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刘钊 北京报道
8月9日凌晨,北京中关村。有“中关村第一人”之称的陈春先辞世。这一天,他70岁的生日刚刚过去三天。
离开中关村,陈春先的灵魂一定依依不舍。
两年前,68岁的他成立了自己的新公司“陈春先工作室”,一家服务于创业者的中介机构。
一年前,他曾微笑着对记者说:“从退休到真正不能工作还有二三十年的时间,完全可做很多事。”“毕竟我有这么多经验,可以教给后来者。”
去逝前三天,在亲友为他组织的生日聚会上,他还说自己要再活20年,干到90岁。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陈春先是中关村的创业斗士。这个当年中科院著名的等离子物理学家,在首先提出要在中关村建立“中国硅谷”后,就走上了一条与科研完全不同的实践之路。
他创造了很多历史,为后来“两通”“两海”的诞生、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的形成,以及中国民营科技企业的发展,铺下了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然而,“秀才创业,十年不成”,陈春先的创业经历坎坷重重,连他自己都承认“我办的公司从来都没有搞大过”。
即便如此,他还是屡败屡战,不肯罢手。
体制之缚
陈春先的“创业”始于1980年代,当时,他已在中科院做了20多年的科学研究,是中国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
1980年,陈春先有机会三次考察美国硅谷,美中的巨大差距刺激了他,归国后,他提出“科技成果扩散试验”,探索加快科技转化为生产力的新路,在中关村建立“中国硅谷”等主张。
此后,他率先将设想付诸实施。当年12月,他与纪世瀛、崔文栋等人带领十几个中科院的学术骨干成立了“北京等离子体学会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这被看作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民办科研机构,也是民营科技企业的前身。
那是一场体制外的“实验”。虽然“服务部”每年能有两三万元的收入,能够给业务骨干每月发10多元的津贴。但是,它的运作与分配方式与传统科研体制“水火难容”,陈春先和他的“服务部”几乎被由此而引发的舆论旋涡所吞没。
据陈春先的儿子陈新宇回忆,当时,陈春先经常在家里和一位“所长叔叔”通电话,交谈的内容都是对“服务部”的不同意见,两个人争吵得很厉害,最严重的时候,陈春先的声音都哽咽了。
“我当时很小,还不太懂他们说的话,只是觉得奇怪,平时私交很好的两个大人,怎么也会像小孩子一样闹意见。”陈新宇说。
很快,有人公开批评“服务部”,说他们“搞乱了科技人员的思想,搞乱了科研秩序”。最终,为了澄清自己的“经济问题”,“服务部”被封门查账。业务骨干备受打击,“服务部”面临解体。
但是,陈春先的实践顺应了当时“搞活经济”的总体方针,他的尝试通过新华社内参引起了中央领导的重视。胡耀邦、胡启立、方毅等领导先后作出“批示”,认为“陈春先同志的做法是完全对头的,应予鼓励”。
至此,“一些确有贡献的科技人员可以先富起来,打破铁饭碗、大锅饭”的指导思想正式确立,中关村科技创业的政策活水也从此引入。
个性之累
科技创业的大环境似乎在转暖,但是,当时科研体制的小环境依然僵化,陈春先觉得在科学院的体制内不可能很好地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决定脱离科学院。
1983年,北京中关村花园路6号,陈春先和他的创业伙伴创立了“北京市华夏新技术开发研究所”,这是北京市第一个民办研究所。
当时,一个很有前途的科学家,离开中国最高的科研机构,放弃编置,放弃学术地位,放弃保障,简直是不可思议。
谈到父亲当年的举动,陈新宇说:“当时有机会出国看到中国与西方存在这种差距的人不少,有这个看法(改革现有科研体制,寻找更高效的科技成果转化模式)的人也不少,但是,很少有人真正去做。但他就去做了。”
从这一点上看,陈春先将他的后半生完全交给了创业,也算是为他的性格所累。
据说,陈春先从小接受的是一种近似美国式的教育。他的父亲陈之长早年留美,回国后曾担任民国时期中央大学的教授,对他的教育颇有些放任自流,很重视培养他的兴趣。他中学时代的几位老师引导他对数学、物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陈春先小时候动手能力就很强,1949年,15岁的他自制的收音机甚至听到了开国大典的广播。
这样的教育背景下,形成了陈春先兴趣广泛、思维活跃、敢想敢做的性格。在后来的学术之路上,这种特征曾成为他的突出优势,也是引导他放弃科学院,投身创业的内在动因。
陈春先曾对媒体说过:“我在科学院是公认的思想活跃者,而且是公认的敢打敢拼的人,要不我也不会到美国,看了硅谷,回来就要在中国办硅谷。”
但是,在创业过程中,他这种敢于实践的性格的另一面———急于上手,对市场风险估计不足,也显现了出来。
“华夏所”的业务模式仍然延续了当年“服务部”的做法。它利用人才优势和机制优势,曾承接过中科院委托的高精度恒流恒压电源项目等重要工程。
但是,它最后还是在市场的风险中倒了下来。因为与中科院器材供应站一个300多万元的合同纠纷,“华夏所”陷入了长达5年的诉讼之中,最终成为民营科技企业发展历程中的一个遗憾。
转变之苦
客观地说,陈春先在中关村的两间木板房里做成第一笔电源生意的时候,市场上可以说没竞争对手。他后来的种种失败虽然与当时的体制和环境有很大关系,但是,对市场判断的失误、管理经验的缺乏才是更主要的原因。
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陈春先得到多家金融机构的支持,以“金融租凭”的形式引进设备,成立了“华夏硅谷公司”。这个公司曾经是中国最早做大规模信息加工的企业。
资料显示,当时,华夏公司有100多位操作员,每输入1000个字符收入为0.4元,如果项目进展顺利,每年收入可达几十万美元。
陈春先对这个项目非常乐观,他把所赚的钱都投入到新式设备购进上。但到了1989年,市场突变,国外订单被取消了,项目萎缩了。他曾对此进行反思说:“我们当初选择了增值不高、科技含量不高的数据录入可能是个错误。这样的项目抗风险能力必然很弱,但科技含量高的项目本身的风险又会很大,这个矛盾现在也在考验着企业。”
1993年,陈新宇开始介入父亲的华夏硅谷公司的业务。在他的印象里,公司当时多元化很盲目。陈新宇说:“父亲的兴趣太广泛了,往往是他觉得这个项目挺好,就投资做了,可是后来从市场的角度看,有很多项目出现决策失误。”
“那时,我进入公司负责开发一个语音寻呼机项目,针对当时汉字寻呼机价格较高的情况,此种语音寻呼机成本降低了60%。”由于亲身参与,陈新宇对这个项目的过程记得非常清楚。
据说,华夏公司为此项目投入了200多万元。但是在市场调查时,他们受到“当时看好语音寻呼机的小寻呼台的误导”,忽视了语音寻呼机的使用率较低,容纳用户数量少,难以形成规模效益的弊端。1995年,随着行业竞争加剧,普通寻呼机价格不断下跌,该项目寿终正寝。
由于对集团化公司管理经验的缺乏,华夏公司内部一度非常混乱,在经济活动中纠纷不断,债务不清。
后来,陈春先曾说:“办好公司的企业家大都是搞营销、搞金融、有很强管理能力的人,而不是真正的科学家。”而他也承认,在商场上他一直是不太成功的。
他曾分析过自己失败的原因:“根本问题还是在于我很长时间在科学院工作,我有一些特点、个性和追求的东西也不太符合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的规矩。要有一个脱胎换骨的深入改变,这要比年轻一代更困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