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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邵颖波／文
“脆弱的”中美关系如何才能变成“具有韧性”的关系？这其实取决于中美之间保持什么样的经贸关系。
原因很简单，因为中美两国意识形态对立，在台湾问题、人权、军备控制、武器销售
等各个领域都难以找到明显的共同点，经贸关系就成为了“联系中美关系惟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纽带”。当然，一旦经贸关系出现麻烦，也会动摇整个中美关系基础。因而，当中国入世已成定局之时，中美经贸关系的走向也就更加值得关注。
一致性与冲突性
中国加入WTO之后的中美经贸关系的走向，取决于三个主要条件。即双方关于中国加入WTO问题的战略目标一致和重合的程度、矛盾和冲突的程度以及实现和执行的程度。
美国的目标其实是清楚的。克林顿在任时曾经描述过中国加入WTO对美国的利益：“中国被纳入全球贸易体制将会约束中国的外部行为，鼓励中国与西方的合作，促进激进的经济改革，甚至促进未来的政治开放”。具体说来有三个方面：首先是最大限度打开中国市场。美国在谈判中反复强调中国加入WTO要在“有商业意义的条件下”，目的是增加美对华出口，减少中美贸易逆差。第二，为其他国家包括俄罗斯的加入树立样板，中国加入的“门槛”就是其他国家加入条件的参照物。第三，影响其他发展中国家。
在这些具体目标背后，美国人始终还惦念着它的核心利益。这个核心利益就是“在国外推广美国价值观念，推动自由贸易和市场开放，保护美国的国家安全”。美国人相信WTO会使中国出现一些他们欢迎的变化。这些变化包括国有企业的影响力越来越小，私营企业、外资企业能够与其平分天下，“红头文件”逐渐失效，使得政府控制经济越来越困难。美国人还认为，尽管中国不会很快出现西方所期待的公众选举为特征的政治制度，但人民心理会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科学家、工程师、管理人员可以“用脚投票”，更多地选择到外国企业工作。老百姓还可以“用资产投票”，因为中国加入WTO后会进一步开放外国的银行、保险和证券，不少人会把储蓄存入外国银行，投保于外国保险公司，甚至购买外国股票。这些有可能使人们由于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对西方的政治感兴趣。
中国的基本战略目标同样清楚。正如邓小平所讲的，“中国要集中精力搞经济建设，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我们需要一个和平的国际环境，也正在努力创造和维护这个和平环境”。中国有能力成为全球制造业核心。加入WTO，使得中国有可能将优质、廉价的制造业产品顺利输入其他国家，从而使中国可以从产品出口获得大量利润，以帮助其他产业迅速发展。目前，美国吸收了中国总出口的20%以上。
从双方关于中国加入WTO的基本战略中，不难发现其中利益的重合之处。正因为如此，克林顿在其第二个任期积极推动中国加入WTO的谈判的进程，布什上台后并未改变这一政策。“大型跨国企业是共和党的主要支持者。对它们而言，尽快打开潜力庞大的中国市场，推动改善盈利表现，是根本利益所在。确保中国顺利加入WTO，将是令中国贯彻开放市场和引进外资的最佳保证。”
中国加入WTO后，将获得永久正常贸易关系；获得在多边贸易体制参与规则制订的权利；获得利用多边争端解决机制解决贸易纠纷的权利。同时，中国将履行市场准入义务，逐步扩大商品和服务的开放；进一步健全法制，为国内外企业创造平等竞争的条件；增强透明度，增加投资的稳定性和可预见性；实现外贸制度的统一实施。
所有这些，既符合中国的利益也符合美国的利益。美国获得的是更多的市场准入机会和更加稳定的市场。中国获得的是，建立起符合通行的国际规则的经济贸易管理体制，从而促进经济更快更好地发展。
对中美双方带来的挑战
在看到利益的同时，美国也清醒地意识到了挑战，这种挑战直接指向美国主导的多边贸易体制。
尽管中国已经为履行其在WTO中的义务采取了重要的步骤，美国对中国完成这一进程的速度仍然感到失望，他们担心将来出现的与中国有关的大量贸易纠纷，会使WTO的争端解决机制不堪重负。另外，中国作为贸易量排名前10位的第一个发展中国家，加入WTO后将在未来多边贸易谈判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并成为发展中国家利益的有力代表。这可能会改变WTO的力量对比，对所谓四方美欧日加在决策过程中的地位提出质疑，并要求作出调整。
WTO对中国的挑战更明显，也更具体。只不过这种挑战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认识。中国承认，加入WTO后在政府的管理体制和企业参与国际竞争方面都将面临严峻的挑战，但同时认为，加入WTO不仅符合中国的长远利益，对近期经济发展也有积极的意义。这种观点的依据是，第一，中国市场准入的承诺是按时间表逐步实施，并不会出现一旦加入WTO便国门洞开的现象；第二，中国加入WTO，会增加投资者的信心，从而带动近期经济的增长；第三，中国实际市场开放程度大于理论开放程度，中国的企业在加入WTO之前事实上已经在参与残酷的，而且是不规范的国际市场竞争；第四，在长达15年的谈判过程中，政府部门、企业已经做了必要的准备，包括法律修改、规则教育、结构调整的准备。
不过，现在在美国，有不少学者认为，“中国加入WTO将会给中国带来前所未有的经济和政治上的挑战。为加入WTO所进行的最初的调整会增加改革的痛苦和政府的压力”。并且一些人认为“尽管从长期看，中国加入WTO将带来政治和经济改革的益处，但中国政府克服短期内的困难的能力是受到怀疑的”。
在加入WTO问题上，中美双方就中国是否能够实现自身确定的目标，以及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等问题产生分歧并不奇怪，实践会证明一切。需要注意的是，美国比较普遍的上述怀疑论点容易导致一种结论，即认为中国加入WTO后由于贸易的紧张会导致中美关系的恶化。其基本的论据是“中国政府在冒社会和政治风险和履行WTO义务之间，不大会选择后者，从而使中美关系受到损害。”
中美关系并未走入“蜜月期”
尽管中国加入WTO提供了处理中美经贸关系的新机制，但并不代表中国与世界的经济交流，包括与美国的经贸关系从此进入“蜜月期”。WTO只是为各国解决国际贸易争端提供了一个框架，它不可能解决国际贸易中存在的所有问题。中国加入WTO后中美经贸关系仍然存在着相当大的不确定性。围绕着中国加入WTO协议的执行，美国企业对进入中国市场的巨大期待可能带来的反差、WTO争端解决机制对解决中美贸易摩擦作用的限度、两国在与发展中国家关系问题上立场的差异、中国经济增长与美国的竞争、非贸易因素对经贸关系的影响等方面，双方的利益发生碰撞，产生矛盾，出现纠纷，是难以避免的。
美国对中国履行协议的诚意和能力历来存在严重怀疑。不少人认为“按照协议议定的时间表全面地履行WTO协议的要求对中国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中国履行义务的能力和动力取决于很多因素，包括主要贸易伙伴，特别是美国和欧盟的行为和态度”。
美国有不少人认为WTO协议中文字的表述所达成的平衡都是脆弱的。在执行中双方都会向着有利于自身的方向理解和引申。此外，WTO协议本身具有复杂的法律性和专业性，不是所有的领域都像关税降低那样直接和简单，并且容易产生错误的理解。举例来说，中国对一些农产品关税配额的市场准入机会按照WTO的规定作了承诺，而一些美国人便认为“中国正在由传统的对大宗农产品的自给自足政策向依赖于国际竞争优势发生重大转变”。而事实上，中国始终把粮食安全放在农业政策的首要地位，根据《中国农业白皮书》，中国将保持95%的粮食自给率，剩余部分靠国际市场调剂。即使把中国在WTO协议中承诺的所有粮食品种的关税配额数量加起来，还不足中国粮食总产量的5%，而且这些关税配额量还只是一种市场准入机会，而不是中国的购买义务。也就是说，中国在WTO的承诺与中国自己制定的农业政策及粮食安全政策是吻合的，并没有发生一些美国人所期待的重大的转变。
协议执行的后果的确存在着某种不确定性，对中国来说最基本的利益在于渐进开放市场的同时，保持经济稳定和国家经济安全。当市场开放的程度超过了国民经济可能承受程度，并且对国民经济和人民生活造成了严重损害时，中国必定会采取措施，减缓这种冲击，包括采取WTO所允许的保障措施等。
一些美国学者已经认识到，尽管中美WTO协议的确提供了市场开放的新的机会，但中国商品市场的实际开放程度要远大于众所周知的水平。尼古斯·拉迪在美国国会作证时列举了中国关税的例子。2001年，中国的平均关税水平为15.3%，与巴西和墨西哥的关税水平大体相当，但由于实行减免税的政策，实际征收的关税不足进口货物价值的5%。
而中国在加入WTO后关于关税减让的承诺是，到2005年将工业品的平均关税降到10%。也就是说，美国的商人除了一些关税降幅较大的商品之外，未必会从中国执行关税减让的承诺中直接获得新市场准入机会。因此，拉迪的预测是，除了少数过去中国高度保护的产品，美国对中国出口将会增长很快之外，总体来说，美国对中国的出口并不会一下子增长很多。
关于在中国的外国投资，过去外国企业被中国经济特区的低劳动成本、被中国的高速经济增长，被国内市场的规模所吸引。中国加入WTO将会给投资者提供新的吸引力，即透明度和法律的稳定性。这一影响更重要的是对已经在中国的外商投资者，这些在中国的投资者希望投资的环境能够得到改善。因此总体来讲，“中国加入WTO将会对中国吸引外资产生积极的影响，但不会一下子引发大批新的投资流入。”
应当说以上的观点是比较客观的，但是，并非所有的美国人都有这种认识。美国的一些企业也许会出于期望和现实产生的心理落差，转而敦促政府向中国施加压力，从而在中美关系中构成新的矛盾。
中国经济增长与美国的竞争
中国是以发展中国家的身份加入WTO的。尽管中国并不想在WTO中充当领袖的角色，但中国在发展中国家中的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美国一方面担心中国领导发展中国家与美国对抗，另一方面又惦着中国在发展中国家当中发挥协调的作用，维持和推动多边贸易体制。
由于经济发展水平不同，在具体问题上中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立场有所区别，总体上中国是站在发展中国家一边的。中国支持发动新一轮多边贸易谈判，同时主张充分考虑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和要求。中国认为发展中国家要获得经济全球化所带来的利益，避免被“边际化”，必须充分参与多边贸易体制。
中国希望在多边贸易体制中发挥积极的建设性的作用，这是符合美国利益的。但是，在发展中国家的整体利益与发达国家发生矛盾时，中国将支持发展中国家的立场。因此，在新一轮多边贸易谈判和WTO的日常运作中，中与美在此方面有发生冲突的潜在可能性。
尽管中美经贸关系存在很强的互补性，但中国经济竞争力的整体提高是一些美国人所不愿看到的。
自从1992年当时在世界银行任首席经济学家的萨莫斯提出中国的经济水平根据“购买力平价”PPP计算，将在2003年超过美国，成为世界头号经济大国之后，对中国经济增长的担心始终成为一些美国人的心病。后来美国乔治敦大学的经济学家凯德尔Albert Keidel又有了一种比较保守的估计，假设中国的经济持续保持7%的增长速度，中国的经济总量将在2025年超过美国。事实上，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进行评估，有一个基本的因素是无法忽略的，即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按照世界银行的估算，中国的人均收入水平到2020年将达到葡萄牙的水平而离美国相距甚远。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中国在加入WTO后，会充分利用相对稳定的国际经贸环境，促进国民经济的整体竞争力提高。面对这种趋势，美国一些人则会主张采取措施，限制和制约中国经济的迅速增长。围绕这个问题，双方会有新的矛盾和斗争。
总体来说，中国加入WTO之后中美关系为处理相互关系提供了新的框架，增加了新的手段，将对中美经贸关系产生积极的影响。但对中国加入WTO后中美关系面临的新的风险和潜在的问题，双方都会密切地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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