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长风

　　几个月没见的朋友运升，突然打来电话，晚上要请我吃饭。我说又不是外人，何必弄得那么俗气。他说，有事求你，你千万不要推辞。于是，我如约而至。

　　他在监狱工作。这个监狱属处级单位，正副监狱长之下设狱政、狱侦、教育、卫生四 个科室。科以下有四个监区，他在第三监区当头儿，管十来名狱警，相当于刑警队的中队长。每天除了点名、查哨之外，还要站岗值班，是个责任大油水少的苦差事。

　　我们在一个路边小店坐下来，要了小菜、啤酒，连碰三杯之后，他便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当一回“枪手”，写篇表扬我们监狱长的报道，署上我的名字。见我一脸茫然，他进一步解释：我今年33岁，干了9年没挪窝，我的副手和部下，一个个都升上去了，至今别墅轿车，潇洒得要死。他们有的是家里有钱，有的是父母当官，而我妻子下岗，父亲偏瘫，日子紧紧巴巴，就想借借你的妙笔，引起领导的注意，现在的头儿们吃这一套，比送礼还管用。我能不能上去，也就是这三、五年的事，过了38岁就没戏，要是一辈子连个科级干部也混不上，那不是枉活一世？

　　说实在话，如果一篇文章能改变他的命运，这个忙我没有理由不帮。答应之后，我对这个监狱的情况进行了暗访，想找个闪光点和新闻由头。结果，令我大吃—惊：上个月这里发生了一起受贿窝案，狱政科和教育科联手制造假材料为犯人减刑，已有5人被拘，检察院很快就要提起公诉，这样的单位，实在不敢恭维。

　　还是在那个饭馆，我坐东把运升请去，说我实在难以从命，求他理解我的难处。他只是闷头喝酒，散场时已有了醉意，扶着我的肩膀站起来，用力拍了两下，说：我不怪你。条条道路通罗马，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让领导赏识的！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做出了惊人的壮举。那天，发生了一起越狱事件。监狱长亡羊补牢，对各监区大墙内外进行重新察看。运升这个监区的墙外是郊区农民的菜地，靠墙有一个长方形的大粪池，监狱内各房号的污水都通过下水道排到这个大粪池里。监狱长在运升的陪同下来到池边，蹲下身看下水道能不能钻进人，当他排除嫌疑之后猛一起身，眼前一黑，一个趔趄，栽到粪池里。这时候运升离监狱长仅一米多远，他只要把肩上的步枪伸过去让监狱长抓住，就可把他救上来。但运升没这样做，他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必须表现出无比勇敢和绝对忠诚，才能博得领导的赏识。于是，他二话不说，脱下外衣扑通跳进粪池。

　　监狱长是个挺着将军肚的大胖子，在粪池里扒拉几下，就沉了下去，运升一个猛子扎下去用头顶着他的屁股，奋力推出水面，刚到池边，又滑下来，这样折腾几次，已筋疲力尽，加之坑底的沼气翻上来，熏得他喘不过气，等援救的狱警赶来，他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又一次把监狱长送到池边，而他却沉了下去。人们终于把他救上来之后，他与监狱长一起进了医院。经过抢救，监狱长脱离了危险，他却永远离开了人世。

　　接下来就是各大媒体对运升“舍己救人，壮烈牺牲”事迹铺天盖地的报道。追认他为革命烈士的文件也一级级向上报批。

　　正在这时，监狱长出事了。那个受贿窝案的嫌疑人供认，是监狱长让他们干的。

　　出了这事之后，有关部门在运升能否成为烈士的问题上有了争议，暂停报批……

　　由于家人坚持不让火化，运升还在殡仪馆躺着。我因为要出差很长一段时间，走之前便最后来向他告别，水晶棺里，他面带微笑，好像在说：我死得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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