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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李凡
在2002年众多的落马经济人物中，仰融是争论最多的一个。仰融的问题闹了整整半年的时间。但这半年对曾经是中国大陆第三大富豪的他来说，转折得也太快了：短短半年，他从风光无限的颠峰跌到谷底，不仅仅是身家数亿转眼灰飞烟灭，更为凄惨的是，他不得不隐匿海外，失去了“左膀右肩”，孤独一人，没有了当初前拥后呼的壮观场面，落得个“门庭
冷落车马稀”。
大鳄落水
仰融的简历总是从1991年开始，他的身世一直是个谜。曾有传闻，“仰融的名字是假的，百家姓中没有姓仰这个姓，仰融，就是崇尚金融的意思”。传媒中关于仰融的说法，常常也充满了神秘色彩。一位采访过仰融的记者是这样描述的：“身材不高、浓眉飞扬、‘大背头’永远纹丝不乱的仰融，平时极少把观察他侧面以至背面的机会留给他人。其人工作狂热、作风迅疾而缜密、谋略深藏不露，这些气质似乎构成了一道气场，把他与周围的人区隔开来，即使是华晨下属往往亦近身不得。”媒体仅仅知道他是西南财经大学经济学博士；曾任香港华博财务有限公司总经理，曾在中国金融学院工作。出事前，仰融顶着一系列头衔：上海华晨集团董事长、金杯客车董事长、美国香港两地上市的华晨中国汽车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华晨控股董事长……在他的身后，是一个“华晨”迷宫———冠以华晨之名的公司不知凡几，浮出水面者有在上海、香港以及纽约上市的公司，在水下者则无从测知全貌，已知的有分散在内地的浙江、四川、辽宁及香港乃至百慕大群岛、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公司。对于所有这些公司，仰融模糊地称之为“大华晨”；大华晨的全部线索，可能只系于仰融，而让旁人眼花缭乱。
2002年5月31日的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称，仰融及5名行政人员正被中国有关部门调查，因其涉嫌从集团附属公司中挪用资产。但目前暂时不清楚挪走资产的行动是仰融参与，还是在他指导之下进行。6月19日，华晨突然宣布，华晨创办人兼主席仰融不再担任主席一职，由副董事长吴小安接替。仰融仍将留任董事，吴小安表示：“由于仰融未照顾股东利益，(大股东)中国教育基金已经解除其主席职务。”
10月21日，辽宁省公安厅正式通知华晨，公司董事长仰融因涉嫌经济犯罪被辽宁省检察院批准逮捕。12月初，有消息称，仰融担任董事长的香港华博财务有限公司起诉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一案，在立案近两个月后，即将被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驳回。理由是辽宁省公安厅发函北京市高院：仰融涉嫌经济犯罪，建议驳回。这个裁决意味着：仰融已经不大可能在国内通过司法程序“讨回公道”，实现回国的愿望。
有人说，2002年3月，财政部给辽宁省政府的一份函件是引发“仰融事件”的导火索。这份函件的内容是：将华晨集团及其派生企业的全部投资及投资权益认定为国有资产，辽宁省政府准备全面接管。这份函件使得搁置多年的华晨集团的产权问题被正式确认，也使得仰融多年的努力成为“一场空”。
股权之谜
1991年，一家名为“华晨控股”的公司买下了沈阳市一家国有股份制企业金杯汽车股份有限公司的4600万股股票，成为该公司举足轻重的大股东之一。华晨控股的董事长正是仰融。华晨控股是仰融为参股沈阳金杯专门在百慕大设立的一个项目公司——华晨中国汽车控股有限公司，此公司由华博100%控股。
华博是仰融到香港注册的第一家公司，其股权结构为仰融占70%、另一自然人占30%，法定代表人为仰融。1991年7月22日，华晨控股与沈阳金杯联手成立合资企业——金杯客车，在合资公司中，华晨控股以现金1200万美元入股，占股权40%，沈阳金杯以旗下生产丰田海狮面包车的资产入股，占股60%，总投资2998万元。1992年，仰融安排了一次关键性的换股，将华晨汽车的控股比例扩大到51%，成为金杯汽车的绝对控股方。1992年10月，仰融操作组建的“华晨中国汽车”CBA在美国纽约成功上市。这是中国企业海外上市第一例。对纽约证交所来说，这也是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第一只正式挂牌的股票，融资7200万美元。1992年华晨上市，被传媒评为当年中国十大新闻之一。哈佛大学把华晨上市招股书评为经典案例教材，因为它是“社会主义国家第一家在纽约挂牌上市的公司”。当时，中国证监会还没有成立。但是，华晨的产权问题在上市前的操作中成了一大问题，也给仰融日后的失败直接埋下了祸根。现在普遍的说法是，华晨汽车海外上市的过程中遇到了难题：上市公司的股东是谁？开始仰融曾问：“股东是我个人行不行？”可对方的回答是：“你们的纳税记录呢？如果没有个人税单证明，这就是不正当资本来源。”据说仰融权衡利弊之后，才决定放弃私人控股。为了顺利上市，仰融亲自设计了一条殊途：当年5月，由中国人民银行教育司、华晨、中国金融学院、华银信托四家联合发起成立一家“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据知情人士透露，基金会除了央行教育司最初出资10万元人民币外，其余资金都由华博投入。1个月后该基金会在百慕大注册成立“华晨中国汽车控股有限公司”(CBA)，由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100%持有。有人形象地比喻：这个非赢利性的基金会就是让仰融先受益、后痛苦的“红帽子”。之后，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收到国资局来函，声明这一项目“资金由我局支付，贵会作为代理人，不承担此项投资的所有风险，也不享有此项投资的所有权益，‘华晨’的所有股权及股票收益均归我局所有”。
事后有人这样分析总结：仰融运作金杯客车资产海外上市，当初设计复杂的股权框架就是为了规避美国和中国的政策限制。如果说违规，从一开始就存在。中国金融教育发展基金会本来为仰融主要出资，但偏偏要打着中国人民银行的国有大旗；华晨本为仰融原来的华博财务公司等出资，却偏偏要贴上基金会持有的标签。而仰融取得金杯客车51%股权的手法，也违反了中国政府关于外资公司不能持有国内汽车合资公司50%以上股权的限制。此后，仰融先后设立的上海华晨实业公司、香港华晨汽车控股有限公司、珠海华晨控股有限责任公司等多个公司的股权也都置于中国金融教育发展基金会的名下。也就是说，华晨集团及其派生企业的产权归属一直悬而未定。对于将华晨认为国有企业的说法，很多人不以为然。
一位业内人士说，没有任何行业主管部门过去10年将华晨当作一个国有公司来进行人事任免和行政指导，不能说仰融是一个国企负责人，因此对仰融个人财产的公开接管或处置均存在道德风险。但也有另外的说法：华晨控股并不像仰融所言“别人没有给一分钱”，华晨的起家资金来源于海南华银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一家据说是由华远集团、中国金融学院、中国银行北京分行合资成立的国有非银行金融机构。据资料显示，最初是由海南华银出资设立华晨集团(香港)控股有限公司且为惟一出资人，控有华晨集团有限公司100%的股份；其后海南华银、香港华晨集团等单位设立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所有资金由海南华银承担。更有档案显示，最早的沈阳金杯汽车制造有限公司，实际上是海南华银及他出资在香港设立的分支机构和金杯汽车股份有限公司签订的合资协议，所有投入的现金均来自海南华银。不难看出，如果没有海南华银的资金，就不会有金杯客车制造有限公司，不会有华晨控股，不会有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不会有华晨控股有限公司(CBA)，更不会有华晨汽车在美国纽约的成功上市。换一种说法就是，如果仰融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如果华晨只是一个普通的企业，那么仰融只是海南华银向外投资的经办人，而华晨只是海南华银投资的一个企业。
套现
2002年3月，在接到财政部关于接管华晨资产的函件以后，辽宁省就专门成立了华晨资产接收工作组。一开始，仰融还担任了该工作组的副组长。那个时候，工作组曾承诺管理层的职位不变、待遇不变，但对产权问题却没有解释。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工作组认为，华晨在省外的投资属资产流失，不允许其投资宁波、湖北，只准投资辽宁。这一项规定是仰融所不能接受的。在企业一步步做大以后，仰融已经不可能局限于沈阳，当然更不愿意把全部投资放到沈阳。从2000年开始，他就有意通过各种途径将资产分散到各处。今年他还特别注资10亿元人民币在宁波成立了“宁波正通汽车工业投资有限公司”，生产汽车发动机。而这是辽宁方面十分忌讳的。
事后有人说，这几年仰融就跟“红帽子”一直在变“帽子戏法”，用《财经时报》7月19日的说法就是“仰融资金偷逃杭州湾”——仰融一直对跨海大桥情有独钟，于是仰融这几年就通过娴熟而复杂的资本运作手段，悄悄把资金转移到杭州湾。仰融在一次接受采访时也说：“在杭州湾跨海大桥项目的投资上，我与大股东的意见分歧较大。”据悉，拟建中的杭州湾大桥位于上海-杭州-宁波这一经济发达的三角地带中心位置，连接嘉兴海盐和宁波慈溪，建成后将成为长江南翼经济中心的交通枢纽。届时宁波与上海两地的行车时间由现在的四五个小时缩短为一个半小时。按照最初的设计，杭州湾大桥2003年动工，2008年完工；加上相连的高速路，投资总额将超过100亿元。建成后每天的收入预计将超过1000万元。
2001年，仰融在接待记者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从金融到产业，再从产业到金融。”但是，投资杭州湾跨海大桥虽然与仰融这一发展思路暗合，但却不符合辽宁省和沈阳市政府的发展规划，因为辽宁政府一直想借华晨重振沈阳汽车工业、建设东北第二个汽车基地(除长春一汽外)。因此，无论是从地方利益还是从未来发展角度看，当地政府都不会希望金杯的资金从沈阳流至宁波，从汽车产业流到跨海大桥。“从仰融的出局结果来看，仰融自己没有钱，他一直是玩别人的钱。他从沈阳抽资到宁波投资沪甬跨杭州湾大桥，这明显得罪了沈阳，是引燃内部矛盾的导火索。”业内人士分析说。
有人说，2002年年初起矛盾已不可调和，仰融使用财务手段开始一步步从金杯套现，从金杯抽身表明仰融已经感觉到金杯早晚都是国家的了。2001年12月31日，仰融作出了令人吃惊的决定：华晨集团旗下的金杯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将所持有的金杯通用汽车有限公司25%股权，按出资额予以转让。受让方是三家非关联企业，涉及总金额2875万美元。2002年1月8日，金杯汽车董事会决定出资8.2亿元向沈阳华晨汽车有限公司购买他们拥有的由意大利设计公司开发设计的M1三厢式轿车及多功能用车(MPV)的零部件开发和生产技术。华晨集团当时对这两项关联交易的统一口径解释为“资产和产业结构调整”及“稳定的技术使用费收入”都曾让媒体一头雾水。而现在看来，就真相大白了——“这是华晨仰融从金杯汽车的两次成功套现，即将金杯汽车的股份转化为华晨的真金白银。”天相研究公司高级汽车分析师顾少华说：“说明仰融与金杯已经开始正式分裂。”在这两笔交易中，仰融再次使用自己高超的财技从金杯通用和金杯汽车成功套回现金近10亿元。在迅速从金杯抽身的同时，仰融还在进行金杯汽车以外的大规模汽车产业投资，一句“2005年实现50万辆产能”的豪言使业界惊疑“华晨在搞大跃进”.
现在看来，实际上仰融这是在利用“赶超一汽、二汽、上汽，打造第四大汽车集团”的漂亮幌子进行他谋划已久的“资产大逃亡”。2002年1月8日，华晨控股在英国宣布，已经与伦敦出租车国际公司签署了一项许可生产和技术支持的协议。3月7日，在日内瓦车展上，法国第二大车商雷诺总裁LouisSchweitzer确认，正在与华晨控股就轻型面包“甘果”Kangoo的中国制造进行商谈。3月21日，华晨控股与英国陆虎(MGRover)在英国联合发布消息，将在中国组建各占50%股份的合资企业，在中国设计、制造和销售陆虎品牌25／45轿车。值得注意的是，以上这些新汽车项目的制造地都不在沈阳，而在宁波。从金杯汽车套现10亿元，使金杯被掏空，金杯汽车因此陷入困境。据顾少华分析，
2001年中报时金杯汽车的业绩还是每股收益0.11元，到了年报时，金杯汽车报出巨亏8亿元，令业界震惊。
仰融的一位儿时伙伴说：“仰融从小就姓仰，只是以前的名字是叫仰勇，勇敢的勇。仰融从小人很聪明，但不安分。”他的胆大、敢想敢干，又好面子的特点让他永远雷厉风行而不计后果。据说，当年仰融到金杯，一定住沈阳最好的酒店——中山大酒店。后来第一股境外成功上市，在北京钓鱼台宾馆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各方来宾都住在北京王府饭店。当时金杯汽车在北京有个办事处，一天1000多元，虽然有点心疼，但华晨需要这个面子，也是仰融的一种作风。有人为此打过比方说，比如说仰融自己身上只有20万了，而且明天就要全部还掉，但是他今天能请你吃10万元的饭，并且面色如常。一位曾经采访过仰融的记者回忆说：“仰融是一个思想上天马行空的人，你跟他坐在一起，是被他牵着走的，很难把握自己的节奏。跟采访的其他企业家相比，显得更桀骜一些。”
仰融要打“国际官司”
在辽宁省检察院的批捕令发布前4天，仰融透过其私人公司——香港华博财务有限公司向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状告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侵占属于他个人的资产。两天之后，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组成合议庭受理此案。由于涉及到内地、香港和美国六家上市公司，这个案子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产权纠纷案，受到广泛关注。仰融被逮捕以及起诉教育基金会，归根结底是仰融和辽宁省政府在华晨资产归属上产生分歧所致。仰融的律师王海透露，由于在国内诉讼无门，仰融准备采取下一步方案，即在香港和美国继续起诉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据了解，起诉的内容仍然是基金会侵占个人资产。仰融将命运寄托在了香港和美国两地的司法制度上。“毕竟华博公司的注册地在香港，而且华晨同时也是香港和美国的上市公司，到时候辽宁的行政干涉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被告中国金融教育基金会必须应诉。”王海说。
“红帽子”扣死资本枭雄-李凡仰融游走于金融与产业之间，自认为身上有着金融家和实业家的双重性，经常会做一些被各种所谓行业内的人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事。虽然争议纷纷，他依然我行我素。在金融运作上，他霸气十足，游刃有余；而在产业合作中，他又弱点太多，主观功利。当年曾和仰融一起将金杯客车资产包装上市，现就职于浙江大学的汪康懋教授表示：“为仰融说句公道话，保护民营企业家。像仰融这样的人才，中国不是很多，在国际上赢得了一点声誉，也有操作能力。他对国家是忠心的，车做出来了，企业救起来了，对国家是有贡献的。”仰融出局的根本原因是“红帽子”问题。跟许多有过“红帽子”经历的企业领导者一样，如果摆脱不了“红帽子”，就会离开“红帽子”，但在自己出局之前，就会不由自主地“偷逃”资金到自己的势力范围里。“红帽子”帮助了仰融，也“除掉”了仰融。这是仰融的宿命，也是很多跟仰融一样的人的宿命。个人的某些东西如果一直得不到充分肯定，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摆脱不了这样的宿命。中国民间经济分析机构、安邦公司分析师认为：“从民营企业家普遍拥有的‘原罪’背景来看，仰融的悲剧性命运几乎可以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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