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外经贸部

　　——16年间我采访过的四任(外)经贸部部长

　　张毅

　　3月25日早上，悬挂了10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的牌子被取下，新组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正式挂牌。挂牌没有举行任何仪式。

　　之前的3月10日，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通过了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撤消外经贸部和国家经贸委，设立商务部，主管国内外贸易和国际经济合作。3月17日国家主席胡锦涛发布第二号主席令，根据十届人大一次会议的决定，任命吕福源为新组建的商务部第一任部长。

　　从1949年1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中央贸易部，到1952年8月7日撤消中央贸易部，分别成立对外贸易部和商业部。之后外贸部又和外经部合并成经贸部，再更名为外经贸部。五十多年过去，又变成了商务部,从此与外经贸部再见。

　　我于1987年7月从社科院研究生院毕业，分到新华社国内部负责对外经济贸易领域的新闻报道，负责联系经贸部、海关总署和贸促会。16年间，有幸采访过四任(外)经贸部部长郑拓彬、李岚清、吴仪和石广生。其间有过欢乐也有过辛酸，留下了不少珍贵的回忆。

　　郑拓彬屈尊替我给国务院写检讨

　　我于1987年接手负责联系经贸部，当时的部长是郑拓彬，陕西澄城人，我的陕西老乡。郑拓彬是第二任经贸部部长。但是早在1981年他就是外贸部部长，1992年四部委合并成经贸部，他先当了一阵副部长，后来又当部长。1924年出生的郑拓彬算得上是老外贸了。早在东北解放区时他就是东北人民政府外贸部驻满洲里办事处副处长。学过俄语，1949年毕业于哈尔滨外语专科学校。建国后，一直在外经贸战线工作，还担任过驻前苏联大使馆商务参赞。

　　那是1989年元旦刚过的事，2日上班，没有稿子发。发稿中心的主任四处催谁有稿子。我想起来手头有一份经贸部副部长的讲话，里边有一段内容还不错。就赶写了一条短消息《我国已成为净受援国》。文中写道：“据经贸界权威人士提供的消息，自1986年至今，我国的对外援助支出少于我国所接受的双边、多边援助。我国实际上已成为一个净受援国，这与我国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地位是相适应的。”新华社通稿发出后，当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就口播了这条消息，第二天的《人民日报》在头版加框刊出，还有不少报纸采用。好几个人碰到我说那条稿子角度不错。没想到，很快就接到经贸部打来的电话，对那条稿子很有意见，还威胁要取消我采访经贸部的资格。领导倒是护着我，说无所谓，不采访经贸部就到企业去采访，没什么大不了。

　　事后才知道，当时国务院分管外经贸工作的副总理姚依林，看到那则消息后很不高兴，给郑拓彬打电话说，这样的稿子怎么能公开发呢？当时正好南京的非洲留学生闹事。稿件并没有失实，但可能时机不好。听说后来郑拓彬给姚依林写了一个检讨，事情也就过去了。

　　当年年底，国家下调了人民币汇率，当时我正在参加经贸部的外贸计划工作会议，在饭桌上听到一位司长谈下调汇率对我国外经贸所产生的积极影响。我一琢磨，这是一个好题材。于是根据这位司长的主要观点，以郑拓彬的名义写了一篇稿件，题目是《汇率调整引起海内外广泛反响经贸部长认为有利于我国外经贸发展》。当天晚上我赶到部长家里，请他审阅，第二天一大早就播发了通稿，对外部还转发了对外稿。当天晚上，我收听《美国之音》中文台，这条稿子居然被列在第二条播出。过了几天，我见到郑拓彬，对他说，郑部长，你上了《美国之音》。什么，他有些惊奇，我才告诉他怎么回事。

　　郑拓彬的秘书刘展图和我的私交很好，我经常打电话过去，问有什么新闻没有，他说，等等，从柜子里找出文件，给我在电话里念，我记录下来后写好稿子，再传真回去，核对后再发，又是一条独家新闻。

　　1990年时年66岁的郑拓彬退了下来，后来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1999年建国50周年前夕，新华社要组织一批反映50年巨变的稿件，我给郑拓彬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建国初我国的外贸进出口情况，他告诉我后叮咛千万不要用他的名字，他已经习惯了平静。后来我在稿中写道，一位在东北解放区就从事进出口工作的老外贸告诉记者，如何如何。

　　屈指算来，郑拓彬已经年近80了，祝愿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李岚清常说要能用外语和老外吵架

　　李岚清1986年从天津市副市长的岗位上到经贸部任常务副部长、党组副书记，主管外贸体制改革。早在1981年李岚清就担任国家外国投资管理委员会政府贷款办公室负责人，四部委合并后到外经贸部外资管理局任局长。1983年至1996年在天津当了4年副市长。李岚清当副部长时我和他就很熟，他的秘书小董也是我的好朋友。

　　李岚清1990年担任经贸部部长，党组书记。当时国外对我国进行制裁，外经贸工作十分困难。李岚清正是受命于危难之时。当时分管外经贸工作的副总理是田纪云。

　　记得当时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国内各种媒体大肆炒作“个体户出国买飞机”，南德集团和牟其中的名声大噪。其实许多稿件是花钱买来的，里边有许多不实之处。但是，牟其中的名气吹得很大，连叶利钦访问中国时都指名要和牟其中做生意。当时的南德集团连外贸经营权都没有。有一次外经贸部在京西宾馆开会，李岚清提起牟其中的事，批评负责机械类产品进口的中国机械进出口总公司还不如一个个体户。

　　当时我也在场，就对李岚清说，李部长，不是那么回事，你也被媒体蒙蔽了。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中机公司，他们感谢我替他们说了话。

　　李岚清英语很好，可以和老外直接对话，他常说，经贸部的干部要懂外语，而且要熟练到可以用外语和老外吵架。一次李岚清出席一个商会的成立大会，讲话时说，你们商会不能成为企业的第二个婆婆，而后又用英语解释了一便。

　　李岚清当经贸部长，在外围环境十分险峻的情况下，大力推进外贸体制改革、下放外贸经营权，鼓励企业多出口，并大力发展边境贸易，打破了国外的经济制裁，使我国的对外贸易得到了迅速发展。可能就是由于他的政绩，在1992年10月党的十四大上当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并内定为副总理人选。

　　1992年11月初，外经贸部在香山开了一个会，李岚清有个讲话。那天我去不了，委托对外部的同事带了一份发言稿回来。看到发言稿，我眼前一亮，里边有一段谈对外开放与发展民族经济的关系，讲得非常精彩。我立刻编写了一则消息《李岚清谈对外开放与保护民族经济》，要点是闭关只会导致经济发展滞缓，对外开放不但不会影响民族经济的发展，而会大大促进民族经济的发展。我在原稿上写李岚清的职务时只写了经贸部部长，稿子送到社总编室，总编辑在“经贸部部长”前加上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稿子第二天被各大媒体广泛采用，《人民日报》也在头版显著位置登出了这条消息。没想到这条稿子在经贸部引起了轰动。原来这是李岚清当选政治局委员后，第一次由新华社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和经贸部部长并列在一起对外报道。

　　1993年3月八届人大一次会议上，李岚清当选为国务院副总理，分管外经贸口，常务副部长吴仪接替李岚清，出任外经贸部部长。

　　朱镕基笑言吴仪同志真厉害

　　20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时的朱镕基副总理，负责组建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简称经贸委。为了有别于经贸委，经贸部将更名为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以前是对外经济贸易部)，简称外经贸部。吴仪同志当时担任经贸部常务副部长，正在和美国进行知识产权谈判。有一次吴仪见到朱镕基，说国家经贸委的名称侵犯了经贸部的知识产权，并开玩笑说，还不是谁官大谁说了算。朱镕基笑了笑说，吴仪同志真厉害。

　　吴仪个性鲜明，说话办事干脆利索，记者都愿意和她打交道。1991年吴仪从北京市副市长的位置上调任经贸部常务副部长，还分工管对外宣传报道。当时首都新闻界的记者对经贸部意见很大，吴仪专门在中国大饭店召开了一个座谈会听取大家意见。北京跑经贸部的一帮记者事先策划了一下，由我第一个开炮。当我说起到经贸部采访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把记者当敌人时，吴仪插话说有这么严重吗？同意这个观点的举手。结果全场的记者都举起了手。这一场景对吴仪刺激很大，她当场作出了几项改进措施，并决定以后每3个月由她向记者吹一次风。听说在经贸部的大会上，她几次拿记者齐刷刷举手的例子来教育部下。那天座谈会结束后，吴仪对我说，我就喜欢你这个性格，有什么说什么，不拐弯抹角。

　　1993年3月吴仪接替李岚清出任外经贸部部长，党组书记。上任不久，准备带十几个司长和处长到西北五省区搞调研。一天参加一个活动碰到我，吴仪邀请我一起去西北搞调研。当时新华社已经决定派我到香港搞经营，正在等签证。我向香港分社的领导请示后，跟着吴仪的调研组一起到西北调研了将近一个月。调研期间，吴仪深入到外贸加工厂和企业了解情况，还到了新疆的阿拉山口和霍尔果斯，现场了解当地的边境贸易情况。每到一地都召开座谈会，听取意见后，吴仪再做一个总结发言。当时各地都要求外经贸部增加出口配额，吴仪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有两次把进口配额和出口配额讲混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告诉他。在西北行的最后一站宁夏，晚饭后在院子里散步，我实在憋不住了，指出她把两种配额讲混了。吴仪恍然大悟，掉头就批评身边的下属，我讲错了，你们应该马上纠正，这才是真正爱护我。批得身边那些司长处长们面面相觑。

　　1993年9月我离开北京公派香港，1999年3月返回北京重操旧业，继续负责联系外经贸部和贸促会。这时吴仪已经担任了一年国务委员，分管外经贸和国内流通。石广生也当了一年外经贸部部长。

　　中国冲刺WTO石广生曝光率最高

　　去香港前就认识石广生，不怎么熟。从香港回京不久，通过他的秘书徐兵，在他的办公室单独谈了一个多小时，相互交换了一些看法，气氛很好。当时有人对加工贸易有看法，石广生则认为今后所有的贸易都是加工贸易。他希望能有机会更多地和记者们进行交流。第一次详谈，给我的感觉这是一个比较随和，思想比较开放的部长。后来几年的接触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石广生继承了吴仪的好传统，经常给记者们吹风。他的观点是把关口前移，不要老是被动地去审记者的稿子，而是和记者交朋友，多沟通，让记者们了解你的意图。他的这种作风使记者们都愿意和他沟通，彼此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

　　石广生接任外经贸部部长，正赶上亚洲金融危机，之后又是全球经济下滑和美国“9·11”事件。中国的对外经济贸易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同时，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谈判又处于最后的冲刺阶段，艰难险阻可想而知。令人欣慰的是，这两项任务都完成得很好，在他担任外经贸部部长的5年内，外贸进出口总额由1997年的3251亿美元增加到6208亿美元，中国在世界外贸的排名，也由1997年的第10位上升到去年的第5位，跻身世界贸易大国行列。利用外资稳步增长，去年更是首次突破500亿美元，成为2002年全球吸收外国直接投资最多的国家。在党中央、国务院的指挥下，石广生带领外经贸部的官员们，顺利地完成了中美谈判、中欧谈判，使中国于2001年年底成功地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之后又是紧张的应对工作，入世第一年应对得力，效果不错，对国内相关产业没有造成大的冲击，反而促进了相关产业的改革重组和发展。

　　今年春节前，石广生在位于北京亦庄的中国电子商务中心大厦，举办一年一度的新闻媒体联谊会。他动情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以部长的身份请大家吃饭，希望我们的友谊长存。在歌厅唱卡拉OK的间歇，我和石广生谈起今后的打算。他说他的心态很平静。不当部长后会到人大工作。他还担任着中国外商投资企业协会的会长，他相信凭着他的影响，一定会把协会搞得有声有色。

　　刚刚结束的十届人大一次会议，石广生当选为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离开了部长的岗位，又开始了新的征程。石广生1939年9月出生，现在刚刚63岁半，在新的舞台上，相信他依然会表现得有声有色。

　　(本文作者为新华社资深财经记者)

　　《国际金融报》(2003年03月26日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