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智人物》专访茅道临：后网络时代的CEO

　　

新浪CEO茅道临

　　北京电视台《财智人物》编导苗宇立

　　临危受命入主新浪网络

　　扭亏为盈打造管理模式

　　默默耕耘不作个人英雄

　　豁达乐观追求随意人生

　　2003年1月27日，新浪公司正式宣布实现历史上首次盈利，其对外公布的最新一期财务报告显示，截至2002年12月31日为止的季度，新浪的净营收额为1290万美元，较上一季度成长24%，较上年同期成长90%，本季度的毛利率由上季度的61%提升至65%，创下了历史最高值。枯燥的数字也许说明不了什么，然而一个不能回避的事实是，大名鼎鼎的中国第一门户网站新浪网自从它创立的第一天起，就没赚过一分钱，就十八个月以前，每个季度还亏损一千万美元，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不难体味首次实现盈利对于这家公司乃至整个中国网络经济的重要意义，人们的目光也将越来越多的聚焦在一个人身上，正是他在新浪处于最低谷的时候入主新浪，使其业绩在很短的时间里止跌回升，继而扭亏为盈，将新浪带出困境，这个人就是新浪的首席执行长茅道临。

　　茅道临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他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计算机系，并在斯坦福大学获工程经济系统硕士，之后他投身风险投资行业，曾经担任著名的华登国际投资集团副总裁，正是在这个时期，他发现了新浪网的前身四通利方公司所蕴含的巨大商机。

　　“当时我已经在包括四通利方在内的不同的成功的高科技公司里面担任董事，四通利方可能是其中亏钱亏得最多，业务做的最小的一家企业。但是，我觉得说四通利方当时它有的这样一个软件，假如能够和互联网结合起来，这样所能够带动的中文互联网，这将是一个比较好的机会。”

　　通过茅道临的努力，1998年年底，四通利方和北美华渊资讯合并，一个全新的面向全球华人的网络体系新浪网横空出世，茅道临也受邀加盟新浪网，担任首席营运长，从而完成了他由风险投资人到职业经理人的角色转变。

　　“在四年以前，当我从四通利方的董事，转成新浪网的首席营运长的时候，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说，第一你需要所担负的责任是不一样的，在董事会里你担负的责任是一个董事，就像教练团的一个教练一样，也就是说，你是在辅助，或者说提供建议，或者在场边决策，而今天作为一个经营人来讲，你是带球上阵，运球得分。”

　　在新浪网初创的两年，世界范围内网络经济风起云涌，在这种经济大环境下，国内各大门户网站也都不计成本，纷纷“烧钱，”来扩张眼球，然而失控的繁荣下面往往孕育着危机，危机的爆发最终也导致茅道临进行了又一次角色转变，按他的话说，这次他不仅要继续在场上踢球，而且还戴上了队长的袖标。这时的市场环境有了很大变化，纳斯达克指数的急剧下挫以及网络泡沫的破灭，使得原本炙手可热的网络公司风光不再，而网络经营方面的问题也日益凸现了出来。茅道临：“网络经营方面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呢？当你这个网络作为一个新兴产业，它没有专业分工的时候，大家要花巨大的投资、巨大的成本去添置所有它需要完成这项工作的设备，而它的盈收又不足以去支付它这么昂贵的成本结构的时候，它本质上就产生一个入不敷出的情况，所以我觉得是这两个重要的偏差，而让这个泡沫，确实让这个产业造成第一波的剧烈调整。”

　　网络产业的第一波剧烈调整导致了一批无法应对局面的网络英雄的下课，这其中震动最大的就要数新浪网原CEO王志东的出局，而接替他的就是茅道临。2001年6月茅道临被任命为新浪首席执行长，当时，新浪的业绩跌到了谷底，市场发生了巨大变化，公司却没有一些应变的手段，客户觉得没有什么新东西值得他们投资，新浪正在体验网络严冬的寒意。

　　茅道临：“(当时)新浪可能有些方面生病了，所以你接手过来就是一个病人，在这样个情况里面，你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做最佳的一个决策，我们不能说做得很完美，那当时我们的管理层就有一个比较快的大家的共识，就是说在当时整个大环境的情况下，需要做一个裁员，从六百六十多位裁到四百四十多位这样一个动作。”

　　新浪全球副总裁陈彤：“作出裁员的决定，对于任何一个领导都是很困难的，但是这个决定是必须做出来的，从一个较短的时间看，盈利的前景未必很光明，而我们的亏损每个季度都是比较多，怎么能够使亏损的趋势控制住，使我们的盈利能够扩大，这是一个必须要做的工作，在当时开源的同时，必须要节流，节流的一个主要办法就是裁员。”

　　茅道临：“这个我觉得是一个对于公司的考验，当然大家都讲，比如说在业界管理学里面都讲，一个没有学会解雇人的管理人还不是一个成熟的管理人，从这个角度，应该说，我可能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公司假如没有解雇过人的话，那么这个公司可能还不够成熟。所以从这个角度，应该说新浪变得成熟了。”

　　为了完成这次新浪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结构和业务的全面调整，茅道临在开源节流的同时，还提出推行全新的新浪企业文化。

　　“我认为像我们自己在企业当中要推动的，是以前年轻的新浪网所比较缺乏的，就是第一个一定要把所谓人性化跟数字化的管理结合起来，我们要激励员工，同时也要让员工知道，他的每一个岗位到位的工作，他所产生的数字化的责任的一个效果能够体现在一起，第二一定要沟通，第三个一定强调团队精神，所以新浪的文化主要这三个内涵。”

　　茅道临认为管理是要有理念的，他首先纠正了导致网络泡沫的不计成本的观念，切实地引入了“成本概念”，以及在传统行业比比皆是的“人均产值”的衡量标准，从自身挖潜做起，推出各种新信息增值服务。同时还提出技术、媒体、通讯TMT发展战略及“中央厨房”管理概念，把新浪带入了“专业化”的领地，他的获利模式也为其早日扭亏赢得了时间。

　　“新浪一直所追求的是能够持续地成长，所以这就是说，新浪经营的要求，包括董事会对我们的要求，包括我对自己这个团队大家一起的要求，就是在获利当中成长，在成长当中获利，所以我们并不是用死守的做法，拼命砍啊砍啊砍啊，砍到最后就剩下一点点，然后就说：‘好，我们开始获利了。’我们不是这种做法。”

　　2001年下半年，茅道临和他的团队只用半年就完成了原计划用一年时间的止跌回升的目标，而实现历史上首次盈利及创下营收纪录的目标也在2002年年底完成。但是，茅道临对于整个产业的未来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认为现在的网站只是找到了一些可以盈利的服务点，网络经济还没有经历长期获利的考验，而且在整个网络行业的产业链当中，还有很多企业在亏本，网络产业如果要得以全面复苏，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一直说，整个的网络产业就像一列火车，而网络的内容服务提供商可能是这个火车的前面几节车厢，所以它开到一个寒冬的隧道的时候呢，网站也是比较早走出这个隧道的，所以我想我们正好是在那个时候，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整个的产业可能可以全面的走出这样一个寒冬期。”

　　茅道临刚刚接手新浪的时候并不为人所看好，认为他只是一个过渡性人物，很难有所作为，然而时间和业绩能够证明一切。茅道临，这位后网络时代的职业经理人，不仅以出色的业绩回击了曾经对他抱有怀疑态度的人，而且还证明了自己经营理念的成功。

　　在茅道临的经营理念中，企业的核心资产是建立明晰的商业模式和竞争优势，重要的不是现在有多少收入，而是如何围绕商业模式创造真正的增值价值。作为全球最大的中文门户网站，如何更全面、更科学的开发虚拟世界里所蕴含的商机，如何更充分、更合理的发挥互联网的造血功能，这也是茅道临所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那门户网站面临的是什么？很有意思，它基本上就像一个冰山，冰山原来露出一个小角，大家都知道这个冰山很大，但是呢，只露出一个小角，每个人都认为这个冰山的小角就代表了这个冰山，下面可能都跟它长得一样，这个小角是什么呢？就是网络广告，所以大家期待着所有下面的机会都是网络广告，然后过了一段时间，这边浮出来一点了，一看，无线短信怎么一下子这么厉害？下面这一层比网络广告，这个冰山的山尖要大一点，它是另外一个机会。再浮出一层，它又变成是网络游戏了，再浮出一层，可能是网络教育，再浮出一层，可能是网络其它的应用……最终大家才理解了，这个互联网的冰山，是由这样一层一层一层的蛋糕所组成。”

　　对市场的把握往往是以企业家敏锐的洞察力和预见力为基础的，而对于从事IT行业二十年的茅道临来说，他身上还具有依托经验，而产生的对市场的一种感悟和判断。

　　“当然了，大家都希望有这种所谓超远距离的远见，但是作为一个全新的行业，像互联网，其实是很难的。即使你问我三年、五年之后互联网会有什么具体的变化，我说不上来，我只是说大概是怎么样一个情况。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呢，更重要的是说，第一，能不能够在这个市场将要发生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你能够因为根据市场的一些反馈，抓到这个机会，先入为主。还有另外一种策略呢，是说等这个市场稍微有一点点成型了以后，你再跳进去。到最后你对市场的拿捏，你不能太早，太早了以后，在这种先导性的行业里面，往往是很容易牺牲掉。”

　　在茅道临的率领下，新浪近来连续重拳出击短信、游戏等无线增值服务业务领域——收购广州讯龙科技后与韩国最大游戏厂商NCSOFT合作经营世界最火爆的“天堂”游戏。这两项决策的形成就是基于茅道临对市场的把握，收购广州讯龙是源于新浪对无线彩信业务即将走强的判断，采取的是先入为主的策略；2002年中国网络游戏发展迅猛，并且已初具规模，而新浪在2003年年初才凭借《天堂》游戏正式加入网络游戏的市场竞争，就是要避开产品的培育期，以较小的成本谋求商业利益的最大化，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如今新浪在网络广告市场中已占60%份额，并且还在不断开拓增值服务业务，这都给新浪创造了丰厚的商业价值，同时也给茅道临的管理团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IT行业里面很有意思，就有两句话叫‘假如你是完全不变，应对整个快速变化的市场，你完全不变是等死，或者说过度膨胀是找死’，所以你在这当中有要掌握一个节奏，这个节奏在哪里呢？最重要的是你公司这个管理团队的厚度跟深度，你能不能承受消化这样的一些项目？比如说今天我们跟NCSOFT做合资企业，我们有没有这种管理能力，去管理好这样这样一个合资企业？比如说我们收购了讯龙，我们能不能跟讯龙做一个有效的合并，把讯龙的这些优秀人才跟新浪现有的新浪无线业务的人才融合在一起，这个就是你管理的水平。”

　　茅道临一向注重团队管理精神与团队协作的力量，喜欢足球的他常常把企业的经营管理比喻成进行一场足球比赛，亦张亦驰的节奏则是最重要的因素。“在体育运动当中，足球是一个比较大型的团队的努力，十一个人在场上踢球，所以他最重要的节奏就是说，在进球的时候，在运球、传球、等球的时候，你在每一个岗位的时候，你在每一个时间点的时候，可能你所需要把握自己的节奏是不一样的，但所有这些节奏的把握，只有一个目标—得分！”

　　拿破仑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在茅道临的经营理念中，把握不好节奏，得不了分的队员不是一个好队员，把握调整好工作节奏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时刻准备应对IT产业长期的竞争。

　　“IT产业基本上是个马拉松，也就是说你赢得第一段的跑步的优势，并不表明你的下一段就一定会胜利，所以这个时候就更要调整好自己的节奏，只有这样子呢，你在下一波的时候，又能够随时地冲刺，随时地得分。”

　　纳斯达克曾经在中国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造梦运动，当年不成熟的媒体和不成熟的网络产业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网络英雄，人们对这些个人的关注远远胜于对产业本身的关注，当网络经济的泡沫破灭，互联网的虚弱本质慢慢显现出来，网络英雄们已成昨日黄花，中国网络经济的个人英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毫无疑问，如今茅道临的名气要远远小于他的前任王志东，但网民对新浪品牌本身的认知度则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茅道临对这一局面的形成感到非常欣喜。

　　“这就说明新浪的转型成功了。这就说明我们的事业做得成功了，我们市场促销的计划又成功了。一个公司从来就不应该去宣传一个人，更不应该把资源用来宣传一个人，一个公司应该宣传公司的品牌、公司的产品，作为它的己任。那么最好的一个例子，四通的段永基先生经常提到的：在世界五百强的企业里面，每一个品牌都是响叮当的，但是有几个人知道它的CEO是谁呢？我们要学习，那么新浪只是在学习，但是我们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您刚才讲的情况，就让我特别开心。”

　　新浪首席财务长曹国伟：“一个公司要延续下去，关键是公司的品牌，他为什么会使公司的品牌比较强？公司已经建立起一个完整的系统，可以保证这个公司在任何人的操作下面，都可以延续得非常好，非常成功。就像提起新浪，大家都知道新浪是谁，新浪的CEO是谁并不是很重要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新浪在中国就非常地成功。”

　　茅道临在IT领域从业二十年，经历了创业、开发、管理、咨询及创业投资的整个过程。对于他来说，二十年的IT生涯只能算做一种经历，在不同的阶段，茅道临一直都在努力通过不同的角色，做他喜欢的事情。

　　“看自己过去十年里面，从开始做风险投资到接下去加入公司作经营，我觉得都是站在一个如何把公司做好，然后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自己这样一个角色，所以从这个角色来讲，我觉得非常幸运，一路走过来都有机会，甚至说我在二十年以前在交大创立自己的第一家软件公司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就是说，有自己的机会来做好想做的事情。”

　　在茅道临看来，作为信息行业从零到1000万元人民币的营业额是一道坎，叫“创业坎”。从1000万到1亿是“市场化坎”。1亿到10亿是“经营坎”，10亿到100亿是“规模坎”。在泡沫时代，新浪冲上了“市场化坎”，现在把3亿左右人民币的营业额冲到10亿规模，这对于茅道临来说，很有挑战性，在他的时间表上，新浪将在两三年内完成“经营坎”的目标。如果企业的规模做得再大，茅道林并不否认每个CEO都具有的自身局限性，他对自己职业生涯的未来走向表现得很豁达。“作为我个人来讲，假如到一个时间，我觉得说这不合适做这个职务了，我觉得可能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所以我一直说，我所讲的退休，以硅谷的习惯叫退而不休，比如说有很多教育方面的事可以做，有很多人文方面推动的工作，包括文物的保护，包括环球的旅行，其实在这方面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都是有兴趣做，但是还没有时间去做，所以到一个时候，你说，哎，我可能要换一下跑道，做一些我真的想做又喜欢做的事情。”

　　虽然身为新浪的高层领导，茅道临对待团队中的每一位同事都像朋友一样，而在这样的团队中工作，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压力，这一点从员工对茅道临的称呼上就能够看出来。

　　新浪活动行销部资深经理于超：“关于这个称呼是这样的，比如说，可能刚进公司的一些员工叫他茅总，还不是很熟悉，那么公司副总裁一级的年龄稍微长一点的人叫他为老茅，老茅感觉好像是一种兄长的称呼，老茅嘛，作为我们呢，进公司很长时间了，然后Daniel(茅道临英文名)又是从国外学习回来的，我们觉得叫Daniel更亲切一些，就忘记了这种等级上、年龄上的这种差异，这形形色色的称呼，Daniel都无所谓，称呼嘛，只是一个称呼，都没有什么的。”(他更喜欢哪个称呼？)“我想他会喜欢Daniel吧。”

　　茅道临并不像人们印象中的企业家一样，生命中只有工作没有生活，他的座右铭叫做“勤奋工作随意人生”，从这几个字上面，我们不难看出这位IT产业的风云人物对人生的一种感悟。

　　“其实从我个人来讲，商场或者工作一直是生活的一部分，可能还不是一个绝对多数的一部分，只是一部分。我觉得一直要把生活跟工作要平衡好，正是因为这是一个非常有竞争、非常有挑战的一个产业呢，你更要有很好的平时的休息，很好的平时当中对自己喜欢东西的一些追求，所以我一直说，对自己来讲要所谓‘勤奋工作，但是随意人生’，让自己能够轻轻松松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茅道临说，他从小的梦想就是长大以后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在对他的采访当中，他也常常会提到这几个字。或许，正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理想，支持他走过了二十年的IT生涯，也将伴随他和他的团队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