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声：抢救天桥的人

　　北京南城有个地名叫天桥，那曾是一个热闹的去处，杂耍、跤场、戏园、茶馆、古玩字画、花鸟虫鱼、小货摊鳞次栉比。因玩者看者、买者卖者都是平头老百姓，“穷汉市”的称谓更透出平民对市井生活的亲近劲儿。

　　不是北京人却从儿时起就开始了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北京师范大学李稚田教授，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是坐在自行车大梁上被大人带到天桥逛的。他这生吃的第一串糖葫芦，喝的 第一碗豆汁，品尝的第一碗豆腐脑，看的第一次摔跤、戏法……都是在那里。然而，后来“天桥”没了，着实让他伤心了很久。当今天他以学者的目光对之审视时，他抱憾着“京味文化”缺少了一个不应缺少的载体。

　　天桥，一个已落为不仅仅是北京人记忆深处的梦。

　　然而，如同一个新梦的开始，上个世纪90年代末，北京城的东南部冒出了一个“华声天桥”。一个名叫王树声的人一头扎进了抢救“天桥”的事业中。

　　“复活”天桥

　　“天桥”于北京老百姓的心目中感情有多深，在记者寻访“华声天桥”的问路中答案即有：“‘华声天桥’？我们不这么叫，我们就叫它‘老天桥’”。好一个“老”字，道出了那份儿亲切和认同。

　　潘家园，一个近年来以淘古董而鹊声京城的地界。华声天桥就在这里与古玩城、红木家具店相伴为伍，组合出传统文化的聚集效应。华声天桥灌进的是王树声说的“天桥的瓤子”，老“天桥”许多东西被“复活”了。

　　“天桥”于北京，已不再是某一地名的专署称谓，更重要的是它所承载的文化形态。

　　其实，在天坛西侧那个地名“天桥”的地方，人们也曾试图复活“天桥”，甚至为此辟出了一方土地。不过由于难以市场机制运作和聚集“老天桥”传人，且当地居民住房条件极需改善，最终那片土地化作了楼盘。

　　如今，在那里留下的惟有“天桥文化”700年的记忆：当年河流密布的此地，建有一座石桥，明朝永乐年间由于建起了天坛，皇上每年祭天大典必经此桥，“天桥”因此得名。清末明初天桥进入鼎盛时期，民间艺人在此撂地卖艺，摊贩云集；许多后来著名的民间艺术家，如刘宝全、侯宝林、刘宝瑞、新凤霞等，都在这里操练演艺生涯。社会在总体进步中却也难免曲折，到上世纪60年代，“天桥”彻底消失。在市容市貌的焕然一新中，“天桥”作为一种文化形态缺失了，成为了人们心中积居不散的一个块垒。

　　王树声，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的画家，尤以画葡萄著称而有“葡萄王”美誉。其外祖父何宝山与齐白石、李可染、白雪石等大师的交谊颇深，他自幼即得这些画家指导。其盛年之时于故宫博物院做了4年外宾接待工作，使他对中国文化自身的价值和在对外交往中的作用有了更深的感悟。

　　他决定“复活”天桥，如在原地不行就异地再造。他看中了位于潘家园的那块土地，尽管那时还是一片旷野。为了天桥再造，他不惜中断了自己正“红火”着的绘画事业。

　　“复活”了，就不要让它再消逝

　　那是一段艰难的创业之路。

　　他无法忘记1999年的那个冬天。一次性投入了好几百万，连妻子、朋友的钱都搭上了的他，在一个下雪的早上，一个人走在工地上，突然一股林冲般的苍凉感袭来 ：“林冲是被逼上梁山的。可我，是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如今与记者笑言的王树声坦称，当时心里完全没有底。

　　巨大的压力中，开工两个月他抗不住了，开始便血，出门都要两个人搀着。去医院检查说是怀疑肠道长东西了，可是他不敢住院，比那病更使他害怕的是，真要确诊，事就干不成了。

　　更要命的是，华声天桥终于建好了，可是来逛的人一个没有；而好不容易招来的艺人和职工还要养活。他再次砸锅卖铁，把妻子加上老岳母的西单商场原始股给卖了。

　　然而，当年宁夏生产建设兵团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的十几年经历，磨练出了他的坚韧品格，再难再苦都咬牙挺住。当然，他也特别感念家人和朋友的支持，尽管他们都为他将钱打水漂似的“折腾”捏着汗，却没有撤火的。

　　王树声毕竟是王树声，他反思着，发现了问题的症结，那就是一上来直接搞文化不行，还必须要靠市场的方式操作。于是，王树声调整了思路，决定以商养文、以文促商，相辅相成。然而，他的这个“商”并不是什么都可以的，必须是围绕“天桥”瓤子的民俗招商。于是，观赏鱼、观赏鸟、风筝、虫文化等等进来了。

　　终于在2002年，人气“火火”地旺盛了起来。如今人们又把这里称为“鱼市”、“鸟市”、“虫市”；尤其是观赏鱼已做成了华北最大的交易市场。

　　有了经济基础，杂耍、跤场、戏园都活奋起来。“银枪刺喉”、“胸断钢丝”等传统硬气功传承下来了，魔术与借鉴川剧变脸的组合被创新出来了，摔跤场上边说边练的“老天桥”把式“原味”回来了，高大的中幡被表演者用头顶、肩膀、手掌、手指又耍起来了，而一位表演登缸姑娘的18岁年龄更让人欣慰这些绝技已后继有人。

　　王树声感到最难的还是要把那些“老天桥”的瓤子原汁原味“抢救”回来。为此，他费尽苦心。当年在天桥撂过地的老艺人已是凤毛麟角，他一一找到，记下他们讲述的天桥“原生态”。老把式的后代、传人们流散四处，他挨个搜寻联络，把他们请到“华声”来表演。几年下来，这些“宝贝”在他那儿已是一个几百人的长长名单，个个身怀绝技。

　　如今，一个改建计划已经生成，在明清风格的建筑群中，将纵横出瓷器、花市、民俗工艺、名家小吃、古玩、明清家具、宠物用品、观赏鱼等八个“一条街”，民族园、丹青馆、杂技场、摔跤场各有其位。那将使已先后接待了国外游客和港澳台同胞四十余万人的“华声天桥”，在规整有序的建设中再上一个台阶。

　　不过还有着两个截然相反的有好有坏的消息同时传递着。好消息是：民进北京市委会为此问题呈送了一个报告，已得到王岐山市长的批示，交有关部门研究。而流传已有一段时间的坏消息是：这里将让位于商品房开发。

　　于是，王树声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将中华文化名片推上奥运会

　　自然，这个事情很重要。王树声作为民主党派之一的民进的成员，民进北京市委会不久前在“华声天桥”现场开了一个研讨会。来自民进内的专家学者及社会有关人士发表了卓有见地的意见，以期引起政府和社会的重视。

　　民进北京市委会副主委、北京大学教授胡军有感于北京的城墙拆了，现在从飞机上下来，一点传统的东西也看不到，很可惜。他感喟：一定要重视文化建设。

　　北京师范大学研究艺术的李稚田教授认为，北京的文化有三个点 ：一是以故宫为中心的皇家文化，二是以前门大栅栏为主的商业文化，三就是以天桥为中心的平民文化。他说，中国文化有两个亮点，一是“京味”，二是“海派”；而京味文化的载体很多，光有第一、第二个文化还不能完全代表，可第三块文化还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天桥文化不仅仅影响的是老北京人，外地人也同样被它的魅力感染。

　　北京市政协常委、市社科院研究员王灿炽则提出了一个“十六字”方针，即：抢救第一，保护为主，积极开发，永续使用。抢救，在他看来，第一是要让绝活后继有人；第二是要组织人员进行全面研究，包括其内涵、特色、历史等；第三是要用包括影响图文的多媒体现代技术把绝活保留下来。同时，要采取积极保护的政策，并把天桥文化作为一种产业进行开发，千万不能把这颗明珠扔掉。

　　天桥，不仅是北京的，而且是中国的。与会者一致认为，应把这个中国文化的名片列入人文奥运中去 ；2008年的人文奥运十分丰富的内涵中一定要有民俗文化，而天桥文化就是传统文化的精华之一，不仅在开、闭幕式应有一席之位，并且应把华声天桥建成人文奥运的一个新景观。

　　的确，听着大家的发言，王树声脑中已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奥运会的开幕式上，56面中幡翻飞舞动，一面幡代表一个民族，那是多么富有意蕴的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