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周刊》再访胡润：中国的卡耐基还没找到

　　虽然是“排榜专业户”，但是胡润的每一张榜单都要面对没完没了的质疑，首个《2004中国大陆慈善企业家排行榜》也不例外，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被以2.17亿美元“身价”名列2003年福布斯内地富豪排名第32位的远大空调董事长张跃评价为“可笑”了。

　　张跃表示，远大去年共向社会捐出900多万元用于各项慈善事业，但是，所有捐款都从未向外界披露。“我们甚至没向民政部门申报，胡润也没有向远大询问过捐款情况，所以 他应该不清楚过去远大总共捐了多少钱。”

　　-本刊记者/文晔

　　5年来，这个叫胡润的英国人一直在寻找中国最有钱的人。

　　不断地有人质疑他的动机以及结果的可信度，但是没有人会拒绝看他的结果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自古财不外露的中国，他的举动，如——石破天惊。

　　胡润此举也吸引了美国以做富豪排行为招牌的知名财经杂志《福布斯》对中国富豪的兴趣，终导致2003年《福布斯》和他决裂，并开始了“中国富豪争夺战”。

　　现在，这个争夺转移到了“中国慈善家”的身上。

　　尽管胡润本人并不承认，他于4月29日公布的《2004中国大陆慈善企业家排行榜》，与《福布斯》将在5月推出“在中国的以企业为主的第一张慈善排行榜”——《2004中国慈善榜》有任何关系，但显然这有趣的巧合不会是偶然。

　　不过人们更感兴趣的仍然是：谁会是中国的慈善家？他榜单的依据从哪来？胡润此举又是为什么？

　　在榜单公布的前三天，胡润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的专访。此时，他的榜单仍在最后筛选和整理之中。

　　“我要寻找中国的卡耐基”

　　新闻周刊：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关注中国大陆的慈善事业的？

　　胡润：1999年，我做《中国富豪排行榜》的时候，就开始寻找中国的慈善家。

　　在国外，最有钱的人也是捐款最多的，我希望通过寻找慈善家来发现富豪。用这种方法我也的确找到了一个人。

　　新闻周刊：只找到了一个人？

　　胡润：1999年的事，我已经忘记这个人是谁了。

　　新闻周刊：那么今年的慈善榜是怎么起步的？

　　胡润：“百富榜”出来以后，有两三拨人都谈到要和我合作一个慈善家榜，我一直觉得时机未到。

　　直到去年年底，我听说慈善可以得到一些税务上的政策倾斜，这才觉得这件事可以做了。

　　慈善没有政策支持是做不起来的，美国的富翁为什么愿意捐款，税是个挺重要的因素。

　　新闻周刊：在中国进行慈善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怎样统一慈善的标准，并且进行的统计？

　　胡润：慈善的概念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在这方面,我们的两个合作机构，民政部企业工委和上海慈善基金会承担了主要的工作。不过我想，慈善是怎么回事，中国的企业家都清楚。

　　新闻周刊：世纪城的老板黄如论在非典期间捐了1200万，你怎么衡量这是个人捐赠还是企业捐赠呢？

　　胡润：我们这个活动的副题就是——寻找中国的卡耐基。虽然今年还没找到，但是我们寻找了。

　　钢铁大王卡耐基同时也是一位慈善家。他临死前把财产全捐了，还留下过一句耐人寻味的名言：“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

　　用“卡耐基”来定义中国的慈善家是比较准确的。为什么呢？中国的企业家比美国的企业家晚一点点，有人说是晚了一百年。一百年前，美国出了个卡耐基，他是创造财富的第一代人，他把自己的钱全都捐了。现在中国的富豪也是创富的第一代，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卡耐基那样的人，毕竟中国企业家的创富之路才25年。

　　新闻周刊：你怎么保证自己的数据是可靠的？

　　胡润：首先，我们和中国最大的两个慈善机构合作，查阅民政部、上海慈善总会等机构的慈善捐赠记录，从中选出捐款较多的民营企业作为参考。然后，通过我们和“百富榜”300强企业的长期关系，向所有候选企业发放调查问卷，了解他们历年捐赠项目及捐赠的方式。最后，再进行核实。

　　新闻周刊：怎样核实问卷回答的真实性呢？

　　胡润：民政部企业工委就有5个人专门做调查核实工作。

　　最近，美国《商业周刊》评选出本年度50位慈善家，微软公司比尔·盖茨夫妇、英特尔公司戈登·穆尔夫妇和金融投资家乔治·索罗斯分获第一至第三名。其中，比尔·盖茨及夫人美林达在1999年至2003年期间，已捐献和认捐的慈善款总额高达230亿美元。

　　而中国富翁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依然是偷税、诈骗、行贿、出具虚假财务报表，短短几年间，就有一大批福布斯上榜富人落马。谁在为慈善捐款？发榜前只有胡润自己知道。

　　“对中国来说，慈善还是个比较超前的概念”

　　新闻周刊：通过调查，你发现了什么，在中国，是最有钱的人在捐款吗？

　　胡润：这也是我做这个调查的时候最想知道的事情。

　　这50个慈善家中，有的在我的“百富榜”上，有的不是。比如世纪金源的老板黄如论，他捐了2.1个亿，很可能成为慈善榜上的冠军，但是在2003年的400富人榜上，他只排第311名。

　　对中国来说，慈善还是个比较超前的概念。我接触到一些网络时代的富豪，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任务是拓展自己的事业，他们太年轻了，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另一些富豪，对我的调查表保持了沉默，如果他们不是捐给了机构，而是捐给了学校，我也很难查得到。

　　新闻周刊：有多少富豪保持沉默？

　　胡润：对不起，不能说。

　　新闻周刊：是很多吗？

　　胡润：在美国，企业家做善事是很高调的，他们乐于被树立成社会榜样。在中国，企业家习惯于低调，不过有了我的这个榜，以前不清楚的事就清楚多了。

　　新闻周刊：企业家们捐款的数量级是多少？

　　胡润：300万，这是我们的底线。因为第51名捐了200多万。

　　新闻周刊：那已经被捕的周正毅呢，他会在榜单上吗？

　　胡润：他是去年4月出事的，在此之前他捐过很多钱。我们不想讨论原罪问题，捐了就是捐了。

　　新闻周刊：据您观察慈善事业在中国有什么自己的特色吗？

　　胡润：特色当然有，中国的慈善同外国的不一样，特别是途径不一样。富豪们为SARS捐款，为洪水捐款，一次可以捐很多，但是平时很少捐。

　　其实，中国富豪捐款也不容易，他们不但要考虑把这些钱捐出去，捐给谁，还要考虑以后怎么花，怎么有效。

　　中国是发展中国家，慈善机构也在发展中，很多钱不是通过慈善机构捐出去的，富豪们宁愿看着自己的钱变成学校，或者用于什么研究，而不是到什么机构里去了。

　　记者从福布斯中文版编辑部获得消息，福布斯将于5月份，推出“在中国的以企业为主的第一张慈善排行榜”——《2004中国慈善榜》。而胡润选择在4月29日公布以50名企业家为主的中国慈善榜，这是巧合吗？

　　“没有商业价值我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新闻周刊：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福布斯也要做慈善排行榜的？

　　胡润：一周前，听《成都商报》的一个记者朋友说的。

　　新闻周刊：如果将来两个榜十分雷同，你会怎么办呢？

　　胡润：到时候再说吧。我不能老是评价别人的事，那样太累了，我只是干我自己的事。只要我做得好，只要我的合作伙伴满意，就够了。

　　新闻周刊：你这两年做的子榜单，如地产50强，较看重商业价值，那么现在你做这个慈善榜，也是看中了它的商业价值？

　　胡润：对，没有商业价值还有什么可做的呢。在国外，讨论慈善的商业价值是很正常的。因为企业的价值观决定了人们如何和它合作，而慈善就是企业价值观之一。

　　慈善事业做得越大，人们越认可这个企业的价值观，这才可能成就一个长久、稳定的企业。如何成为一个长久的企业，这不正是现在中国企业家们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吗？

　　2001年，刚刚做完第二个“百富榜”之后，我到欧洲以及美国的20多个学校去演讲，讲中国企业家是怎么发达起来的。很多人问我，这些人(民营企业家)对慈善有什么理念？——在国外，这是一个有钱人经常被问到的问题。

　　我回答他们,社会回报有很多概念，你纳税多少，给员工薪水多少，是不是有政治地位——比如说是不是人大代表，以及是不是有影响力，这都是社会回报。

　　新闻周刊：社会回报和做慈善是两个概念?

　　胡润：不，是一个概念，慈善是社会回报的一部分。

　　我们去年做了一个“强势榜”，这是一个大的社会回报的概念。今年的慈善榜，只不过是缩小了社会回报的概念。在国外，慈善就是没有人强制我那么做，但是我却愿意做。

　　不论是做财富榜，还是和《福布斯》的决裂，或是这次新的《慈善榜》，胡润似乎总在制造被人们关注的卖点。

　　在采访中，胡润也回顾了自己的“财富时刻”，也就是他创富过程中每一个转折点：他提到了进入和离开安达信，提到了和福布斯的分手，提到了加盟《欧洲货币》，提到了去年组织的一场峰会，唯独没有提到的是——1999年，当他在上海图书馆翻阅100多份报纸的头版头条，为找出和领导人握过手的商人的报道，第一次制作出“中国大陆富豪榜”，并以不足安达信秘书薪水的价钱卖给《福布斯》。

　　而一旦说到他创财富的具体数字时，胡润总是很巧妙地避开这样的问题，将话题又转到排行榜上。

　　新闻周刊：从这个慈善榜中，你自己能得到什么呢？

　　胡润：我们是个做概念的企业，这个榜可以补充我“百富榜”的概念。可以让那些提问的人得到答案——中国人的慈善观念是什么样的。

　　新闻周刊：我是指你能从中盈利吗？

　　胡润：当然。我要生活，我要吃饭。计划中，每季度一次的“生活奥斯卡”胡润主办的(慈善晚会)和特刊都是有商业目的的。

　　新闻周刊：你认为自己将来会上“百富榜”吗？

　　胡润：那个门槛涨得太快了……

　　新闻周刊：你曾经说过，你要用20%的努力得到80%的结果，这6年走下来，这个结果实现了吗？

　　胡润：我虽然不是第一个这样想的，但我是第一个把排行榜做出来的。虽然有很多质疑，但那只是一些人的想法。

　　我在做“百富榜”的时候特别认真，特别努力，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人和我合作。如果不是我效率高，欧洲货币机构就不会接纳我；如果我做的不好，去年的布莱尔峰会就不会成功。现在，我们的企业正在发展中，我觉得还可以。

　　聪明人会用效率高的方法得到好结果。

　　新闻周刊：看来你准备把排行榜作为自己长期发展的事业？

　　胡润：如果我60岁还在干这个，那也太……还是不要吧。

　　可以肯定，我一定是做和中国相关的事情，全世界只有中国让我兴奋。

　　没有人知道这次的“慈善榜”是否又将是中国富豪们的“生死符”，或是能给他们带来好的运气。也没有人知道胡润还要把关于“富豪”的排行继续繁衍到什么程度。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英国人笃定了自己要去书写“一个外国人的中国富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