就“十五”期间我国经济结构调整问题作了主题发言。发言引起了与会中外专家的热烈讨论。

　　德怀特·珀金斯(哈佛大学教授、中国问题专家)：

　　王春正副主任在发言中为中国经济结构调整提出了非常好的措施，但这些措施如何才能实现呢？从原则上讲，“十五”计划是一个指导性的计划，也就是指南，并不是发布政府指令。但在中国工作过的人都知道，这些计划是以各种各样的政府许可作为支持的，也都需要政府官员有很大的权力来决定。

　　很多人认为中国经济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政府对经济的干预还大量地存在，我担心如果这种现象继续下去的话，会影响到中国入世。

　　建立市场经济的体制框架是比较容易的，但要真正用市场经济运行机制替代计划经济运行机制就不那么容易了。就好像制定法律是简单的事情，但要真正做到完善法律体系和公正、公平地实现法治，也不容易。

　　市场经济没有完整的法律体系情况下，难以避免地会形成对政府的压力。在压力之下，政府就会出来主动承担许多主导作用。在中国经济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比如建立各种企业集团。再比如企业间兼并重组，这些决策该由谁来做？如果没有真正可以实施的游戏规则，收购合并怎么做？恐怕政府难免插手，但这又并不是政府真正该做的事情。

　　韩国的经济也可以作为一个参照，韩国政府至今仍在积极地插手解决市场机制和企业改革的问题，还有很多其他的改革的问题。

　　所以，只有做广泛改革，才能让经济运行系统由市场来进行指导。问题的难点在于政府权力的下放，把权力放到市场上去。许多人都认为，政府是不会放弃这些权力的。但实际上，令人高兴的是中国政府却一直在下放自己的权力。大家都看到，中国的农村改革就是这方面很出色的例子。

　　当然，要走的路还是很长的。现在，中国的操作系统像很多其他国家一样，问题还很多。中国需要继续努力做这些事情，因为中国还要进一步前进。

　　这样做肯定将使中国更加符合WTO规则的要求。更重要的是，对于中国来说，要想实施韩国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实施的那种干涉的措施来管制经济，是没有什么前景的。

　　建立市场机制还有些更重要的好处，比如消除腐败。控制腐败可以从两个方向进行：一个方向，可以实行高薪养廉，另一个方向，应该加大对腐败的惩罚力度，增加腐败的风险成本。但要真正控制腐败，就要减少给腐败者机会。任何社会中，政府手中的权力太多都不是好的选择。

　　我还要强调一下：这些工作做起来很不容易。

　　金泰东(韩国总统大统领咨问政策企划委员会委员长)：

　　为实现“十五”计划的目标，中国在做很大的努力。如果所有的目标都能达到，那么，中国的经济增长率似乎将会超过所规划的目标：“十五”期间，中国GDP年均增长率可能达到8%-9%。详细看一下规划的内容，中国在此期间将实现农业现代化、第三产业现代化，同时还会大力发展信息技术并将其应用到各个领域，最终增加生产力。此外，中国还会大力投资发展西部及农村地区，产生的结果就是，中国的生产力会大大提高，中国会继续做很大的资本投资，更多的农村劳动力会流入城市。果真如此，中国经济增长率也许会超过预期，但中国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还以韩国作为一个例子，由于政府对经济干预过多，造成了很多问题，最终导致经济效率低下，甚至造成严重的经济危机。中国建立市场经济的方向是正确的，我完全同意这个观点。但是我想指出，建立市场经济体系的过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有一种说法认为，韩国在20世纪80年代已经建立了市场经济，但是在1997年发生经济危机之前的20多年中，韩国事实上并没有成功地建立市场经济。危机发生后，韩国改变了有关建立市场经济的政策方向。改革过程中，韩国政府发现，在许多情况下，政府需要进行大量的干预，来进行重组和改革。我们的经验表明，为建立市场经济，就必须有一个准备充足、设计良好、非常复杂的机构制度，比如完善的公司治理机制、市场机制以及发育良好的商业银行运行机制。

　　谢尔·索密(爱立信执行副总裁)：

　　就经济结构调整问题，我发现一些新兴产业的公司在IT、电信等领域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新的想法和企业的精神是非常重要的，在这方面，请不要忘记有很好的想法的小公司。我们在北京刚刚开办一个实验室，为这些小公司提供实验的环境和工具，以便让他们在里面做实验，看看他们有什么样的想法。现在已经有100多家小公司进入了我们的实验室。这些新成立的公司需要得到鼓励。我们需要做一些工作来鼓励服务产业的发展，来创立一些新的行业。这些产业中的企业知识产权需要得到保护，有关股东利益也需要得到保护，还有，在融资方面也应该得到一些帮助。

　　连萧思(惠普公司副总裁)：

　　谈到IT产业，我想阐述的问题是，要想取得这个产业的快速发展，中国需要优先解决的，应该是IT产品零关税和电子商务认证体系这两大问题。

　　这次会议的目的主要是探讨中国发展的问题，加入WTO是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作为一个国际电子产业公司，我们认为，中国加入WTO必须配合整体的市场操作计划以及配套措施，因势利导，在发展中引入新的竞争。

　　IT产品零关税政策是中国政府应对WTO的一项重要政策，中国政府已经作出承诺。但我们想问的是，为什么要等到2005年？

　　现在中国的信息产品制造业竞争是开放的，其程度已经基本与世界接轨，IT产业已实现群体突破，国内一批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IT厂商已经步入了国际市场，并在亚太地区及世界取得领先地位。中国加入WTO会使他们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再有，世界信息制造厂商现在已经实现了全球采购，加入WTO后，会大大降低中国信息产品生产企业的采购及生产成本。最后，零关税有利于加强中国企业和跨国公司的合作，尽快在中国实现技术转让。降低关税有助于中国尽快取得最新最前沿的技术，国际贸易、技术发展也会变得更加繁荣。

　　谈起国际贸易，我们谈得最多的是电子商务，电子商务是未来商品交易的最重要的形式之一。中国目前电子商务交易额已经达到770亿元，成为商业的新增长点。但我们也看到，没有统一认证，就没有顾客信任，没有顾客信任，就没有商务基础。统一认证是开展电子商务的关键，如果中国不尽快建立电子商务认证体系，就会在今后的发展中落后，如果中国由国家出面，参照国际标准，制定一个与世界接轨的电子商务认证体系，并制定一整套规范电子商务的法律法规，制造一个与国际接轨的公正、公平、公开的法律环境，电子商务这种无边界的贸易就会迅速地发展。

　　王春正(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常务副主任)：

　　各位的看法和建议都非常好。有些看法我们会进一步探讨，有的看法很有道理，有些还有待研究，可能和中国的实际情况还有些差距。

　　我想就几个问题谈点补充意见：

　　一、我国“十五”计划纲要的性质的确是指导性计划，而不是指令性的。应该说与以前制定的五年计划，在内容和性质上有很大不同。我们仅仅是提出了经济发展目标和方向，提出一些措施和意见，计划本身的内容并不像以往的计划，特别是第一个到第四个五年计划，那完全是指令性的。改革开放以后，计划的性质逐步改变。“十五”计划中，可以说没有一个工农业产品的指标。其实从20世纪90年代后期，我们已完全取消了对企业的指令性计划，现在政府对企业的生产根本不下达任何计划，完全由企业自主经营、自主决策。这是个很大的变化。

　　1992年时，中国正式提出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市场机制在我们经济生活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越来越起决定性作用。现在，经济生活中真正起作用的是市场而不是计划。

　　当然，从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过渡，确实有个过程。市场机制也还需要不断完善，也需要一个过程。在完善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问题。正如珀金斯教授讲到的，可能某些方面还存在审批、配额等等。但是，从改革的方向来说，我们要取消这些限制。政府提出方向后，可能利用经济或法律手段进行必要的调控，但是，不能干预企业的经营活动和决策。

　　二、到目前为止，我们对某些项目确实仍要进行审批。我们也正在研究和进行投融资体制改革。应该说，投融资体制改革在我们2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也是取得了很大进展的。改革开放以前，所有项目的投融资都要进行审批，而现在，真正由政府直接审批的项目，占的比重已经很低了。必须要审批的，都是关系国计民生和经济发展的重大项目，一般的项目已经完全由企业自主决策。特别是由企业利用自有资金直接建设的一些项目，包括技术改造项目、基本建设项目。当然，有些项目还要经有关部门审核。比如关于环境等问题的项目，一定要经过有关部门批准，任何国家都如此。

　　我们正在研究进一步加快投融资体制改革，今后的方向是由企业自主决策，企业应是投融资主体。但是，现在，我们的企业包括国有企业的改革还没有最后完成，现在的自主投资能力还是有限的，在这种情况下，还需要政府给予一定支持。现在，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很快，目前的投资能力还比较弱，但是，今后会逐步改变。

　　在当前法制不健全的情况下，有些必要的审批也是不可缺少的，完全放开、完全自由化，最后可能导致更大的混乱。所以，各位提到的这个问题，从方向上讲是有道理的，但要有过程。方向确定后，我们就要一步一步迈下去。

　　三、各位都很重视中国的信息化发展问题。“十五”计划中特别提到要用信息化带动工业化。因为我们的工业化还没完成，但信息化的大趋势已经出现了。没有信息化的推动，工业化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信息化进程中，互联网的发展是必然的。互联网对经济发展、提高效率、加快改革，都起到重要作用。计划纲要中也提到，要为信息化、为发展互联网创造必要的条件。纲要中提到要加强信息基础设施建设，最主要是宽带信息网，提高传输能力和信息网络的容量。没有这个条件，互联网不可能发展这么快。同时我们还要加快电子信息产品制造业的发展。对此政府非常重视。

　　四、发展第三产业。目前中国的第三产业占的比例还是比较低的，只有33%左右。不仅与发达国家相比显得不足，就是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相比，差距也是很大的。

　　我们既要发展传统的第三产业，也要发展新兴的第三产业，信息服务业就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还有金融保险、科技教育。没有这个发展，要提高第三产业的比重是不可能的。

　　还有许多朋友关心加快中西部开发等问题。要加快西部开发，只有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加快利用外资，给外资进入中国的西部创造更好的环境。(陈宏伟 许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