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约记者黄茂军 景德镇报道

　　景德镇是一座这样的城市：你在黄昏的时候进入景德镇，它的混乱与破旧会让你怀疑这就是千年瓷都？可次日上午你在看过它的瓷器之后，你的怀疑就会开始沉淀，感叹油然而生。表面上看这仅仅是个非常普通的内陆城市，但只要在它的地面呆够12个小时，你就能明白这座城市不凡的是它的市民，“能在人间制造天堂的器物”。

　　这是座非常矛盾的城市。

　　它的城市建设令人不敢恭维，但风景很美，全市森林覆盖率达60.9%；它的人民显然不属富裕的人民，2000年官方公布的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5097元，但正是这些不富裕的人却掌握着至今都让世界陶瓷业为之景仰的制瓷术，其工艺的先进性足以在他们的竞争者面前树起难以逾越的技术壁垒；它地处僻壤，但不乏眼界开阔、信息通达之辈，因为自1004年开埠以来，这座城市就一直是中国乃至世界的陶瓷工业中心。

　　然而历史发展到今天，景德镇绵延千年的荣光与繁荣似乎不再逶迤，坊间关于它式微的说法日益喧嚣。据官方披露的统计资料，2000年景德镇的陶瓷产量和出口额分别是1998年全国水平的1／26、1／40，但2000年并不是景德镇最糟糕的年份，按宣传口径的说法这一年景德镇的陶瓷业开始走出低谷。

　　盛满文化的花瓶

　　邵挺伟是景德镇的一位陶瓷经营商，1999年，他曾组织把一批景德镇瓷器送到法国，和欧洲的陶瓷商进行了接触——他告诉记者，国外的瓷器活和景德镇没法比，世界的陶瓷中心还是在景德镇。

　　景德镇有一种街景十分蔚然，那就是满大街的大花瓶。它们高度一般都在一米以上，据说最高的有5.18米，豪华的楼堂馆所的大厅常见它们孤独的傲姿。但它们在景德镇却成群结队地立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摊前，经受风吹日晒和雨淋。

　　这些大花瓶的市场在哪？

　　景德镇人似乎不太操心这方面的问题，这些摆在瓷器店外面的大花瓶与其说是告诉顾客我要卖，不如说是在告诉人们我能做——景德镇的瓷器店有很多都是前店后厂。我们有理由视这种大花瓶为景德镇瓷文化的某种具象，在市场经济来临的今天，我们也应看到这一具象后面某些负面的东西，比如：

　　——重制造轻销售的崇师风尚。在景德镇的千年制瓷史上，有千古留名的陶工、窑工的顶级师傅，但却没有成气候的瓷商青史流名。这座在中国最早产生产业工人的城市，却没能成为中国最成熟的商埠。

　　——不计成本地追求极致。景德镇瓷器可以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但每一件作品都有极其昂贵的成本，不说人工，仅就成品率极低一项就让其成本成倍上扬。

　　——技术垄断带来的财富垄断。景德镇陶瓷从业人员存在着工人和艺人两个层面，它们的顶尖人物成为高收入者，技术垄断意味着财富垄断，再加上高成本投入，使产品在实现商品化的同时形成高附加值。

　　——独孤求败般的刚愎心态。景德镇总是把自己摆在一个施教者的位置，对新生事物的反应迟钝、接受缓慢，表现在市场行为中便是无视买方市场的存在。

　　从郑和舰队遗留在非洲大陆的残瓷碎片，到新近从大西洋海底打捞出水的300年前的沉船货舱，我们能看到景德镇日用瓷的温润光芒。专家认为，景德镇的式微正是从其日用瓷市场份额的萎缩开始的。来自景德镇市统计局公布的该市2000年国民经济主要指标证实：1990年景德镇日用瓷产量是36529万件，其中出口瓷是13637万件；这两个数字到2000年分别是45669万件、5890万件，前者是生产，后者是销售。产量在上升，销量却下滑，其间的意味没法不让人焦心。

　　我们注意到，瓷器式微的近十年是景德镇闹产业结构调整力度最大的十年。

　　蓝色昌河

　　这里有一张近几年景德镇工业总产值与陶瓷工业产值的比例图。

　　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出，1990年至2000年的十年间，景德镇的陶瓷业进入了一个郁闷的平台期，但全市的工业总产值则有一个大幅度的飚升。景德镇在九十年代的前期一直在为它的产业结构单一而大伤脑筋，全市八成以上的产业工人从事着陶瓷或与陶瓷相关的工作。同时单一的还有它的经济成份，国有企业占到了92%，政府为此背了个不轻的包袱。

　　十年间，景德镇人对这座城市沿袭了近千年的产业结构进行了伤筋动骨般的改造，对陶瓷企业实施全行业领域的改造，或资产重组、或关停转改、破产、拍卖、承包、租赁。近10万陶瓷工人在一夜间被推向市场的风口浪尖，其中的艰辛与震撼几乎波及景德镇的每一个家庭。

　　尽管景德镇的官员至今还拿瓷都这块金字招牌说事，但他们在接待那些奔着瓷器来的外地人时，却在有意无意地淡化这点份量，他们会告诉客人景德镇还是亚洲最大的无氟压缩机生产基地，是中国最大的微型面包车生产基地，同时还是中国最重要的直升机研发基地——要知道在2000年的130亿工业总产值中，有93亿多是由这些企业创造的。在景德镇的“十五”规划中，仅一个昌河工业集团公司就承担着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厚望。

　　节假日的景德镇，人们经常看到穿着蓝色工装的昌河人出入于高档消费场所，而我们在景德镇也很容易听到一些市民抱怨昌河人抬高了这座城市的物价——据说昌河人平均月收入是2000元左右，这是很让普通陶瓷工人感到受伤害的数字，而且蓝色工装在景德镇已成为彰显经济地位的时尚服饰。

　　昌河成为景德镇的新骄傲确有其资本，它在1990年还只是尝试性生产600辆汽车的军工企业，但它在中国汽车制造业创造出“昌河现象”，成为中国微面的领军企业，如果不是北京等城市搞的砸“面的”行动造成抑制，“昌河现象”将会更淋漓尽致。2000年，昌河完成了年产销10万辆的计划，同时其研发的新车也顺利下线。今年，昌河更是成功上市。

　　景德镇的经济蓝图中，像昌河这样的骨干企业还有十家左右，它们承揽了景德镇的骨干财源，在它们的生产目标中，陶瓷一块仅占1／10——这是一个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布局。看来，景德镇的瓷器总产值要在未来五年内达到20亿的规模的确要费一番心思了。

　　现在的问题是，景德镇的瓷都称号绝非浪得虚名，除拥有举世无双的瓷文化底蕴，更有千年瓷都积攒的品牌效应，且仅就景德镇的瓷业人才储备：世界惟一一所培养陶瓷人才的高等学府；中央、省、市三级陶瓷研究机构；38位省级工艺美术大师、12位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近10万陶瓷产业工人——是其它城市根本没有的资源。景德镇将建设经济重镇的希望寄托在昌河这样的企业自然无可厚非，但它似乎也应该好好地思索一下陶瓷的市场究竟有多大、其市场到底在哪里这类问题，毕竟“瓷都”在中国乃至世界也只有一个。

　　蓝色昌河给景德镇带来希望，也可能带来遮蔽。

　　草鞋码头景德镇

　　2000年11月18日，一条耗资30.2亿的高等级公路从九江修到了景德镇。

　　九景高速的建成，使这座千年瓷都自开埠以来的交通瓶颈得到解决。1920年，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一位记者采访景德镇时，从南昌到景德镇坐了整整36个小时的船。现在，景德镇人用了近20年完成了一个以铁路、公路、水运、航空相互配置的现代化交通网络。

　　景德镇当地媒体透露，九景高速公路的建成，促使了景德镇经婺源到浙江常山、经瑶里到黄山、经安庆到合肥的三条高速公路的建设纳入国家规划，这意味着长江中下游经济带交通网络一体化的完成。

　　对此，专家指出，九景高速盘活了庐山——黄山旅游风景线和景德镇——九江——南昌环鄱阳湖金三角旅游风景区的旅游资源。南京大学一个专家课题小组去年做出的一份《景德镇市旅游客源市场调查研究报告》显示：到瓷都旅游的游客中，有44.2%的人从庐山来，20.4%的人从黄山来；有27.5%的人要去庐山，20.6%的人要去黄山。

　　景德镇的200公里半径范围内，分布着我国东部八大国家级旅游胜地——庐山、黄山、三清山、龙虎山、武夷山、九华山、鄱阳湖、千岛湖，景德镇也是国务院首批公布的24个历史文化名城之一。业内人士提醒景德镇，与其毗邻的旅游胜地都在旅游市场的运作非常成熟，比如距景德镇百公里左右的九江，就有近百年的经营积淀形成的视旅游为支柱产业的市民意识。而景德镇从来都是一个以制造为主的工业城市，交通不畅，偏居一隅，这给景德镇在旅游市场的开拓带来不利因素，如城市建设，如市民的服务素质。

　　尽管景德镇以精美瓷器闻名于世，但它对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的不讲究，使它得了“草鞋码头”的诨名，来的游客也对瓷都的市容市貌感到失望，因为想象中这座城市应该连街道都是瓷器铺就的。

　　景德镇所有的城市功能都是围绕着陶瓷业的，码头是运输瓷土和瓷器的码头，用窑砖铺就的街道串起陶瓷作坊、商店和瓷窑，而居民们简陋的住宅一般都紧紧地附庸在瓷厂的周围，最显赫的建筑是烟囱，鼎盛时期数以百计。一位当地领导告诉记者，景德镇一直都没有摆脱它的乡村化倾向，它的市民的主体来自鄱阳湖区的农村，他们的生产组织形式几百年来都是作坊，而不是现代意义的工厂。

　　但可以预见，随着景德镇交通状况的改善，越来越多的旅游者的到来，几百年都没有操心自身形象的景德镇开始大兴土木，努力将这座千年瓷都变得与江南旅游都市相符。这一努力却遭到一些史学家和社会学家的非议，他们认为景德镇不在城市的新与旧，而在于瓷都文化能否继续下去，瓷业不兴，景德镇就价值不再，它的千年历史留下的不是有形古迹，而是无形文化，景德镇旅游应该是文化的感受与体会，而不是对昔日文明的凭吊。

　　编后：

　　据悉，2001年4月下旬，刚刚履新的江西省委书记孟建柱视察完景德镇后，留下两句话：重振瓷都雄风，把景德镇建设成为具有较强经济实力的经济重镇，成为历史文化和现代文明融为一体的江南旅游都市。看来，景德镇的转型和革变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已不可逆转，瓷文化瓷工业的发扬承继、现代工业文明的塑造和旅游产业的建设都将不可或缺地主导景德镇的发展方向，孰轻孰重，我们拭目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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