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照镜子找身上的缺欠是件痛苦的事。一座城市也是一样。要变得比以前美好，不但需要勇气，还需要一个时刻——政治开明、经济发展、自我意识空前提高并且对未来充满信心。沈阳到了这样的时刻。

　　(一)

　　省委副书记、沈阳市委书记张行湘在全市党政领导干部会议上确认，沈阳第三产业获得突飞猛进的发展，已占全市国内生产总值的近50%，被世界经济学家说成是中国产业结构蜕变的典型。可以说，沈阳现在已经不是工业城市，而是商业城市了。对沈阳来说，这是有史以来经济上最重大的转型之一。

　　为此，记者找来两本《沈阳市志》——2000年4月版的《人物》卷和《商业》卷，前一本623页，后一本728页。记者称了一下，两本书共重3公斤。翻阅后记者发现，这座城市出英雄、出劳模、出改革者，却没出过胡雪岩式的大商人。当然，每个城市都各有特点，但沈阳的特点中，缺不缺少对未来发展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呢？比如商业精神？

　　(二)

　　商业精神，在这里是指在商品交换活动中，在心理和行为上表现出来的、合乎规律的活力。它源于历史和风俗，成于政治和经济，长于文化和时尚。

　　作为山海关外最大的城市，沈阳长久以来以军事要地和政治中心著称。辽在这里建立政权机构，后金和前清都在这里建都，后来，军阀张作霖统治了这里，再后来是日本入侵和政治、经济上的殖民统治。新中国成立后，它才被建设成为当地人引为自豪的、支持全国经济建设的机械制造基地。

　　历史养育了人。军事和政治的价值观，决定了历史上沈阳这片土地阳刚有余而阴柔不足；它多的是骁勇、耿直的无畏之士，盛行军人式的服从和遵守；却少了些机敏、通达之人，少了些柔巧和协调的心灵。结果是疆场多英雄，商场少杰士。

　　在集体意识里，许久以来，沈阳都把在政治和经济上对国家的无条件奉献，看做是自己惟一的史命。这造成了她后来在政治上的极左，也伴生了中国最长久、最牢固的计划经济体制。在这一体制下，行政计划和指令，代替了除个人生活消费以外的商品交换，她以生产规模和水平创造的丰富的生产品，并没有增加她在商品交换方面的经验、活跃她的商业精神。在这种心理和社会环境中，人们的官本位观念甚嚣尘上，干事业、做事情找门子、递条子的劲头，远远胜过提高业务素质的劲头。唱高调、说大话、说假话的社会习气毒化和薰染了商业的诚信精神。所以，多年来，它们的“献礼工程”多、口号多，但它们当中符合经济规律和商品交换特点的却不多，经得起历史考验的经济行为和结果不多。商海奋臂十三年的沈阳协合集团总裁陈巨作说，如果我们行政主管部门有更多的商业精神，更懂得抢制高点、打时间差、占领新的市场，那我们沈阳的现实会比现在更好。商业精神不会在政府的羽翼之下，靠领导的批条子和吃制度差培养出来。商业精神中的创业精神、合作精神和敬业精神也是如此。

　　在个人意识中，沈阳的粗犷、豪爽，养育了发动西安“兵谏”，但明知有去无归，却甘愿陪蒋介石回南京的好汉男儿张学良；养育了工作就是生命的技术改革能手、劳动英雄张成哲。当然，她也养育了另一种人，比如把客机劫持到台湾的卓长仁；比如在中央党校学习时，多次从北京飞到澳门豪赌，出手就是十几万美元的原沈阳市常务副市长马向东。产业工人占了沈阳城市总人口的多半以上，所以，大多数人在气质上是工人式的。天后级女歌手那英或许最能代表这一品质，她身上大有的男人般的气概，每每让雄性的歌手们佩服得汗颜。好像沈阳从来就没养育过杨钰莹那种水一样温柔的女歌手。正是历史、文化和时尚对沈阳性格和精神内容的制约，从事工业生产甚至成了这座城市大多数人惟一的生活内容。计划和指令在商品意义上使沈阳人迟钝和懒惰。由是，很多人们甚至对以交换为特征的商业精神嗤之以鼻，这突出地表现在对“商”的态度上。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很多沈阳人的脑海里“商”不入流：“十个商人九个奸”；“好人不经商”；“能进工厂，不进商场”；“国营的一定好，民营的一定糟”的思想深入人心。只是进入市场经济以后，尤其是随着民营经济的壮大和发展，非个人的商品交换才在沈阳的经济生活中变得频繁起来。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更多的沈阳人才开始从事商业活动，并从中获得越来越多的商业精神的精髓。

　　(三)

　　商业精神的本质，是对资本和市场有深切的爱恋、有精到的了解、有灵活的发挥和运用；有诚信的道德感。一座城市的商业精神，会表现在由政策和经济环境造成的社会氛围里，人的内心中，事件的特征上。这反映出商业精神在社会和人心中的地位和价值。

　　《读书》2001年第三期发表了新望的文章，题为《透视苏南》。文章对以江苏南部苏州为代表的吴文化特征进行了解析。作者谈到的吴人的精巧和柔韧，正是我们沈阳人缺少的内容。作者说，精巧是那一带历史上成就小工厂、小企业众多的原因之一。精巧与精打细算相连。所以，那里节省开支、节制享受、细水长流的功利主义道德观相当盛行。在情与理的选择中，他们重理，在义和利的选择中，他们重利，这是吴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他们擅长经济事物，但人情观念淡薄，亲兄弟明算账。长期以来，这一地区的经济从这一文化遗产中汲取了很高的营养。“数目字管理”，使这里的企业在成本财务的管理上基本都能过关。论到柔韧，作者说，吴地历来赋重，养成了民众柔韧、阴柔的性格。做人做事追求的是水性，迎来送往，以柔克刚，工于心计，委曲求全，能协调，会妥协。

　　粗犷、豪爽、大气和正直，沈阳的这些优秀品德会让吴人敬佩，并且认为可以从中获得多种收益。而我们自己也确实因此在历史上生存过来，并且还会因为有了这样的精神财富而受用无穷。但是，南方人因为有了我们缺少的重商主义历史和经商的民风，在各个朝代、尤其在今天的市场经济中长久获益，却不由我们不深思。相反，我们的轻商甚至是抑商的历史与民风，却使我们在很多重要的竞争时刻供血不足——有史以来，我们就缺少金融家、投资家和大商家；近现代则是粗放式行政和经济管理、企业管理大行其道；白条子现象屡禁不止。

　　改革开放以后，沈阳有多少企业曾大有前途？一些家用电器生产行业最有代表性，但是它们却消失了；我们也有很多上市公司和企业，它们不曾拥有巨额的资金吗？但是它们为什么不是消失了，就是正在一天天衰弱？沈阳有五爱市场，有铁西中国家具城、有中国鞋城等等。沈阳人总是爱在商业场所前冠以“中国”，但每个带“中国”的市场都窝居在沈阳本土，没有一个在外地开花。如果这不是政治上的好大喜功在经济上的反映，那么也说明，沈阳人好像有的是雄心，却没有耐心和更大的商业能力。在造成我们商业上失败的所有的原因中，无论是我们的行政部门，还是我们的企业家群体，还缺少更多的商业精神不是一个重要原因吗？

　　也许，普通人性格中商业精神的多寡，最能说明他所在城市的商业精神。沈阳人的“肠子”大多是直的，他们一直好相信人。长久以来，沈阳人为人处事的这种心理和行为在喝酒这件事表现得淋漓尽致：“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哥们铁，喝吐血。”在沈阳人看来，口头上(大多是酒桌上)的承诺，往往胜过纸上的签约。这种事实凸现的精神实质，其实是沈阳人缺少真正的商业精神。这种情况表现在同一事物的另一个方面——在经济事物中，即使有了合同也常常不去遵守。比如，沈阳人到俄罗斯倒羽绒服，开始还能遵守商业道德，可是后来竟然连带血的鸡毛也充进羽绒服里。结果，沈阳商人有一个阶段在俄罗斯的街上是人人喊打的境地。“胡雪岩的胡庆余堂的成功，就源于对‘诫欺’理念从始至终的坚持。这是最基本的商业精神。”作为胡雪岩的安徽同乡，沈阳市药品监督管理局局长丁献民说：“可以说我已经是沈阳人了，不过在我看来，我们沈阳人大多不像南方人那样凡事肯由小做大，而是急功近利，有的甚至手段粗劣。这反映出一些沈阳人对资本和商业还没有深刻的了解。

　　当然，更需要我们深思的是，时代在变沈阳人也在变。在市场经济的气温和土壤中，一些沈阳人的性格中已经长出了新的物质；十分引人注目的，是对原有传统性格的一种反动的物质，比如“被欺骗者”的心理。结果，这种对自己的历史性和遗传性性格的简单清算，使他们在经济事物甚至在超经济事物中，都逐渐表现出由一种强烈的不信任心理和行为特征。这其实是对本性的一种无原则的反动，仍然表现出了性格上的一种缺欠。看来，就和达到圆满一样，地域和历史、政治、经济及文化对人的初造和改造，都是个长久的过程，性格上多样性的获得或许尤其如此。

　　(四)

　　不久前，中央电视台2套节目“对话”栏目，对中国企业的传奇——巨人集团的起落，做了总结性采访。中国著名的经理人如联想的柳传志等，对巨人集团的历程和总裁史玉柱[微博]的性格特点作了分析。参预节目的人大都认为，史玉柱是位了不起的战略家，但他不一定适合做经理人。在谈到同样的话题时，沈阳中药制药有限公司赵总经理认为，这样的思考也可以针对他的好朋友沈阳飞龙总裁姜伟加以讨论。是的，美国的微软[微博]公司如果没有出色的经营天才保罗的贡献，比尔·盖茨恐怕也不会笑到今天。家电生产商TCL[微博]去年收购了吴士宏女士。这位在IBM[微博]做过高层经理的女士，此前是微软中国总经理，由于商业路线等方面的原因辞了职。到TCL一年后，她完成了TCL集团向互联网战略转型的使命，使这家公司“由一个家电、通信制造商，拓展为中国信息家庭新生活的倡导者和推动者。”这些例子讲述的是商业能力在经济行为中的作用，而商业精神是商业能力的本质。

　　有史以来，沈阳人有很多可以自豪的东西，其中之一就应该是学习的精神。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精神，我们才会从改革的艰难困苦中走到光明的今天。我们的历史中是没有出过胡雪岩那种积资两三千万两银子的大商贾。但是，这并不说明我们以后不会出现超过他的成就的人。不过，我们现在就要在我们的内心，培育对商业精神的好感；在社会上，重建对商业精神的理解和尊重；在经济事务中，更多地遵循商业精神；在意识形态领域里，重建商业精神的价值地位。还有，如果我们自己还缺少商业精神的一些品种，缺少很多具备商业精神的英雄贤达，那我们就应该大力地引进和培植。让重商主义成为我们这座城市价值观念中的一个倍受尊重的内容，这应该是沈阳人进一步解放思想的内容和任务。

　　(五)

　　沈阳人新的政治理念和建设思想正在变成现实。从沈阳南面充满爱意流过的浑河是沈阳的母亲河。目前，浑河之南，正在兴建以高新技术企业带动的新的城区，沈阳的远大志向是把浑河变成城中河，把浑河南部变成新沈阳的标志。现在，沈阳21世界大厦暨创业中心已经耸立在浑河南岸的蓝天之下；全市最著名的一所中学也在那里建起了分校，上课的铃声已经开始清脆地响起。也许，沈阳所有新的一切，都需要从非同以往的学习商业精神开始。□何北剑／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