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界警示录：透视“大陆第一黑帮”

　　他是全国著名的十大扶贫状元之一，他曾是向社会无偿捐款7000万元的“大慈善家”……然而，当华彩渐渐褪去，陈毅锋和冠丰华集团雇佣数百黑保安、暴力霸市聚众抗法，横行10多年暴敛十几亿巨财的恶行败露后，呈现出来的是“大陆第一黑帮”粗陋狰狞的本来面目。

　　文／本刊记者 吴奉彬 特约撰稿 深 蓝

　　2004年4月9日上午10时，广州市白云山麓某部队宾馆。

　　电梯门缓缓打开，两名便衣警察疾步走出电梯。迎面走过来一位白皙微胖神色惶然的矮个中年男子，让他们眼睛一亮。而对方似乎也有所察觉，稍一犹豫随即转身快步走进旁边的餐厅。

　　是他！两人很快冲进餐厅，却发现餐厅里已空无一人，通往山上的后门却已敞开，兀自晃动。分头追！两人迅速招来其他同行人员，兵分几路沿着崎岖的山道追了出去。山道难行但并不漫长，很快路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凉亭，那个中年男人正靠在旁边的一棵松树下大口喘气。

　　“陈毅锋！”一人掏出手枪大喊一声。中年男子本能地“哎”了一声，回过头时却已瘫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口里喃喃地说：“我知道，我是逃不了的。”

　　在凉亭处山路已经到尽头，陈毅锋终于逃无可逃。

　　 “老大”出身勤杂工

　　从广东罗定老家来到深圳开始闯荡时，一切辉煌的梦想都是那么遥不可及。迫于生存的压力，陈毅锋无奈之下只好从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做起。于是，这位此后横行一方的“黑老大”，便有了拉人力车、做建筑小工、当排水管道安装工的种种经历。

　　在周围人的眼中，年轻时的陈毅锋就有着常人不及的“禀赋”，比如他的沉稳，他的行事果敢，还有就是他身上非常明显的“江湖义气”。因此当陈毅锋捣腾起一家小餐饮店时，他的身边无形中已聚集了好些“马仔”。但一直徘徊在小本经营边缘的现状，让“力量”壮大起来的陈毅锋备感尴尬。这时，“广苍实业”进入了他的视线。

　　刚刚注册的深圳市广苍实业有限公司，实为某外地公司在深圳人民桥小商品市场设立的驻深机构。当得知该公司形同空壳却有合法的证照时，陈毅锋果断谋划出“借鸡生蛋”的路子。出乎意料的是，虽然之前策划出了详实而完备的“作战方案”，但刚使出第一步“威逼利诱”的招式，广苍实业公司的所有方就接受了陈毅锋的“承包”条件，这让他一时踌躇满志(其后不久，陈毅锋把该公司改旗易帜彻底纳入自己名下)。

　　转眼之间摇身变成“企业家”，陈毅锋爆发出空前的激情和天赋，种种梦想的乱云迅速凝结成形。不久后，在深圳人民桥小商品市场对面，陈毅锋顺利开发出30间门面的布料批发市场，生意一度分外红火。其后，他又顺势先后开发了全国第一条食街“南塘汇食街”和深圳市百货广场小商品市场等项目。

　　陈毅锋像一条深海章鱼，触角迅速延伸：1994年，冠丰华在梅园路开发的建材市场开业；1997年，深圳市公铁梅园货代专业市场的开发，更让陈毅锋和冠丰华成为圈内焦点——该市场在短短一年内，就占领了深圳市零担货运市场30%的货物吞吐量。

　　然而，“神话”的光环却终究掩盖不了背后的龌龊，陈毅锋突飞猛进的发展史，一开始便充满了暴力敛财的罪恶。

　　暴力相随的黑色甜蜜

　　1995年12月，“冠丰华”与另一家公司因争夺通往深南东路的人行道，双方各执己见互不让步。眼见自己得不到什么好处，陈毅锋一不做二不休，指使手下招来20多人，手拿铁棒、水管等武器恶狠狠地冲上前去，碰到对方的人员便棍棒齐下。眼见“冠丰华”气焰嚣张，自己这边又有多名职工被打伤，对方公司迫不得已只好忍气吞声，拱手让出了地盘。

　　在陈毅锋眼中，真正成功的大手笔还是“东门大世界商场”。

　　2000年6月，因主要开发商破产，“大世界商场”的工程便半路搁了下来。随后，深圳亨瑞投资公司以3.19亿元的价格接手该项目，并派人前往接收商城。谁知，来到“大世界”，才发现城头已飘起“霸王旗”——在没有取得合法产权的情况下，“冠丰华”冒充“大业主”接管了大世界商城，并强行进驻了这幢“烂尾楼”。亨瑞员工上前提出交涉，没料想，“冠丰华”二话不说，招来几十个保安喊着“给点颜色瞧瞧”，便冲上前去，围着来人便是一顿拳打脚踢，而后又是长时间罚跪，直到“认错”方才准许离开。

　　成功强占后，未经规划国土部门批准，“冠丰华”便开始大兴土木，搭建起违法建筑达6万平方米：在商场南侧加建铁皮结构的临时建筑，在3至7楼内搭建上千个窝棚房非法出租，将负一层5000平方米停车库改为仓库，同时将1至2层建成商场，收取租金。其后，年收入近2000万元的大世界商城，成了陈毅锋手中的“优良资产”。

　　用同样的手段，“冠丰华”还先后强占了保安创业电子城等多处商业重地。陈毅锋曾交待手下“要主动物色这样的地方，然后强行占领”，并称谁找到这样的地方，谁就是这个地方的负责人。

　　用暴力打开通道，陈毅锋很清楚，要真正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还需要手中有足够的力量。于是，便有了阵容空前的“冠丰华”“黑”保安队伍。

　　“显示我强大军事力量”

　　“以威武文明之师来显示我强大的军事力量，是今天乃至以后我们处理各方关系的重要支柱和力量。”在冠丰华公司的内部文件上，陈毅锋的心迹异常鲜明。

　　从1993年冠丰华公司成立开始，陈毅锋避开公安监管，私自招雇地下保安黑武装的脚步一直没有停过。几年后，“冠丰华”的保安队伍就达到让人咋舌的地步：高峰时有400多人，各部门还自设为“局级”，分由5个处组成。发展到后来，陈毅锋甚至要求在应对突发事件时，在场的行政人员都要参与并转化为保安人员。

　　1995年12月，深圳罗湖区规划与国土资源分局接到投诉，称冠丰华公司在另一家公司的工地上违章搭建一排临时商铺。执法人员随即赶到现场。刚到门口，两名保安拦住去路，要求他们出示证件才让进去。大约5分钟后，气势汹汹地来了一帮人，对执法人员进行恐吓，后又来了十几个保安员。执法人员龚某见状说：你们没事不要围观。语音刚落，一个保安冲上来一拳打在他的右脸腮。这时，一人还大喊：为什么还不打？打死他们我负责！于是保安们立即手持斧头、钢管、铁锹、木棒等凶器追打执法人员，同时用灭火器向执法人员面部喷射，猛砸值勤车辆，场面一下失去控制。执法人员14人受伤，3辆执法车被砸坏，两件防弹衣被砍破，三个头盔被抢走。

　　多年来宣扬黑色暴力的“企业文化”，让“冠丰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对每次参与暴力行动的员工都要给予奖励，对受伤或被公安机关抓获的，公司高层领导还要亲自探望家属并发给“红包”，最高时达到3万元。员工伤愈或释放后，公司除设宴接风外，有的还为他们戴上金项链。行动前，陈毅锋往往都要亲自动员、部署。在聚众闹事过程中，他会派人对现场情况进行拍摄、录相，以便根据拍摄情况检查保安员是否表现“勇敢”，然后“论功行赏”。事后还要开会总结，并在会上多次强调“保安员要为公司的利益不怕牺牲。”

　　“以后出现这种事，你们都要冲，如发现后退的减薪或辞退。”在一次围攻城管人员后召开的“总结表彰大会”上，陈毅锋还亲手写下“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的警讯，后来这句话明目张胆地写进了冠丰华公司章程的“创业原则”中。

　　那么，为什么陈毅锋胆敢聚众斗殴，暴力抗法？是什么让其气焰如此嚣张呢？其实，稍有留意的人都清楚，陈毅锋真正“厉害”的是为自己编织一顶冠冕堂皇的花冠遮人眼目。

　　 “慈善家”光环的阴影

　　如果狼对羊说他从来不吃羊，没有一只羊会相信；如果一只狼经常帮助那些弱小的小羊羔，这自然也是天方夜潭。但这样的事情却真实地发生在陈毅锋身上。

　　“黑老大”并不都是戴着墨镜披着风衣的，陈毅锋尤其如此：衣着很朴素，个子很矮，一米六出头，还有一脸谦和的笑容。案发前曾有媒体这样描述他：他平时生活很简朴，日常打扮是低档的牛仔服装，但在短短的几年内却拿出7000多万元扶贫济困。

　　编织“慈善家”的花环，陈毅锋首先从家乡的扶贫开始。

　　1995年8月，陈毅锋把3万元钱无息贷款给了罗定华石镇出名的穷光蛋陈新国，帮他建起了果园，搞起了养殖，摆脱了贫困。此后，陈毅锋对家乡的扶贫逐渐开始规模化，开始给家乡罗定华石镇大未村发放扶贫款、助学助残并修路。

　　1997年5月，在第二次“全国自强模范暨扶贫助残先进表彰大会”上，陈毅锋被授予“全国助残先进个人”称号。获奖后，陈毅锋向深圳市元平特殊学校捐赠50万元，并接受聘书担任该校顾问。通过捐款等善举博得诸多好名声之后，陈毅锋已经有较多机会接触政府高层官员。同年9月26日，在第四届全国十大“扶贫状元”评选会上，陈毅锋成为深圳第一个全国“扶贫状元”。也是在这一年，陈毅锋对“冠丰华”的暴力抗法更加底气十足。

　　此后，陈毅锋的慈善名声又开始扬名海外。1999年6月，陈毅锋受邀出席联合国社会经济开发署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召开的一次研讨会，他在会上洋洋洒洒发表了《公司＋农户扶贫开发模式的探讨与实践》的论文，赢得万众关注。会后，陈毅锋头顶的光环又增色不少——他在罗定的扶贫开发项目被联合国定为中国第一个“公司＋农户”的样板基地。

　　从深圳到罗定，从广州到北京，陈毅锋拿出巧取豪夺的不义之财四处“布施”，于是换来了一顶顶“华彩四射”的桂冠。摆在记者面前的一张超大名片，在其名字之下，除“冠丰华董事局主席”的职务外，竟然还有37个头衔。

　　尘埃落处是末路

　　2004年的整个春节，陈毅锋越来越感觉过得不踏实了，不经意传入耳中一些零星消息，让他意识到用暴力打开财路，再用慈善义举来抹平罪恶的路子已近穷途。当得知深圳警方已开始着手侦查，并即将开始逮捕相关犯罪嫌疑人员，陈毅锋开始慌了神。

　　3月中旬，陈毅锋连夜召集公司所有高层人员开会，要求他们迅速离开公司躲避，并将公司账目带走藏匿。在媒体纷纷曝光东门大世界的问题后，冠丰华公司中高层人员开始纷纷逃跑。

　　此时，有关部门已初步调查发现，这个横跨深圳、广州、罗定三市的集团公司空有其壳，完全靠在深圳搭建的违法建筑和强占国有资产谋取的利润支撑。随即，深圳市司法部门联手展开了对陈毅锋等人的抓捕行动。

　　多行不义必自毙。很快，被视为中国大陆历年来人数最多、势力最强、手段最残暴的黑帮，深圳“冠丰华”犯罪集团迅速被警方歼灭。集团20多名主要成员先后落网，陈毅锋也在逃窜数日后在广州被抓获，便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以暴力掘得第一桶金，然后拿这些黑金进行慈善活动捞取慈善名声，通过慈善名声获得各项社会头衔与声誉，通过社会头衔和进一步慈善活动接触各类政界人士使人误以为其很有背景，以这种“背景”来庇护其暴力真相并牟取更大的暴利。

　　一位司法界人士为陈毅锋及“冠丰华”作了这样总结：“这其实是一种很侥幸而肤浅的心理，青天白日、文明世界，岂能任暴力猖狂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