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甄炳禧
本文是国际问题专家甄炳禧先生为本刊所写专稿,作此文前美国9·11事件尚未发生。虽然突发事件对美国政治经济走势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毕竟美国经济从去年以来走上经济下滑通道有其内在的经济规律,不会因为某一事件完全改变其发展路径。甄先生的文章完全从美国经济内在的规律出发进行分析,有理有据,深入浅出。我们将该文与前一篇文章放在
一组,相互映衬,也很值得读者阅读、分析、借鉴。去年下半年以来,a美国经济运行出现重要变化,从90年代长期繁荣,特别是下半期的高速增长转为急剧减速。究竟美国经济出了什么问题,减速是否会转为衰退,复苏前景如何,并对世界和中国经济产生什么影响?一、近年来美国经济走势
(一)美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为减速
90年代,美国经济不仅经历了美国历史上最长的扩张期,而且出现“两高”(即高经济增长和高生产率增长)和“两低”(低失业和低通胀)并存的罕见现象,其主要原因有:一是外部冲击比过去更小和更少;二是科技的进步,特别是IT的创新和应用,带来了IT设备的投资高潮;三是宏观经济政策调控,尤其是货币政策变化得当;四是全球化加快发展。
然而,美国经济从90年代下半期的高速增长转为当前的急剧减速。迄今为止,美国经济减速已持续一年:GDP增长率从2000年第2季度的57%降到第3、4季度的13%和19%,今年第1、2季度进一步降到13%和02%。同时,制造业生产衰退也持续一年:从去年8月到今年8月,美全国采购管理协会的制造业生产指数均低于其临界点(50点)。美联储最近发表的报告称,制造业的不景气逐渐波及其他部门。6月工业生产设备利用率降到77%,低于1990~1991年衰退期间的水平(781%)。失业问题开始恶化,全美失业率从去年10月的39%升至今年7月的45%,上半年企业裁员77万人,相当于90年代任何一年全年的裁员人数。
(二)美国经济增长态势转变的主要原因
美国经济减速主要是由短期的周期性因素造成的,也与长期的结构性因素相关。
1关于短期的周期性因素:首先,从1999年6月至2000年5月,美联储加息6次,紧缩的货币政策影响金融市场和对利率敏感的部门,如汽车销售、其他耐用消费品及其投资。其次,能源价格上涨对经济产生不利影响。2000年油价比1998年最低点上升3倍,使企业和个人多支付相当于GDP15%的费用。再次,股市泡沫破灭,其中纳指暴跌近70%,导致“财富效应”逆转。据估计,在1995~1999年,股市升值使家庭每年消费开支增加额相当于GDP的05%~125%,而2000年以来股市下跌使家庭消费开支减少,相当于GDP约1%。与之相应的资本成本提高也使投资活动呆滞。第四,近几年企业对IT等产业的过度投资造成这些部门的生产过剩,存货积压。据统计,去年第4季度和今年第1季度存货调整使GDP分别减少05和3个百分点。第五,税收负担加重也不利于经济的增长。克林顿政府的增税政策使个人所得税和资本收益税提高,据统计,近几年联邦税收占GDP比例的20%以上,创二战后以来新高。
2关于长期的结构性因素,即90年代下半期以来美国经济繁荣下面潜伏着的三大不平衡:一是经常项目账户不平衡,去年其逆差占GDP比例达到创纪录43%的水平。二是私人企业收支不平衡,导致公司财务状况恶化,在1960~1997年,美国私人企业一直拥有财务盈余,但近年来发生逆转,1992年的企业财务盈余占GDP比例为54%,而2000年企业财务赤字占GDP比例达7%。三是个人收支不平衡,导致家庭债务增加,储蓄率下降。家庭债务占可支配收入比例从90年代初的95%提高到2000年第4季度的124%;同期,而家庭储蓄占可支配收入比例则从87%降到10%。
(三)美国经济近期走势
美经济已减速一年,近期的走势仍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主要涉及两个问题:一是经济是否从减速转为衰退?二是经济减速触底后何时复苏?
首先,是否发生衰退主要取决于消费者开支能否继续维持增长势头。尽管现在还不能肯定美国经济不会出现衰退,但发生严重衰退的可能性不大。消费者开支对于美国经济是否从减速转为衰退至关重要,因为它不仅占美国GDP比重的2/3,而且是支撑经济增长的唯一主要因素。今年1、2季度消费者开支分别增长30%、25%,而国内私人总投资均下降123 %,即消费开支对GDP增长率的贡献率约180%,而企业设备投资的贡献率为负数。如果没有消费者开支增长的支撑,美国经济就会出现衰退。
目前影响美国消费者开支的正、反力量正在“较劲”。有利因素是:(1)房产升值;(2)实际工资保持增长;(3)消费者信心稳中趋升;(4)减税计划实施将使每个家庭今年收入增加近600美元;(5)利率下降也可减轻其偿债负担。然而,消极因素为:(1)股市仍低迷,负面“财富效应”仍影响消费行为;(2)企业在利润下降,削减投资的情况下加大裁员力度;(3)家庭负债增加,储蓄率下降。不过,对低储蓄率和负面“财富效应”对消费者影响要具体分析:储蓄率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一半以上的家庭把大量积蓄投入股市;占人口约80%的消费者的储蓄率与8年前相比没有下降甚至上升;去年股市暴跌导致股民的资产净损失额仅占近5年资产净增额的2%(据美联储估计,在1995年~1999年,家庭资产净增加176万亿美元,而2000年资产净损失8420亿美元)。因此,支撑消费开支增长的有利因素仍大于消极因素,将继续拉动美经济增长,但消费者开支的增幅将有所降低。
其次,复苏前景取决于上述两大类因素中哪一类占主导。如果是周期性因素占主导,经济减速可能在第2季度触底,并逐渐复苏,因为这些因素是暂时的、可以扭转的。实际上,不少周期性因素已在好转。美联储已7次大幅下调利率,能源价格下跌,将有助于股市回升和企业投资;同时,布什减税计划开始实施,使今、明年个人可支配收入增加480亿美元和7 60亿美元,相当于GDP的05%和08%。过度投资主要集中在制造业,特别是IT设备,而制造业产值仅占GDP的16%,高技术设备投资仅占制造业产值的10%,因而高技术设备投资收缩对经济影响有限,加上技术设备的加速折旧,有助于缩短投资下降的时间。此外,4月至7月,先行经济指标已连续4个月上升,预示着未来几个月后经济将复苏。但也有些因素(如存货积压问题等)尚未好转。
如果是长期的结构性因素占主导,减速时间会更长,复苏过程则更艰难。
这是因为:第一,由于这是在信息时代和经济全球化时代首次出现的急剧减速,世界经济放慢的同步性加强,因而通过向海外扩张来寻找出路的办法更艰难;第二,当前的经济减速主要不是反通胀需要造成的,而是涉及股市和供应方面失衡问题;第三,这次减速将经历结构性调整,包括公司和个人财务开支的平衡问题,即债务负担等,这些问题的调整将使复苏持续更长时间,比由通胀导致的衰退的复苏更艰难。因此,无论是减速还是复苏过程都将是较长的。
目前两大因素均对经济运行施加影响,但周期性因素略占上风,即导致美国经济减速的周期性因素大于结构性因素,而且周期性因素中不少已开始好转,因此,美国经济出现严重衰退的可能性较小,一般估计第4季度开始复苏,但全年济增长将是低速的。展望明年,美国经济可能好于今年,但增长势头不会很大,这是因为美元走势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高技术产业的调整远未完成,企业盈利状况的继续恶化,影响其对设备和软件的投资,加之其他国家特别是日本和欧盟经济疲软,美国外需也继续不振。
美国经济减速是对90年代后半期运行中的失衡的纠正,经过周期性和结构性调整,明年可能恢复到正常增长(25%~3%)的轨道。据IMF的估计,美国GDP增长率将从2000年的41%降到15%,2002年可能恢复到25%。值得注意的是,IMF在对明年美国经济预测时,还有一个供选择的“潜在下调风险”的预测方案,即如果对未来企业盈利和生产率增长的预期较悲观,导致美国股市价格进一步下跌20%,使外国投资者抛售美元资产,从而导致美元贬值,那么,明年美GDP增长率将只有09%,即比上述基本估计下调16个百分点。目前看来这一方案的概率较低,但也应引起关注。9月6日美财长奥尼尔估计2002年美国GDP增长率在25%~3%之间,低于8月底美白宫预算与行政管理办公室的预测(32%)。二、在美国经济减速下的世界经济形势
(一)世界经济增长普遍放慢
当前世界经济形势仍较严峻,其程度至少不亚于亚洲金融危机时的1998年。因为当时世界经济放慢主要来自全球经济的外围部分(亚洲和俄罗斯等),而目前全球经济减速的源头在于美日欧等世界经济的核心部分。换言之,1998年世界经济增长还有美国和欧洲这两个火车头在拉动着,当时美欧增长率分别为42%和29%。而今、明年,世界经济将是在没有火车头拉动的情况下发展的。
IMF在今年9月的《世界经济展望》中预测,今年世界经济增长将为28%,明年达36 %。但是,如果美国经济出现上述的“潜在下调风险”方案时,今年世界经济增长要下调11%降到17%,明年要下调12%,降到24%。总之,如果美国经济今年底或明年初走出谷底,由于传导的滞后,世界经济可能要在下半年才开始复苏。
(二)三大经济均不能充当世界增长的火车头
在美国经济前景不确定的情况下,世界经济近期走势也将较为不明朗。由于美国占世界GDP的28%以上,它一直是全球经济增长最重要的火车头。据估计,近20年来世界GDP增长与美国增长密切相关,相关系数超过08(系数值最低为0,最高为1)。现在,这一火车头出现问题,无疑是导致世界经济放慢的主要原因。美国经济风险通过多种渠道传导到其他国家和地区。一是通过贸易渠道,美国贸易占世界贸易总额和世界GDP的比重分别达16%和6%。二是金融渠道,在一些地区,这一渠道的传导作用比贸易渠道更大。如欧洲与美贸易份额较低,但在外国人拥有美国证券总额(1999年为15000亿美元)中,欧洲占近2/3。三是美国货币政策方面,其对世界经济的影响既有间接的,如通过对美经济活动影响来影响世界经济;又有直接的,如它对汇率和全球金融市场的影响。其中直接影响是很大的,如据IMF估计,美国利率提高1个百分点,加上美国金融市场的动荡,可使发展中国家GDP增长率每年下降05%。因此,今年世界经济放慢在一定程度上与美国前两年加息有关;而现阶段美联储降息也将迟早对世界经济复苏有利。
有人曾认为在美国经济减速情况下,欧洲可充当世界经济的火车头。这不太现实,主要是因为欧洲经济本身也在减速;欧元区各国存在程度不等的财政赤字,通胀压力在增大,难以协调各国经济政策特别是利率政策,难以促进欧洲经济增长;更重要的是,欧洲的对外开放度比不上美国,欧元区内贸易约60%是在成员国之间进行的。因此,欧洲尚不可能代替美国成为世界经济的“火车头”。据IMF的估计,今年欧元区GDP增长率为2%,明年将为24 %。日本更不能起火车头作用,这不仅是因为日本经济规模只及美国的一半,更是由于日本的财政和金融问题等积重难返,今年第二季度GDP为负增长,其经济即将陷入近10年来的第四次衰退,近期内难以摆脱零增长局面(即增长率低于1%)。据IMF估计,今、明年日本GD P增长率只有02%和05%。正是由于世界三大经济体同步陷入不景气,世界经济运行轨迹难以确定,最近有关国际机构多次调低对今、明年的世界经济增长率的预测。
(三)亚洲经济再次放慢
亚洲经济从1997年的金融危机中迅速恢复,并在2000年保持了较快的增长率。但2001年初开始,这一地区的经济形势出现变化。第1季度香港、韩国、马来西亚的GDP增长率分别比去年同期下降了108、96和68个百分点。其中最突出的是新加坡,今年头两个季度已连续两个季度出现GDP的负增长,即已陷入衰退的泥潭。新加坡经济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生产和出口电子行业和半导体的芯片。电子行业占整个制造业产值的一半以上,而整个制造业在新加坡GDP中的比重达到22%。今年第二季度制造业收缩了66%,给这一季度的GDP下降了很大的的影响。和新加坡一样,其他东亚国家都受到电子需求下降的沉重打击。据亚行预计,今年整个亚洲经济将从去年的增长率71%降至53%。
很明显,亚洲经济发展与美国经济关系十分密切,一年来的美国经济减速对亚洲经济的影响是较突出的。亚洲1/4的出口产品销往美国,其中电子产品占30%~40%。电子产品出口在各国出口中的份额,新加坡占75%,菲律宾占60%,马来西亚占58%。在美国市场需求因经济增长趋缓而缩小的情况下,亚洲许多出口导向型产业将受到严重的冲击。
尽管亚洲经济增长将要放慢,这一地区的股市和汇市也下跌,但发生金融危机的可能性较小。这是因为:一是自上次金融危机以来,许多亚洲国家已进行金融制度改革和产业结构调整,抵御外部经济金融冲击的能力在提高;二是许多亚洲国家的债务问题好转,特别是短期债务减少;三是外汇储备在增加;四是各国加强金融合作,在对国际资本流动监管的同时,建立了诸如货币互换等机制。
(四)中国的挑战与机遇
在美国经济急剧减速并导致全球经济增长放慢的环境下,我国外经贸将面临如下主要挑战:第一,出口减少,经济增长对内需依赖增大。美日欧三大经济同时陷入低潮,这是1975年以来首次;另外,我周边地区经济增长大多也放慢,这对中国经贸发展必然产生较重要的影响。2000年我国对美日欧的出口额超过1400亿美元,占全国出口总额的556%;同年我对韩国和东盟的出口额近400亿美元,占全国总出口额约15%。今年头7个月我国出口增长率从去年同期的358%降到85%,即回落27个百分点,据估算,每减少一个百分点就意味着10多亿美元的损失。6月出口甚至出现负增长(-06%)。由于全球经济放慢对我出口影响有滞后期,下半年我国出口形势可能更严峻。随着我国经济对出口依存度从1980年的8 %提高到去年的23%,世界经济放慢导致我国出口减少,这无疑加大我国经济增长对内需的依赖。第二,经济不景气往往导致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由于美称中国已成为其最大的顺差国,我国产品可能成为美保护主义的重点对象。第三,美国经济形势对我国在美通过贷款、债券及发行股票等渠道进行筹资将产生不利影响。与此同时,国际资金流动可能对中国引资有利。美经济下滑导致企业对内投资减少,大量资金向外寻找出路,中国如能抓住机遇,则可变不利为有利,吸收更多外资。
在今、明年全球经济放缓的情况下,我应采取相关应对措施:加强宏观调控,继续通过积极的财政政策和扩张的货币政策刺激内需,并深化国内消费、投资和技术增长的体制结构;在外贸方面,继续采取退税等措施鼓励出口,适当调整出口产品方向和结构,并提高我出口产品质量和竞争力;密切注意美元、欧元等主要货币汇率的变化动向,适时调整我外汇储备中货币的构成,以避免损失;配合我加入WTO,深入改革,调整产业结构,下气力改善投资和商业软环境,以吸引更多、技术水平更高的外国直接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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