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身份与双重投机 牛群“消失”后的蒙城之乱

　　本报记者 刘涓涓 蒙城报道

　　牛群“消失”了。

　　有关他的一切——“牛县”安徽蒙城、以及他与当地政府所一手缔造的县镇经营模式——“牛群模式”也似乎在伺机淡出江湖。

　　2004年7月6日，蒙城县府各官员一听记者提到牛群，就表现出避之唯恐不及，甚至大有将记者扫地出门之势。

　　这与当年蒙城政府以破天荒的高规格——满城戒严、敲锣打鼓地迎接牛群进城时的态度，已截然相反。

　　牛群模式

　　2000年12月29日，经过一番精心策划，相声演员、现代出版社副社长牛群经安徽省蒙城县人大常委会任命，以挂职锻炼的方式高调进入蒙城。

　　这个策划其实属于一场商业运作的延伸，牛群曾成功担纲蒙城一家牛肉干厂的代言人，当时素有牛群“军师”之称的北京牛群文化艺术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韩颐和多方努力，与当时在任的蒙城县委书记孙克杰促成了“牛群南下蒙城养群牛”方案的出台。整个方案由构想到实施仅一个半月。

　　官方资料显示，蒙城县地处皖西北，东有蚌埠、西有阜阳，隶属亳州市，全县每年地方财政收入不足3000万。这里交通闭塞，整个县镇经济基本由农业支撑。想要在这样的条件之下“突围”，用当年孙克杰的话来说，就是“必须选用奇招”。

　　而“牛群模式”正是孙克杰力推的“奇招”：让名人牛群挂职出任“养牛大县”蒙城副县长，主管“牛经济、牛文化”；蒙城则利用牛群的品牌效应引起投资商关注，达到依靠注意力经济拉动产业经济的目的。

　　与其他地区聘请城市形象代言人不同的是，孙克杰直接拿出了拥有相当行政权力的具体职务，作为交换品。渴望发展的迫切心情让孙克杰给予了牛群相当的条件和权力，却忽略了合作义务。

　　这个当时看来很愉快的合作使双方都得到了预期内的收益。用蒙城县委宣传部2002年底的一份总结报告当中的话来说，牛群挂职两年当中前后为蒙城引资金额近5亿，还有品牌效应所产生的无形资产增值。而牛群也曾向媒体说过不但想做“品牌县长”，还想“做点实业”，“蒙城人民给了他这个机会”。

　　2002年12月28日，在安徽省蒙城县第十四届人大一次会议上，牛群凭借323票赞成、7票弃权的选举结果，顺利当选为蒙城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任期五年。此后他还顺利地成为了亳州市政府副秘书长。

　　一切都按照当初的预想继续。但是官员兼实业家牛群的问题接踵而来。

　　“对于实业的理解，可能我个人和牛群的理解不太一样，当初牛县长要抓实业，我的理解是对现有产业的促进和招商引资，但牛群选择了自己做企业。”一位政府官员在私人场合如是说，但他认为可以接受这种理解上的偏差。

　　但现在牛群似乎很难同时进行自己的政治理想和实业家理想了，在他并不算长的仕途生涯当中，其“亦官亦商”的身份，从来都没有摆脱掉来自各界质疑的声音。而蒙城法院7月19日、20日即将分别开庭审理的三位债权人诉牛群及其公司欠债不还的案件，更直接引爆了公众舆论。

　　双重身份与双重投机

　　现在形势似乎急转直下。

　　用县宣传部部长郭飚的话来说，挂职期间一年中起码有半年可以找到的牛县长，自从“转正”之后，开始变得行踪飘渺。他说现在牛群与政府保持的是单线联络，“但他的行踪，当然不需要备案，没什么可奇怪的。”

　　而当众多长期讨债不成的债主再也联系不上他们的副县长、债务人牛群以后，陷入一片恐慌。

　　据称在牛群的名片上，除了副县长的头衔之外，他还同时兼任五家公司的董事长，并且是“蒙城五子牛教育有限公司”和“蒙城五子牛饮品有限公司”两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其实牛群的身家并不如想象的复杂。

　　据蒙城县工商管理局提供的资料显示，注册资金3000万、于2002年5月7日成立的“蒙城牛群教育有限公司”(后更名为“蒙城五子牛教育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教育公司)，才是牛群最为至关重要的一间企业。

　　该公司相当特殊，用蒙城政府官员的话来说是带有明显的“慈善性质”。公司主体的前身是蒙城县聋哑学校，2001年牛群考察该校之后，主动申请进入该校担任校长。一年后，他突然宣布将学校性质由公立改制为民办，更名为“五子牛特殊教育学校”并注册成为公司，一夜之间校长牛群兼任公司法定代表人拥有学校的全部股份。

　　牛县长以后所拥有的其他一切实业全部都与这个核心公司有关。

　　对于牛群为何可以将一间公办学校转为私有，并且归自己所有，牛群曾公开对媒体说，他认为民办学校更有生命力。一位曾在当年大力支持过牛群此举的蒙城县教委某官员则考虑得非常现实：把一个并不赚钱甚至亏钱的特殊教育学校交出去，无异于甩掉一个包袱，而当时肯主动站出来接包袱的，只有牛群。

　　于是一切都水到渠成。据一位曾在特校工作过的会计人员介绍，牛群对学校的改制工作进行得非常突然，事先并无征兆，在得到了蒙城政府和县教委红头文件的支持之下，学校所有的东西一夜之间就由国有改为100%牛群个人所有。根据该会计当时保留的记录，当时学校自有资产约为250万元，另有牛群入主特校后一年内募集到的善款近300万元、财物280多万元。

　　这并不是特教学校的全部。就在改制前1个月左右，按照牛群的意思，特教学校曾向蒙城板桥镇政府支付了110万元，供其购买“雪峰公园”扩建学校所用。该公园面积为374.2亩，据评估价值上千万元，但最终被板桥镇政府以220万元的超低价转让给牛群，而此前板桥镇还曾无偿划拨给特教学校500亩土地。

　　用来购买这块土地的钱，一半由特教学校拨出，另外一半，根据记者的调查，来自于牛群向县财政局的借款。

　　也就是说，在整个购置土地的过程当中，牛群分文未花。

　　而牛群在蒙城的所有实业公司，基本都不需要动用他的自有资金。早在2002年5月8日，牛群开始启动他的系列公司项目的同时，就得到了来自安徽省农业银行蒙城支行高达200万的授信，实际上迄今为止，该行在蒙城的大额个人商业贷款，也仅他一人得到批准。

　　这800多亩地的增值效应一个月后即显现出来，这块被列为特校固定资产的土地也为牛群所持有，在进行价值估算的时候，这800亩地与学校总资产，合估为2454万元。

　　一个总注册资本为3000万元的慈善企业由此创建，之后牛群的一切商业行为都因此拥有了慈善事业的光环。

　　首先“为慈善事业造血”的，是牛群的政绩工程——“牛群中国商贸城”。虽然目前生意萧条，但为了感谢牛群在项目落地当中所做的工作，2002年4月14日开发商总经理陈金达向特校赠送了商贸城位置最好的、价值150多万的商品房18间，在捐赠书上有专门的条款注明此房专供特校学生作为实习基地使用。但据调查，这批房间目前分别为五子牛饮品有限责任公司在蒙城县的办事处和对外营业的五子牛宾馆。据特教学校现任校长高伟介绍，这批屋舍并未与特教学校产生任何关系。

　　在牛群投资创建了“教育公司”之后仅10天，牛群以该公司为投资方，与九龙口矿泉水厂合资组建了“蒙城牛群饮品公司”(后更名为“蒙城五子牛饮品有限公司”)，注册资金60万，其中教育公司出资48万元，占公司80%的股份成为大股东，原水厂老板郭翠兰、张勇夫妇以固定资本参与20%的股份，牛群任法定代表人。奇特的是，双方合作不到一年半，郭翠兰夫妇的股份通过县公证处无条件悉数捐给牛群。

　　但是饮品公司并未因为股权变动而改变亏损负债的命运。甚至还因为越来越多的债权人提起诉讼，而引发了新一轮的讨伐“红顶商人”的争辩。

　　更重要的是，一些当地企业在向牛群的特教学校捐款时，并未索取学校出具的捐款收据。据一位知情人士报料，当地一并不知名的企业曾经为聘请牛群做产品形象代言人，在两年前向特教学校捐款捐物近200万元，但除了一张中华慈善总会颁发的证书之外，一张仅仅注明15万元的收据也拖了近一年才拿到手。在求证过程当中，该老板承认了该说法，却坚持不肯出示那张印有学校公章的收据。他认为牛群不会挪用他所捐赠的钱物，并表示过段时间愿意继续捐赠。

　　除此之外，未能得到当事人证实的，还有多家本地企业的大手笔馈赠，但至今没有“慈善人士”肯提供当初他们大行善举的收据证明。

　　蒙城之乱

　　记者发现，有相当数量的政府官员对于经人大正式选举产生的副县长牛群，持“名人特殊”的观点。在他们看来，牛群在此之前完全没有从政从商的经验，所以他不遵循职务要求来去自如、亦官亦商，还有经营失败的情况，都是正常的。

　　同时，蒙城政府也始终在回避当初牛群的引荐人原书记孙克杰的问题。自2000年安徽巨贪王怀忠落马之后，蒙城包括孙克杰在内的连续三任县委书记都被查出有严重经济问题。

　　一位自始至终对牛群下蒙城的策划持观望态度的当地政府官员认为，“牛群模式”其实是整个蒙城官场的缩影。在他看来，2000年前后的当地官场，充斥着王怀忠似的浮夸与浮躁。王怀忠在就任安徽副省长一职以前，曾经在阜阳任职，对当时当地的影响很大。

　　也许，牛群模式虽然有其特殊性，也有其必然性。据这位官员介绍，与王怀忠关系密切、最终自杀的原县委书记孙克杰，最为擅长的就是对官职的运筹。在与牛群的合作当中，会选择以职务和权力去交换名人效应，恐怕也是孙的本能。即便合作对象不是牛群，只要可以达到孙想要制造的轰动效应，最终也有可能是以别人冠名的蒙城模式。

　　在这位官员看来，喜欢务虚、擅长制造舆论又完全没有从政经验的名人牛群，显然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工具被人利用着在政治领域发挥作用。他单枪匹马下蒙城，凭直觉和艺术家的浪漫天性干活，但对农村、对从政、对实业，他显然完全没有概念。

　　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牛群因此突然开始与外界失去一切联系。这导致了从今年5月开始，蒙城开始流传“牛群要走了”的说辞。传言的根据是，今年5月，牛群突然将特教学校整体回赠给蒙城县政府，并且不再担任校长职务。当然，他的教育公司依然存在。

　　与此同时，五子牛饮品公司的曹经理也开始行踪诡秘。这是跟随牛群在蒙城打拼时间最长的“亲密战友”。目前这位曹经理仍身兼饮品公司总经理、出纳、会计、秘书等数个职务。她的消失，让所有债权人陷入了更大的恐慌。

　　而因此受到债务人和媒体大力抨击的蒙城政府，据称目前已冻结牛群公司账户，并派出一个由副县长牵头的审计清查小组进驻牛群所有的实业公司。已于今年4月底宣布清查“红顶商人”工作完成的亳州市政府也宣布将重新考量牛群的身份。

　　牛群未成。牛群却已消失在牛群之外。

　　但，一切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