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慈善企业家”艰难制造

　　作者：肖经栋

　　财富英雄岂能不懂散财之道——访中国大陆百富榜创制人胡润

　　记者：听说一个月后，你们将和民政部直属专业社团——企业公民委员会共同推出《2004中国大陆慈善企业家排行榜》，为什么现在推出这么一个慈善榜呢？

　　胡润：其实四年前我就想推出慈善榜，但当时感觉时机还不成熟。在英美国家，企业家做慈善事业是很常见的现象，慈善的概念在英美也很成熟。但在中国，慈善事业仍然算是一个新兴事物，很多企业对此的认同程度有限。

　　现在，我认为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慈善事业的政策利好越来越多。如上海今年已经修改了税收政策，可以让企业的慈善捐赠在税前抵扣等。其次，近几年中外企业家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文化差异在逐步缩小，有很多崭新的概念被带到了中国。另外，我认为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今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对宪法的修改，私产入宪使很多民营企业家可以预计十年甚至二十年后国家的经济状况，他们对中国经济信心十足。在这一大背景下，我想企业家会更多地考虑如何回报社会。

　　记者：《2004中国大陆慈善企业家排行榜》主要的评价标准是什么？

　　胡润：主要就是企业家捐助的钱和可以折合成市值的物品。我认为，一个稳健长寿的企业，必须从“以关系为中心”向“以价值观为中心”转变，而企业价值观是通过许多种方式、经过很长时间才能最终形成的。热心慈善就是企业回报社会、增加价值的一种方式，而且是一种无形价值。在国外，慈善已经完全融入了很多基业常青企业的价值观中。

　　我们相信，只有那些既能创造财富，又懂散财之道的企业家，才是真正的财富英雄。

　　其实，慈善榜只是我曾经推出的中国百富之强势榜的一个子概念，是其评价标准之一。强势榜力图评选出对中国经济有着较深影响的企业家，慈善正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评价标准。

　　记者：你如何评价目前中国企业家对慈善事业的贡献，与国外的落差有多大？为什么会有这种落差？

　　胡润：中国的市场经济刚刚起步，很多企业家忙于自身实力和自身业务的发展，对慈善事业还无暇顾及。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对慈善事业的认可度越来越高，当然这才刚刚开始。

　　像我们前些天举办的“生活奥斯卡”慈善晚宴这样的形式在国外非常多。而我记得，那天我跟上海基金会的一位负责人聊天，问到参加这样的活动多不多时，答案是只有几次。

　　记者：现在很多人批评中国的企业家做慈善事业的不多，社会责任感不强，你同意这种批评吗？

　　胡润：做慈善事业是对社会的一种回报方式。其实，很多企业家把企业做强做大，解决了更多人的就业，向国家纳更多的税，不断提高本行业的技术水平，这都是一种社会责任感的体现，都是一种社会回报，就是一种慈善。

　　浙江传化集团总裁徐冠巨先生曾撰文指出，“财富的集聚就是社会责任的集聚”，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掌控较多社会资源的公民应有的胸襟，也说明中国的企业家正在从生存型向更高境界迈进。

　　记者：如果说过去中国人探讨富豪原罪是在刻画富人丑陋的一面，那么现在寻找并倡导慈善企业家精神是否为了展示富人善良的一面？从富豪原罪到慈善企业家，可以看出中国人对财富、对商人观念的什么变化？

　　胡润：其实，富人善良的一面本来就存在，我们只是试图让社会更加全面，更加客观地了解企业家，进行一种积极地、正面的引导。一家报社的主编曾经跟我聊过，他们的记者在报道企业公益事业时，觉得似乎在写“好人好事”，积极性都不高。一旦听说企业出现什么经济问题，都抢着去，这说明媒体的导向也有一定的问题。其实，企业家精神有很多地方是值得学习的。做排行榜的过程中，我接触过不少企业家，20年前，很多人也是一无所有，是务实和奋斗使他们走到了今天。

　　企业家原罪问题有当时社会和法律环境本身不完善的问题。有篇文章说原罪是一个伪命题，我认为有一定的道理。

　　中国有重农轻商的传统，大众也普遍认为无商不奸等等。在市场经济确定以后，商人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都在不断上升。每年，我们都会统计上榜企业家代表在两会上的比例，发现这个数字越来越高，从中也可以说明企业家的政治地位在不断提高。

　　我做排行榜到今年已经六年了，期间我们发现，现在人们对财富的观念从仇视到有些仰视，再到现在变得比较平和。中国人终于可以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接受并开始学习怎样变富。

　　慈善事业让企业家价值提升——访复旦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张军

　　记者：你对中国目前的企业家慈善事业印象如何？

　　张军：中国企业家的慈善事业还是刚刚起步。要强调的是，慈善事业不能由政府来主导，慈善事业和企业家的精神积累有很大的关系。

　　从总体情况来看，中国企业家的慈善事业要形成规模，要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如法律对私有财产的保护和社会对企业家的尊重。有恒产才可能会有恒心，企业家只有在自己的资产得到法律保护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更多地考虑如何回报社会，承担社会责任。今年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将私产保护入宪，便推动了企业家参与慈善事业。

　　不过，在私产保护入宪以后，国家还应出台相应的法律如《财产法》等，来保护私有财产。

　　记者：中国几千年来的价值评判标准似乎都是殊途同归，比如，学而优则仕、商而优则仕，而现在倡导“慈善企业家、社会企业家”精神，是否为中国商人又开拓了另一条价值体现途径？

　　张军：目前，中国的官本位现象普遍。优秀的企业家被吸纳到官员体系内，这实际上是对社会的一种伤害。慈善事业会让社会尊重和认可企业家，有利于鼓励中国人通过做企业家实现自身价值。

　　记者：中国企业家为何对慈善事业似乎不是很热心？

　　张军：国家原先在法律上对企业家做善事没有很大的激励机制，如缺少税收优惠、遗产税仍没有开征等等，但这并不是问题根本所在。关键是企业家在当前社会上还没有扮演重要的角色，社会关注度不高，企业家本身没有做慈善事业的责任和冲动。只有企业家在社会中的地位进一步提高，他们才会更多地考虑自身的社会责任，关注自己所在的社区。事实上，从经济学的原理来看，企业家的消费还有限，财富的增长对他的边际效益很弱，这也使他没有更大的动力来做慈善事业。

　　哈佛商学院的第一堂课是商业(企业)伦理学。对企业家来讲，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企业家如何出色地服务和回报社会与社区。

　　记者：中国很多企业的开支计划中根本没有“公益支出项”。在中国，很多企业都是为了赢利而赢利，而一些国外著名的慈善企业家则倡导“赢利的目的是为了解决社会问题”，这种理念应该在中国推广吗？有现实意义并具备可操作性吗？

　　张军：政府不能强制企业家做慈善事业，否则还不如直接征收慈善税。社会应该给企业家创造做慈善事业的自由环境，不能由政府来包办。

　　“赢利的目的是为了解决社会问题”这种观点，在国外并不是一个大家公认的理念，只是个别企业家的理念。

　　不过，企业家对慈善事业应该有新的认识。如我们在《北京人在纽约》这部电视剧中看到，当王启明办厂发财后，当地的财政官员告诉王启明，如果想赚更多的钱，有花光所有的钱、增加工厂投资、做慈善事业等三种选择。

　　事实也是如此，穷人得到资助后，消费能力会提高，能够为企业家提供更多的赚钱机会。美国人是把慈善事业当成一种投资来看待，这是一个很好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