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凶杀人案追踪：三个温州富豪的“生死游戏”

　　周祖豹，乐清市蒲歧镇人。1993年来到北京“浙江村”，因创立华北地区最大的皮毛交易市场，而成为身价上亿的浙江富豪。2003年2月12日，在其老家蒲歧镇北门村边被刺14刀身亡，时年刚满50岁。本报2003年2月27日曾以“温州亿万富商命案调查：谁是案中案幕后主使”为题报道。

　　目前，温州市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对王伟坚、屠金安、杨金富等六人 提起公诉。以窝藏罪提起公诉一人。温州市中院将在近期开庭审理。同时在北京参与行凶的十多个人中，除了杨辉等三人在逃外，其他9人被另案处理。

　　在被首次披露的犯罪嫌疑人中，王伟坚、屠金安皆为温州知名富商，与被害人周祖豹是同乡。

　　外滩记者　王杰／温州报道

　　“涉嫌周祖豹被杀案的犯罪嫌疑人刚刚移交到刑一庭，开庭审理大概在一个月至一个半月内进行。”4月9日，温州市中级法院一位负责人谨慎地向记者透露。

　　此前，记者在温州市检察院对杀害周祖豹的凶手及幕后主使提起的公诉书上看到，被检察院认定应当以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追究刑事责任的，包括王伟坚、屠金安、杨金富等6人，以窝藏罪提起公诉的1人。同时，在北京参与行凶的十多个人中，除了杨辉等三人在逃外，其他9人被另案处理。

　　一个惊动全国的大案终于告一段落，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原本惺惺相惜的同乡利刃相见，最后酿成两败俱伤的惨局呢？4月8日至10日，记者对涉案当事人进行了调查。

　　争夺“祖豹轻纺市场”控制权

　　关押在温州瓯海区看守所的王伟坚带着一副眼镜，人显得很精瘦。

　　王伟坚说，他和周祖豹原本不认识。1998年3月，屠金安邀请他出资，和周祖豹一起共同筹办北京市丰台区大红门辅料综合市场(后来改成祖豹毛皮辅料综合市场)。当时他和屠金安共投资160万元，加上屠金安前期投资30万元，共190万元。"以前和周祖豹并没有什么矛盾，他私下里跟我说过，让我当法人代表，我说自己太忙，不当法人。当时他说他也不想当。我没有意识到他是假客气，就推荐让屠金安当，结果他没有说话。后来我看出来了，他一开始就是想自己全面控制市场，根本没有打算让我跟屠金安任何一人插手。加上我说过让屠金安当法人代表的话，他可能对我有看法，大家的关系越来越不好。"

　　过了一段时间，周祖豹发出通知，要求各个股东增加投资，王伟坚和屠金安参加了会议，会上，王伟坚提出公开公司的账目，讲明增加投资的原因，周祖豹没作回答。屠金安很生气，就提出他和王伟坚退股，或者由他们俩出钱将公司全部买下。周祖豹仍然没有同意，并开始对外宣称，王伟坚和屠金安告发"祖豹轻纺织品市场"，影响了市场的声誉，不仅不能退还股金，还要罚款。

　　周祖豹的举动让王伟坚很气愤。"大家合资办公司，哪有像他这样胡来的。"王伟坚说。

　　有次开会，王伟坚和屠金安当场退出了会议。后来周祖豹又发了几次通知，他和屠金安都没有去。过了一段时间，王伟坚听屠金安说，他们安排在市场的人全部被周祖豹赶走了，就跟屠金安一起去找周祖豹，在周祖豹的办公室里，双方谈僵了。周祖豹的儿子出去叫了一帮保镖围住了办公室。王伟坚见情况不对，就抛下一句"你敢动我一根毫毛，你也没好下场"，就和屠金安离开了。"当天周祖豹还打电话骂我，后来又在电话里辱骂我几次，我觉得几十万元钱是小事，这口气很难咽下。"

　　开价57万元杨金富出面行凶

　　1998年9月，王伟坚经人介绍认识了乐清老乡杨金富。杨金富只有小学文化，当时在北京靠替别人盖房子和租市场卖服装为生。别看杨金富长得不起眼，在北京丰台区打架却很有名气。

　　王伟坚就和屠金安商议，让杨金富替他们出头，讨要周祖豹欠他们的190万元钱。

　　为了方便讨要，两个人想出了一个主意，把他们在大红门市场拥有的股份转让给杨金富，这样，杨金富就可以以股东的名义去要。两个人还和杨签定了一份股份转让协议。

　　为避免受到牵连，双方还在协议上约定，杨金富在讨要过程中，无论出现什么事，他们一概不负责，后果由杨一个人承担。如果钱全部拿回来，杨金富就可以一次性从他们这里拿到57万元。

　　杨金富原来以为，凭着自己的名声前去，可以马上拿到钱，不料去了几次，也是空手而归。他产生了给周祖豹一点颜色的心思。1999年4月，杨金富带着他的几个弟兄，携带着铁管子、灭火器等赶到周祖豹的市场。

　　周的市场保安见状上前阻拦，结果被劈头盖脸一通猛打。混战中，周祖豹的市场保安李红凯头部受伤，杨金富带来的人也被更多的保安围住。最后，杨金富和几个人逃脱，他带来的一个叫柯良柱的和一个叫帝蒙的青年，来不及逃跑，被周祖豹的人抓住，柯良柱的眼睛被打瞎，帝蒙的脚筋被挑断。

　　双方的梁子越结越深。

　　1999年11月10日，不甘心的杨金富带着自己的弟弟杨国富等十多个人，再次携带凶器，杀气腾腾地冲进市场，找周祖豹"讨债"。

　　周祖豹的三儿子周建南提起造成堂兄周建波死亡的这场争斗时说："那天早上，我和父亲都在后院，堂兄周建波在办公室，结果被杨金富的人用鱼叉一下子刺中心脏，又被用灭火器击打头部，没抢救过来。"

　　而杨金福在供述中说，他们当时只是想控制市场，用武力逼迫周祖豹认输，没想到在他们驱赶市场工作人员的时候，周祖豹的侄子竟敢拿猎枪反抗。他们就用鱼叉刺中了他。看到出了人命，他们马上逃离了现场。

　　也就是从那时起，杨金富再也不见踪影。

　　2004年4月9日，周建南告诉记者，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是王伟坚和屠金安指使的，但是杨金福跑了，没有证据。

　　周建南说，堂哥出事当天，他父亲周祖豹就接到法院的传票，起诉他们的人正好是王伟坚和屠金安。"杨金富带人闹事的时候，他们说自己把股份转移给了杨金富。可是法院的传票上却还写着他们的名字，明摆着是他们预谋好的，让父亲没有精力再照顾其他的事情。"周建南说。

　　周建南还说，是屠金安和王伟坚他们想独霸市场，而不是他父亲要控制市场，这样才闹得越来越不可开交。"王伟坚自认为各方面都有关系，所以做事有恃无恐。"

　　这场官司打了半年，后来法院调解，让周祖豹拿出160多万元钱了结。

　　做掉周祖豹

　　随后，周祖豹为自己侄子周建波被杀的事，多次到北京市有关部门上告，要求警方查明杨金富杀害自己侄子一事的幕后主使人、抓捕畏罪潜逃的杨金富。

　　没想到这个举动再次激起了屠金安和王伟坚等人的怨恨。

　　屠金安在接受警方审讯时说，1999年4月，杨金富带的弟兄柯良柱和帝蒙受伤后，是他们出的钱，给他们医治。杨金富把周建波杀死后逃跑这几年，也都是他和王伟坚两个人提供的资金，帮助他逃匿。在这个过程中，杨金富还不时提出各种要求，多次索要钱财，前后要去了20多万元。

　　几个人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到了周祖豹身上，认为都是他造成的。

　　2002年11月份，在外面潜逃了两年的杨金富打电话给屠金安，说他被周祖豹逼得没有退路了。要再不行动，早晚都得被周祖豹给收拾了。

　　杨金富说，不如抢先下手，把周祖豹做掉。他要求屠金安和王伟坚拿出50万元，由他来找人。

　　随后不久，杨金富悄悄在北京一个小面馆里和王伟坚碰了头，从王伟坚手中接过10万元现金。

　　拿到了钱的杨金富赶到西安，找到了朱智金、余存军等人，开始谋划杀人计划。

　　周建南说，在杀害他父亲的现场出现的面包车，是杨金富专门在西安市购买的新车，挂的陕西牌照。那天用一张"百年好合"的红纸遮住，被大哥周建勇撕掉记下了车牌。行凶人用的刀具，是杨金富通知他在乐清虹桥镇的弟弟杨加富买的杀猪刀，刀柄被事先改装了。

　　2003年2月12日，杨金富、朱智金、余存军等雇人开车，在蒲歧镇北门村周祖豹的家门口，先后用14刀将50岁的周祖豹捅倒在血泊里，周祖豹的亲属听到尖叫声跑出门时，杨金富等人已驾车逃离。

　　那天上午9点左右，王伟坚正在北京的家里睡觉，接到杨金富的电话，杨说了一句"周祖豹完了"，就把电话挂断了。同一时间，正在麻将桌上的屠金安，也接到了"周祖豹被做掉了"的消息。

　　四个犯罪嫌疑人皆为周祖豹同乡

　　案发后，公安部和浙江省以及温州市都相继批示，并成立了专案组。2003年2月19日，循着车牌号的线索，警方在西安将车主李勃抓获。

　　李勃交代了杨金富他们在西安密谋杀死周祖豹的情况，后来他自己因为心虚，就退出了刺杀行动。后来警方查明，李勃参与了1999年造成周祖豹的侄子周建波死亡的那场打斗。

　　2月19日当天，警方根据事先的侦查，在乐清市虹桥镇浅水湾休闲中心抓获犯罪嫌疑人朱智金。同年3月17日，杨金富、杨加富和余存军三人一同在永嘉县黄田镇罗溪庙里落网。根据他们的交代，10天之后，王伟坚在乐清新世纪大酒店谈生意时，被警方抓获，同一时间，屠金安也在杭州市的一个大酒店落网。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乐清籍商人告诉记者，王伟坚他们和周祖豹之间的争斗其实是两败俱伤，他们在北京的生意都大受影响。

　　而在看守所里的王伟坚，面对记者时却表现得很矛盾。他说："我知道自己在事件中要承担责任。这些年，所吃的亏，大都是因为朋友。"

　　屠金安则显得很不安。他告诉记者，女儿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儿子还在读初中，两个孩子成绩都很好，这件事对他们打击一定很大。

　　屠金安也是靠自己一步一步闯出来的。他14岁的时候，就像很多浙江人一样，背着工具箱出外学做木工手艺。18岁的时候，用自己积累的钱在杭州弄了个皮鞋店。5年后，不甘心小打小闹的屠金安又去了北京。自己做衣服送到商场的柜台上卖，慢慢积聚了一些钱，1991年，他办起了"北京城南服装批发市场"。

　　屠金安说，在当时做个体户的外地人中，他是第一个办专业市场的。但这一切都毁在了周祖豹手里，"周祖豹不是什么好人。"

　　在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的犯罪嫌疑人中，有四个乐清人，同被害人周祖豹都是老乡，其中屠金安和周祖豹还是少年时就认识的朋友。

　　周祖豹老家在乐清蒲歧镇，而屠金安和王伟坚是乐清虹桥镇人。当地人说，屠金安和王伟坚是最好的朋友。

　　40岁的王伟坚一直没有结婚，他在北京经商多年，白手起家成为亿万富翁。当地人说，他们几个人当中，其实是王伟坚最有钱。王伟坚这个人脑子活络，遇事冷静，又有经商天赋，在京城的乐清籍商人中口碑不错。

　　参与案件调查的一名检察官说，"王伟坚的资产约有两亿。"

　　1987年，王伟坚只身一人闯荡北京。从租赁别人的柜台倒服装开始，慢慢发展，跟香港一家公司合资注册了一个制衣公司，30岁的时候就拥有了千万资产。后来他跟屠金安联合，成立了北京市龙湫商贸有限责任公司，他自任董事长，屠金安任总经理。加上他又陆续开办了其他一些专业市场，生意做得很大。

　　王伟坚白天做生意，晚上还去读书，几年前他拿到了北京政治干部管理学院法律专业的自考大专文凭。

　　参与办案的一位检察官对此很有感触，他说，本来王伟坚是学法律的，但是直到1999年底跟周祖豹结怨很深后，他才想到打官司讨回周祖豹欠下的160万元钱。实在让人惋惜。

　　据介绍，去年，在由浙江省政府驻京办事处主办、浙江企业协会承办的"北京市浙江企业协会2002年度十佳"评选会上，王伟坚还获得了"十佳优秀经营者"称号，他创办的市场也同时获得"十佳优秀企业"称号。

　　接替父亲出任法人的周祖豹的三儿子周建南告诉记者，王伟坚是第一个得到京城户口的浙江人。这些年，他靠钱开路，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家乡都有很好的关系。当时他父亲周祖豹与他合作，也是觉得他吃得开。

　　动不动就搏命不值得

　　因为经营上的争斗，周祖豹的大哥周祖华的儿子周建波无辜丧生。杨金富把他的兄弟杨金国和杨加富也拉了进来，走上了不归路。

　　记者在当地采访时了解到，周建波原来在郑州经营自己的生意，并且和当地一个姑娘结了婚。后来周祖豹让他到北京帮自己打理生意，在市场当副总经理。没想到却把自己永远留在了北京。

　　周建波的父亲周祖华说，出事时他也在北京，那时他刚跟儿子过去不久，在市场里看仓库。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觉得再留在北京没什么意思了，就跟老伴回了乐清蒲歧老家。

　　没想到儿子的事情还没了结，弟弟周祖豹又被人杀害。

　　周祖华说，儿子走后，留下了他和前妻生的女儿，今年已经10岁了。郑州的那个儿媳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不时还会给他们捎点东西过来。

　　周祖豹的家，也是大门紧锁。路过此地的村民说，想想都会觉得后怕。做生意图个和气生财，动不动就搏命是不值得的。

　　在温州经营家电市场的一位老板说，这件事对大家的触动都很大。营造一个公平、透明的竞争环境和交易秩序，对任何人都很重要。

　　(陈博盛、曹根华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