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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含笑与单位诀别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1年08月31日 15:38 新浪财经

  作者:张玉生

  新世纪之初,当北国大地还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候,常年无冬的四川省攀枝花市依然是姹紫嫣红,春潮滚滚,市民们和整个国家、民族一样,喜笑颜开,意气风发。而偏踞攀枝花市一隅的渡口钢铁厂却一片死气。全厂职工怀着沉重的心情,等着与单位诀别。渡钢早就在排队破产,2001年终究要排到了。我63年大学毕业,一直在单位工作。长期以来,
单位是我生存的家园,是我奋斗的寄托,是我可以信赖的母亲,是我精心呵护的孩子。一旦生离死别,尤其是在我年近花甲的时候,颇类似于人生三大不幸的老年丧子,其愤懑迷茫、悲凄怆悢可想而知。但是,数月之后,当离诀别的日子越来越近的时候,我心中竟漾起了微笑,而且,不是我一个人,是渡钢的很多职工。这来之不易的笑意,在与单位的关系上,经历了多么漫长、痛苦的转化!

  狞笑--出鞘的剑指向谁

  2001年初,我怀着沉重的心情,从我居住的十九冶出发,奔波到几十公里外的渡钢与它诀别。从金江车站下市郊公共汽车后,是一段四十分钟的上坡路,其中有一半是渡钢修的。当年光秃秃的路,现在已经绿树成荫。我正回忆90年代初栽树的男女二功臣--银纯喜和李哲英,刚好就遇见了纯喜和他儿子。渡钢技术和领导骨干来自攀钢、十九冶等中央冶金企业和地方其他企业,我是在建厂之初由冶金部十九冶金建设公司先借用、随后调入的。纯喜是从攀钢调入的。他当过渡钢副厂长,为了单位投产、保产,和我一样,可以几天几夜奋战在工地上。如今也和我一样快速苍老。

  我天生笑神经发达,文革初期,老伴是十九冶电装团委负责人,批判她的大字报顺便把我捎上,称我为"笑面虎"。熟人朋友说到我,总少不了"笑容可掬"、"慈颜常笑"之类的赞美。面对昔日为之流血流汗的厂房和高炉,今天疮痍遍体、狼籍不堪、蒿草三尺、行将入木,我想到了它短暂的一生:1985年,攀枝花市筹备成立渡口钢铁厂。渡钢接受上海某公司投资,建了一座小高炉,1987年投产,不久即亏损。1990年,攀钢承包渡钢,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尽如人意。1993年,成都无缝钢管公司兼并渡钢。1999年,攀钢兼并无缝,渡钢停产交成都市经贸委排队破产至今。

  纯喜眼含热泪,嘘吁不已。我则痛不欲生。单位之不存,我将焉附?我心中充满了扬眉剑出鞘的杀气。可是,杀谁呢?和谁算这笔帐呢?和国家算,和地区算,找领导算,职工互相算……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全无依据。我的脸扭曲了,习惯性地笑,却是狞笑。别的单位的职工遇见不顺心的事,敢到市中心堵住交通要道,非要市政府送盒饭、矿泉水,好言相劝才罢休。渡钢职工心有余而力不足。套用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的话:渡钢职工中一等的跑到市政机关,二等的调到事业单位,三等的溜到有工资开的企业,四等的退休(包括我老伴)预退,五等的护厂拿钱(纯喜属此类),剩下我们每月拿195元基本生活费的算是六等了。前五等特别是前三等对渡钢的行将破产说不定心里在得意,我们六等人即便怨气冲天,毕竟本事有限,如何兴得起风浪?纯喜的儿子吓得慢慢后退着远离我,可见我表情的可怖。

  纯喜怕我对他儿子的举动有意见,悄悄告诉我:"他神经有点问题。渡钢疯子多呀!"当初渡钢可行性研究时,就有人说金江这地方风水不好,第一个厂化工厂办垮了,第二个厂针织厂要垮了,第三个厂经编厂走下坡路了……那就是说,这笔帐只有向天算了?我听说,厂工会主席疯了,某司机癫了……比我年轻的职工已经死了几个,但这似乎不怪天,而该怪水,针织厂染布的废水就排在渡钢泵站取水口上方。

  当年选厂址时登高远望,诗人费德富说:"昆明西山叫睡美人峰,渡钢这个山包是醒美人!"我接了一句:"这个美女额头太高。麻衣相说,'女子额高,三嫁不牢'啊。"不幸被我言中,它居然经历了上海、攀钢、无缝三嫁,终究还只有破产一条路。

  我是六六年三线建设时进攀枝花的,参加了在只有7户人家的山沟沟创建攀钢的全部过程。我当时的领导管竹卿后来当市文联主席,写了几本回忆录性质的书,对我们"三块石头架口锅,帐篷搭在山窝窝"的艰苦创业有极生动的记述:"……'干打垒'生活过了四年之久。后来,齐(前文有述,齐文英,2001年以十九冶副经理身份退休)、柳、张(前文有述,张玉生,即本人)相继结婚,搬去住双身宿舍,双身宿舍亦是'干打垒'或席棚……"与管、齐相比,我例外的是,在奋战建攀钢20年之后,我又经历了一次几乎同样艰苦的渡钢创业。攀钢不会记得为了送电、有个可以在工地7天7夜不下火线的年轻人。我为渡钢所做的一切人们尚不会全忘,但是,败军之将不可言勇,记忆犹新,更增加耻辱和伤痛。

  我的悲剧在于追求完美,崇尚能上能下、能文能武。年轻时读"虬蛇无脚而飞,鼯鼠五伎而穷",一直不以为然。我大约也有"五伎"吧:搞电气技术;80年代出过书;从牛棚出来干过体力;当过单位721大学的老师……现在真的"穷"途末路了,我服气了。我将自己的一生总结为"一两两一":一生奋斗,两个单位,两次创业,一败涂地!我遇见75岁高龄的市人大退休副主任时,他批评市领导在建渡钢问题上决策错误。我不知别人对错,只知道我错了。义愤填膺、怒发冲冠、火冒三丈……终究只是一时的冲动。面部肌肉不能永远扭曲,它僵硬了,于是,狞笑变为干笑--山高水深白发人几十年和单位唇齿相依,对十九冶,我爱厂如母;渡钢是个新单位,我爱它如子。在我心中,单位是党、国家、社会的缩影和代名词,我把自己完全融入了单位,个人写的文章有时用单位名义发,稿费都不要。攀枝花建设之初学大庆政企合一,攀钢所在地银江公社由以我们19冶为主的二号信箱负责,我和齐文英偕同对象登记结婚时,公社的办事员说:"你们是我们的上级……"结婚靠单位,生老病死全然。老职工辞世,单位会按照他们生前的级别,安排几辆直至上百辆车为他们送葬,我参加过单位为管竹卿夫人、邻居安多方、好友郭相周等组织的葬礼,送花圈,写挽联。与他们相比,我又例外了:不可能是单位为我送葬,而是我这个白发苍苍的人为呱呱坠地仅仅14年的渡钢送葬了。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含泪为它撰写挽联,实际是自咏自怜:生不逢时旧千年三嫁随风逝,死得其所新世纪一命付水流。

  我的原单位有学校(包括电大、中专、技校)、公安(这两年刚交出去)、商店、托儿所、幼儿园、浴池、食堂……一应俱全。单位没有办不到、也没有不办的事情。我的习惯,为朋友、为单位可以两肋插刀,楼下一声喊,放下饭碗就走。我自己则喜欢万事不求人,尽量不麻烦单位。我的两个孩子都是在攀枝花最困难的时候出生的,身体不好,夜里来病了,抱起来就上医院,那时没有出租车,要车就找单位,但我想又是调度又是司机的,何必闹得大家都睡不好觉?有一次下小雨,我用毛巾被把女儿蒙起来,因缺少空气,抱到医院已经心衰了,紧急抢救……抢救的是单位的医院,报一句"电装公司的",不存在什么押金,救人要紧,真正的救死扶伤人道主义。可以说我女儿的命都是单位救过来的。几十年风风雨雨,哪一次成败、苦乐不与单位相关?

  在原单位,我有众多的师傅和徒弟;在渡钢,我有最后一批徒弟,其中女徒弟小孙刻苦钻研,尊师敬业。可是,离开渡钢的仪表系统,她所学完全无用了。她尝试做很多事,包括传销。她劝我说:"师傅你那么好的技术没用了,关系是第一生产力,你那么多关系再不用,苦撑到哪一天?我真想为你哭。"我过去的下级、变电所长张中华还记得为了抢送电我在变电所外摔伤的事。也忘不了用她犀利的嘴埋怨:"张工(指我)那时候把我们卡的紧,喘气的功夫都不给,现在全完了。"面对真心的劝责,我只有冷笑、干笑,嘲笑自己。

  我年轻时接受一种理论:"把知识还给人民"。"献给人民"不行。虽然都是无偿的,但献出起码要对方感恩戴德,"还给人民"是说知识本来是人民给我的,是我欠人民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情、感激全都不能要。我为此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不为名,二不为利,至今两手空空仍不悔。我32岁在十九冶电装当队长时,单位盖楼房我们电工当小工配合,安全交底后,摆砖的都知道为张队长摆一抬80块的,我的动员令就是自己首先抬砖上跳。

  我和单位这种相依为命是计划经济的产物,有它特定的历史条件。比如当年我们学雷锋,见到拉车的就帮着推,没错。第一,当时劳动者创造的财富主要是国家积累,我们单位平均年工资500元不到,全员劳动生产率是5000元以上,90%为社会贡献了;不论你帮谁推车,实际上都是给国家做;第二,没有哪个人能窃取你创造的价值,比如拉车人,他不会因为你的帮助多拿一分钱,因为那时没有变动的奖金;第三,没有其他不安全因素,不会惹麻烦说车上丢了东西,更不存在因为车上有毒品而涉嫌贩毒。即便送拉车人去医院也不会被粘上--他一定有单位,单位就是身份证。

  如果现在像我们那时那样上车就当义务列车员,真正的列车员可能偷懒去了,而且还要拿额外的奖金,你把车厢打扫得特干净说不定面临加价,最后是扶老携幼上下车后回到自己座位上,不是座位没了,就可能自己的包被偷了。渡钢诞生在商品经济大潮中。我错就错在仍然照老样子干,忠于单位或许没错,但无意中豢养了懒汉以至蠹虫,加速了单位的灭亡。

  我舍不得单位死,但无奈:"世上只有单位好,没单位的职工像根草。离开单位的怀抱,幸福哪里找?"歌这样唱,人还得活。唱着唱着,面神经松弛了,逐渐有了笑容,但满是苦味。

  苦笑--故伎三十五年前过去有两句话:大河无水小河干,大河有水小河满。我一直觉得不对,因果关系反了--大河的水是从无数小河来的,而不是相反。然而,当渡钢这个大河没水之后,我从自己干瘪的钱包才体会到这相反的道理却是千真万确的。

  国家统计局调查:今年上半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424元。我的收入是全国平均的1/3,老伴大约和全国平均水平相当,一个月500多元,比在原单位少了将近一半。怎么过?两句话:远离时尚,回归故伎。

  远离时尚说的是凡属新世纪时尚的东西诸如家庭购车呀、旅游呀、180元一张的剧票呀、住房装修呀、补养健身呀,都离它远远的,"既不能至,心莫往之",免得走火入魔;回归故伎,是说把35年前攀枝花创业时的传家宝、那些艰苦奋斗的传统都捡回来。

  要说苦,没有35年前苦。现在便宜的水果很多,不像那时候,省吃俭用偶尔买点苹果、梨给孩子补维生素,我只能吃果皮和核。现在老了,牙不好,苹果核可以吃,梨核太酸,心疼也只有扔了。那时汽车拉金沙江水上来,一人发半盆,早晨洗脸后留到晚上洗脚,洗完脚后留到第二天早晨浇到正施工的干打垒泥土上,再领新的半盆。那时的口号是:热了,想想烈火中的邱少云,渴了,想想上甘岭。现在水有的是,十元一瓶的纯净水喝不起,一元多一吨的自来水管够。一块来钱的煤气常用不行,再拣起一毛来钱的蜂窝煤。简易楼房装修不起,进屋免去了脱鞋换鞋这些麻烦,和结婚时的干打垒新房相比,又宽敞,又安全。唯一可惜的是,那是原单位的房子,不卖给我,要付高价房水电费,对我无异于雪上加霜。

  66年攀枝花不通火车,几十万建设大军的食物全靠汽车运进山,只能挑好运的运:粉条、腊肉、花生米、海带、皮蛋,号称老五样。但那时无论谁都一样苦。冶金部副部长徐驰是攀枝花市委书记。他来十九冶检查工作那天,食堂一定杀猪,有鲜肉吃。那时吃肉,肥肉第一,瘦肉第二。这不仅因为粉蒸肉一毛五一盘,瘦肉片要两毛;更重要的是当时肚子里油水少,难免挑肥拣瘦。听先于我进攀枝花的瞿迎祥(十九冶电视台长,已退休)讲,徐驰第一次到十九冶的时候,食堂到邻近的五公司四队借了点新鲜肉,炒了几个菜。徐驰听汇报、吃饭都在干打垒会议室,菜端上来,他先到职工食堂转一圈,发现大家吃的仍是老五样,没有他桌子上摆的鲜肉,他不吃了,饿着肚子继续听汇报,弄的十九冶领导很难看。以后,徐驰和市里其他领导李非平等来,干脆杀猪大家一样吃。徐驰眼睛瞎了一只,检查结果竟是营养不良。当时我的月总收入是六十元七毛,徐驰是三百元,但平等。

  那年是我们学大庆的第三年,第一年学的评功摆好,第二年学的推倒重来,第三年学的就是开荒种菜。菜多了,猪也多了。对此,管竹卿在《拾荒集》中专用一个小标题《学南泥湾》加以描述。当时我年轻力壮,以一当二,挑粪、挖地这些重体力几乎是我包了的。

  当时我的月收入可以买大米四五百斤,孩子住院能住几十次,交学费可以从小学读完高中,交房水电费够几年的;现在的195元仅能买一百多斤大米,住院一次也不够,上学顶多够一年,房水电费不够两个月的。我当时在单位是中间偏上。目前是下但非最下,我不失温饱,还有贫困的呢。

  21世纪了,人民生活提高了,但苦乐不均。十九冶和攀钢住宅区交叉,攀钢效益好,职工阔,可用的东西也扔,我扎的皮带就是老伴从垃圾桶捡来的,老伴安慰我说:"扔东西的人挺胖,不会有病。"我嘴里答应着,偷偷把皮带在烈日下晒了一天消毒,尔后才启用。

  1987年,我的第二本科普读物《"大电子"和"小专家"》出版后,攀枝花《群众文化》1991年6月总30期发表祝伴的《执著的耕耘者》说,"张玉生是一名工程技术人员,他对技术如同对文学爱好一样勤奋、执著,有'电王'(电气大王)之称。……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总是步履匆匆,守时如钟,几乎没有时间考虑自己,一身黄工作服,一双电工胶鞋,一个旧工具包……"文章说,"不追求时髦,不迎合潮流,不放弃耕耘"是我"为人为文的长处"。这长处现在又用上了。66年我穿过7分钱的草鞋上主席台;现在,除了背心内裤袜子鞋需要补充外,其他我都捡儿子女婿淘汰的,样式、颜色有的不适合老年人,说不定有人以为老张头新潮呢。

  现在我收入少,更大的担心在没有保障。对于我这种渡钢没分房、没房改、没有自己的住房,一怕涨价二怕病。毛泽东牙疼不吃药,让身体增加抵抗力,我学,感冒发烧就喝开水、睡觉、发汗……这些也是小时候爸爸、妈妈常用的土办法,可惜我没学会手揪、刮痧、拔火罐。

  当年我的团委书记秦万祥现在是市委书记,电视上常见到,一旦孩子或朋友有求,我心里就难受了:褴衣、敝履何以进政府之殿堂?这时需要阿Q精神。战友们为攀枝花"献了青春献终身",得到回报;我例外,我是"还","还了青春还终身",没有回报。"还"不是比"献"的境界高么?这样一想就坦然了。由于我和老伴是双职工,在与单位共荣辱的几十年间,我们的生活起码是温饱,改革开放到达过小康甚至富裕。看几则事例:自费坐火车买卧铺,以前为了额外享受几十元的补贴,公费出差都不坐卧铺;冰箱从单门到双门;除掉公共汽车、中巴外,偶尔可以坐小巴甚至打的;请客可以到餐馆;买了空调……现在单位快完了,我又退回到温饱:卧铺改回硬座,不过我的水平不行,只坐过成都到北京最长不过四十小时,我老伴成都到广州加上晚点坐了六十四个小时,盛暑三伏天,下车时仍是神采奕奕;双门冰箱送给女儿,我们用84年花770元买的小单门,省电;空调已经闲置几年……

  苦日子要自寻乐趣。我悟出,这年头凡是大众消费的地方都收费,如公园呀,厕所呀……上等人享乐的地方不收小钱,星级酒店放心大胆进,有人为你开门,厕所备好了香皂、毛巾、烘干机……服务生把手纸递到你手上,闻着香喷喷而不是臭烘烘的味道,我飘飘然,尽情的享受着这在单位一辈子也没享受过的享受,瞬间甚至对单位是不是真的那么好产生了怀疑。成都的证券营业部多如牛毛,可以随便进出,补开水,吃冷气,解手……可惜大量空闲的电脑只有股票行情,不能干别的。攀枝花不如成都,米贵,处理品都是过期、变质的,市中心一家证券营业部,我犯经验主义去解手,出来时钻出个收费的,两毛。虽然我的工资够每天上三十次的,但那是用来填肚子的钱呀。苦笑之中,杜撰一联:苦辣酸甜皆滋味,喜怒哀乐尽人生。自鸣得意,于是,又恢复了--

  微笑,病树前头万木春

  据说,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是人生的悲剧。我非英雄,现亦非末路,悲自不必。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单位不行了,社会福利在发展,攀枝花市60岁坐公交车不要钱(虽然有个别司机拒绝执行),我由此梦想建市40周年会不会对老攀枝花来个经济实用房什么的。或者,老人治病有优待……想到未来充满希望,没有单位也会活得好,我情不自禁地真心地微笑了。

  苦日子过惯了,如果一个月有1950元,我还是这样生活,不过,外孙女的冰淇淋会升级,不会像现在这样专挑五毛钱的买(即便这样也要挖库存呢)。

  我和银纯喜是酒友,他戒酒已久,我虽未戒,但也难得有畅饮的机会。老伴和我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老乡,习惯一样,信奉穷家富路,因此,2001年8月坐硬座去成都时她便为我买两瓶啤酒装在饮料瓶里带上(车上买太贵,带原装玻璃瓶又太重)。一口气喝了一瓶,头脑发木,用四川话说叫二麻二麻的,我这才明白"陶醉"这个词是何等的贴切!据说吸毒后有飘飘然如上天堂的感觉,我想其滋味也不过如此吧?我和纯喜在重庆会审图纸时曾喝得酩酊大醉,但那时年轻,心理正常,无任何异样感觉。此次却"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似乎超凡脱俗、大彻大悟了。俗话说,酒醉心明白,我闹不清到底是醒明白呢,还是醉明白?我暗暗下决心,以后正式退休工资长到四五百的那一天,每周一定要喝一瓶1.6元的冰镇啤酒,过过神仙的日子,雷打不动!

  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我想了很多。和前代人比,我们是幸运的,他们牺牲的是生命,我们仅是利益。利益牺牲也不大,仍有温饱,只是与奔小康、富裕、富豪的大队人马相比落伍而已。据说为了种群的利益,动物有时都会选择牺牲:面临狮子的威胁,本来可以独善其身的壮年斑马会长嘶倒下,用自己的生命换得老幼的平安。"为有牺牲多壮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当年倒背如流,如今轮到自己却全忘了。念头及此,不仅汗颜。

  白居易诗云:"有木名凌霄,泽秀非孤标。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寄言立身者,莫学柔弱苗。"我喜欢这首诗,看不起寄生者,但却几十年和单位建立了这种依存关系。从毕业只知道听党的话,服从分配,想都没想过什么叫择业、失业。单位大,自己主宰不了,等于把命运交给别人。有单位好,有人管,焉知不是束缚?58岁,单位管了38年,诀别有一种失落感。和潇洒的后一代人比,我们未必不幸运,他们时时面临竞争,我们一生只要苦干不需其他,有的只是竞赛,而且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单位垮了,好比一个家庭散伙了,家庭中的成员仍是血肉相亲的。我长期担任渡钢的技术负责人,自觉对同事、下级、徒弟没尽到责任,趁单位终结之前,我要最后一次发挥作用,那就是,说服大家:怨恨于事无补,顺应或有新天。为了节省车费和电话费,我没办法主动和他们联系,但只要见面,就会陈芝麻烂谷子的说个没完,一直说到火消了、气平了、心顺了、脸笑了。原来总觉得渡钢的年轻人竞争力差,离开单位一逼,不乏佼佼者,有的在保险公司当部门经理,有的在星级饭店当高管,甚至有发财的。应了古话:时事造英雄,困境炼人才;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们过去对单位的期望是恢复生产。现在不盼了,深情关注将在这块废墟上诞生的。我们明白,真正的新生--火鸟再生是在涅盘之后,虽然我只有退休了。渡钢濒临火车站、飞机场,土地有价值。据说一家港商慧眼识宝地,正在谈收购。

  我对渡钢的骨干、同僚们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长征路上扔掉的东西有的是好东西,但不扔就没有以后的胜利,渡钢就是改革开放途中该扔的。它是一条行将沉没的破船,但沉船上的人并非无人管,六等人仍然有稀饭喝。把单位和国家分开,单位要死就死吧,国家会活得更好更轻松。有的人想不通:"政策应该有连续性。如果当年是现在的政策,像你那种不要命的干法,恐怕存款也上百万了,今天哪会为住房、生病发愁?面子上也过不去呀!"我觉得好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牺牲的烈士一条命值一百多万美元,长征路上牺牲的有的连名字都没留下,不同历史时期是不好比的。牺牲者总是可歌可泣的,历史将有我们一席之地,而非无颜见江东父老。《红灯记》中的规矩是送亲人上路不许哭,我们要微笑着与单位诀别。

  我对渡钢的下属说:小车司机石师傅告诉过我,大跃进时有一种车,没倒档,叫"向前进"。这样的车总有一天要走进死胡同。人生不能无倒档。我对渡钢的徒弟们说:"改革开放好比一场马拉松赛,跑第一固然光荣,跑在最后的作用更大--他支撑着整个比赛。试想,每一个人发现自己落在最后便离场不跑了,新的最后一个也照此办理,于是,就和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最后只剩下第一名一个人。改革开放需要开路先锋,大概是那些先富起来的人吧?但也需基石,再穷别去贩毒、抢劫、诈骗、偷盗……给改革开放一个安定的大环境,这是我们能做的牺牲,也是贡献。向上比无止境,量力而行,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同僚、下属、徒弟们都笑了,会心的笑。他们说:"张总想的通,我们还有什么?"

  我真的想通了。中国三峡出版社出版的《岁月心语》中有我写的《从"骆驼旅行"开始》。文章结尾说:"古人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天的展翅蓝天,遨游全球,是以当年的骆驼旅行为起点的。是攀枝花建设者们,几十万忍辱负重的'骆驼'踩出了丝绸之路的现代辉煌,驮出了攀枝花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今天。"既然做了忍辱负重的骆驼,怎能出尔反尔、患得患失?

  不过,我还没有真正同单位诀别,因为我还要去交党费--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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