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们炫耀财富和穷人们“仇富”心态的根源

　　周黎明(美国)

　　我们的文化曾经太强调谦虚，而现在则矫枉过正，把过分的吹嘘当作自信。如果能把握好这中间的分寸，财富的正常表现和享受是不会招人恨的。

　　中国超级富豪相继出事，说财富榜几乎演变成阶级斗争榜一点也不为过。

　　蔓延在全社会的仇富心态无论媒体如何“正确”引导仍散之不去，而专家们一般把这种心理归结为贫富差距。这种分析并没错，但它遗漏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心理因素。

　　中国人并不仇视财富。跟世界上任何民族、任何国家的人民一样，我们几乎人人都羡慕财富，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财富。我们憎恨的是对财富的炫耀。准确地说，是他人对财富的炫耀，因为轮到自己的时候，炫耀财富往往能带来强烈的满足感。

　　因此，仇富心理的根源在于一些有钱人想要强调自己有钱，而没钱的人不愿意有人刺激他们使得自己冰凉刺骨地感受到自己没钱。当然，有钱和没钱都是相对的，跟盖茨相比，连迈克·乔丹都不能算是有钱人。

　　杨斌和周正毅曾对自己在福布斯榜上的排名位置表示不满，觉得自己偏低。许多做生意的人无论是接受媒体采访、出入公开场合，还是作个人消费选择时，都有意无意地强调自己的身价，不惜把借贷的钱、甚至还未借到的钱全部算到自己名下。假如没有税务局这一因素的话，相信所谓低调的富翁应该是极少数的。

　　其实不光富翁如此，普通百姓同样不能免俗。邻居家买了40寸彩电，我也得来一台；同事用了高级装修材料，我比他差就会丢脸。这种心态美国人也有，他们有一个词叫做“catch up with the Joneses”，意思就是“要追上琼斯家”。但中国人的这种风气比老美不知厉害多少倍。

　　攀比说到底就是为了“脸面”，说得冠冕堂皇一点就是“自我尊严”。我们的富豪喜欢招摇(至少在税务局盯上富布斯榜之前如此)，是因为他们急需公众和同行肯定他们的价值。

　　如果大家不知道他那么有钱，难道他的价值在无形中就跌落了吗？难道财富给他带来的快乐就减少了吗？

　　这当然因人而异，有些人天生喜欢张扬，低调行事简直会要他的命；有些人天生谦逊沉稳，让他满世界拍胸脯他会不习惯。但除排个人因素，这拨富翁的招摇心态之所以普遍，是因为他们都是从穷人一步步发迹的。他们曾经经历过的贫穷，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对现在富有的态度。他们害怕你不知道他们富，因为他们深知被看成穷是什么滋味。

　　笔者在美国读商学院时，班上有几个同学来自非常富有的家庭，但他们的行为跟别人毫无二致。直到后来有人提醒我，才得知他们的姓氏原来是某行业龙头产品的起源。我从跟他们的交往中了解到，美国的超级富有家庭对小孩的管教通常较严，尤其是从小就灌输“绝不炫耀财富”的观念。从他们刚懂事起，父母就教他们这是低级趣味的事，会引起别人的反感。于是乎，最有钱家庭的子女往往很少开凌志之类新型豪华车，反而会开有点旧、有点老的车。《格调》一书对这种现象有详细的描述。

　　的确，这些富家子弟从小就有太多的钱，他们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所以也就不能深刻体会炫耀财富的快乐。也许他们也会有快感，只是被他们的教养强压下去了。

　　美国最招摇的富翁是地产商唐纳德·川普(Donald Trump)，他的出身并不贫寒，他父亲也是地产商，但生意比他小多了。川普的媒体曝光率非常高，他喜欢跟摇滚明星似的，每次亮相都美女环绕。他还考虑过竞选总统，但他表示不愿像其他政客那样四处跟选民握手，因为那会感染他们的细菌。好在他早早退出了竞选，不然会给媒体增添许多花边新闻。毫不夸张地说，他是全美国最讨人嫌的商人。

　　另一个有强烈炫耀倾向的，是甲骨文软件公司的老板艾利森。他喜欢向人夸耀他的西装花了七千美元，皮鞋又花了多少，等等。有一次，硅谷所在的圣荷西机场因为附近居民投诉，决定晚上某个钟点后不准超过一定吨位的飞机起降。艾利森公开抗议，说他的私人飞机虽然吨位超过了标准，但因为属于高级型号，故噪声比那些低吨位的飞机要小。

　　这事的性质跟普通百姓为消费者权益抗争很相似，但身为软件业第二号人物，他的做法引起很多人的反感。《财富》杂志对他的一篇长篇采访，尽管丝毫不透露自己的观点，但通过对他那些露富细节的描写，给读者呈现了一个华而不实的暴发户形象。

　　业内有人分析道，说他的炫耀跟他的地位有关。他梦寐以求端掉盖茨“软件皇帝”的宝座，第二把交椅他觉得很委屈，因此需要用其他方式表现自己，来体现自己的价值，来抢盖茨的风头。偏偏盖茨是一个在花钱方面跟他截然相反的人，对于自己的钱财看得较淡。讨厌盖茨的人，主要是因为他在商业竞争中的咄咄逼人。

　　川普也好，艾利森也好，他们的炫耀能为他们招来更多的媒体光环。你也许觉得这种光环至少可以为他们节省一定的广告开销，但事实上，这跟娱乐明星用负面报道宣传自己差不多，效果有得有失。

　　但在中国，这种实用价值不可小觑。在市场经济刚刚形成的时候，宣传的机制仍不完善，因此借用自己宣传企业仍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手段。像邓建国那样的自我行销方式，跟川普颇为相像，无论产品如何，好歹他在集资和销售方面都会比同样规模和档次的商人方便许多。

　　其实炫耀不限于财富。一个曾经成绩不怎么样的学生，一旦考进了名校，也一定会喜形于色；但是一个人人看好的优等生考进名校，那种喜悦心情就会克制得多。

　　炫耀和低调跟我们小时候老师常说的骄傲自满和谦虚谨慎差不多，一般来说，低调和谦虚会招人喜爱，但过分了就会让人觉得缺乏自信。

　　我们的文化曾经太强调低调和谦虚，有点压抑正常的自我表达需要，而现在则矫枉过正，把过分的吹嘘当作自信。如果能把握好这中间的分寸，财富的正常表现和享受是不会招人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