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记者东部行之温州篇
第三篇陈敏:饱暖思公益
如果陈敏没有遇到郑元忠,或者说如果郑元忠没有遇到陈敏,很难说今天中国是不是还有一个价值1.1亿的庄吉品牌。然而与传奇的创业经历相比,更让人感兴趣的是,陈敏是极
少的把社会价值和人生价值这两个词语反复使用的老板。
采写:文杰
采访手记
(10月16日温州)
一、故事
陈敏做生意赚的第一笔钱有100元。那年,他24岁,和几个同学合伙买来面料,请人加工了5件风衣拿到市场上去卖,一周后,每件获利20元。赚了100元后,他们几个再每人出500元钱,买了一捆帆布,染成蓝色,开始做牛仔裤。第一次、第二次赚钱,第三次出现了大批裤子积压。看着一大堆卖不出去的裤子,陈敏知道,做生意是需要学习的。
1987年,陈敏辞职,创办了温州华联服装厂,主要生产男式西服,借助那几年全国流行温州服装的潮流,服装厂第二年就赚到了100万,并很快树立了“金顶针”的品牌。
如果陈敏没有遇到郑元忠,或者说如果郑元忠没有遇到陈敏,很难说今天中国是不是还有一个价值1.1亿的庄吉品牌。郑元忠,温州著名的“八大王”之一,曾在20世纪70年代办厂而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在政策允许过后,向来胆大的郑元忠东山再起,放弃老本行机电,创办庄吉,改做服装生产,却不顺手。在一次商会活动中,两个人终于遇到了,郑的胆识和陈的经验惺惺相惜,一拍即合,陈敏带着他的全部家当,600万元,投进了庄吉的怀抱,并以比郑元忠少得多的股份,担任了企业的董事长,而郑元忠担任总裁。这种权力结构,在中国民营股份合作制企业里,极为罕见。
1996年,庄吉集团成立,然后在短短几年间,把专卖店开遍全国。因此,温州人以羡慕的口气评价陈敏和郑元忠——绝配。
二、面对面
陈敏认真地说——我这个人从小孩子开始,父母和周边的亲戚朋友都喜欢表扬我,因为我很乖,很听话,很懂事,一点都不调皮,我就更加觉得自己必须是个乖孩子,到了学校也是这样,老师的表扬只会变成鞭策,我不敢做一件坏事,结果到了现在,社会给我的荣誉越多,对我越是肯定,我对自己就要求越高。
看着他的脸,我有些微的不安,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老板,会这样说自己。每次采访,都希望采访对象能多说点个人的事,但他们都不太情愿,总乐意给我讲事业的宏伟篇章,觉得那才是正事。没想到陈敏一开口,却又把我吓了一跳——他是个老板吗?怎么像个三好学生呢。
叶公好龙一词就是我的自我批评。
当然,在我接触到的老板中,陈敏绝对算得上个异类。第一,我是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手机号的,大多数老板递出来的名片上都没有手机号,你找他必须通过秘书什么的层层通报,像陈敏这样堂而皇之地公布于众的,暂时还无第二人,他说,“我不计较别人半夜三更打电话找我,因为别人想到我了,我要尊重别人”。第二,像陈敏这样,把社会价值和人生价值这两个词语反复使用的老板,也没有第二人,以至于,一个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这种场合出现的词语出现了,我不由自主地问:“雷锋对你影响很大吧?”
等到把采访录音整理完以后,我完全明白了自己问得有多傻。对于一个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人来说,前有英雄献身革命事业的昭示,后有改革开放大时代的冲击,对社会的理想和激情是注定的命运,只是,很多人力不从心。
陈敏很幸运,先积聚了财富,然后用财富去实现理想。
陈敏简历
1961.1生温州人大专高级经济师
1983——1986年温州市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
1987——1993年任温州市华联服装厂厂长
1993——1996年任温州市金顶针制衣公司总经理
1996——今任庄吉集团公司董事长
2000——今兼任温州市服装商会会长
主要社会兼职
温州市龙湾区政协副主席
温州市工商联(总商会)副会长
中国服装协会常务理事
浙江省服装协会副会长
访谈正文
(一)现在:开始追求社会效用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很好奇,一个董事长,丢下自己的公司不管,每周在这里工作5天,又没有任何报酬,你图什么?
陈敏(以下简称“陈”):每个人有不同的阶段和不同的追求,在开始创业初期,主要是为了追求一个经济效益,提高自己的物质生活水平,等企业到了一定的规模之后,人也满足了自己的基本生活要求以后,开始追求自己的事业,满足事业心,追求一种社会效用,所以我一直觉得从事服装商会工作意义非常大,虽然它不能从经济意义来反映我自己的成绩,但是我可以从社会对服装商会的评价,看出自己的业绩和社会价值。
记:我听说你在来担任会长的时候,庄吉董事会成员除了总裁郑元忠以外,其他人全部反对?
陈:对,因为从企业股东的角度来看,董事长去当会长肯定会分散一些精力,对公司的经营可能会带来影响,但是从长远眼光来看,也是有利于庄吉发展的。我是这么认为,企业要发展,不仅是靠自己内部的努力,还要靠外部的环境来制造良好的氛围,所以我说如果温州服装商会没有一个很好的带头人,温州服装整体在全国没有竞争力的话,你庄吉在温州也很难有很大的发展,那么把服装商会搞好就是把庄吉搞好。后来他们也同意了我的观点。
记:可是我听说郑元忠赞成你去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陈:他最初是这么认为,他以为我当了会长以后,肯定对庄吉在某些事情上有好处,但是我当会长以后,他的想法根本没得到兑现。因为我要把这个会长当好,就必须要公正,一开始郑元忠他们都很不理解,说你当会长了,怎么我们庄吉还老是摆在后面?我说既然你是这样想,那大家都会这样想,眼睛全部盯着我,看我会不会以权谋私,在很多敏感的地方,人家都在看庄吉的姿态是怎么样,你陈会长的姿态怎么样,所以我必须要把自己摆在公正的位置,甚至有时候还要姿态高一点,还要让一点步。我对他们说,你们不要想从我当会长中获取什么好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当这个会长,在社会影响和荣誉上对庄吉是有好处的,这点是无形当中带来的,因为我当会长以后,接触的方方面面比较多,在介绍我是会长的时候,也同时介绍了我是庄吉集团董事长,这是无形的。
(二)未来:投身公益
记:现在有些商人和政府特别接近,他们希望是“红顶商人”,认为这样对企业经营有好处,你会向这个方向发展吗?
陈:企业的发展需要社会各方面的关心和支持,特别是需要得到政府的支持,所以现在办企业的企业家确实是越来越关心政治,参政议政意识也提高,也是为了企业更好的发展,这是无可非议的。我当会长确实是要和政府打交道,但我是有其他考虑。我一直在想,在创业的初级阶段,通过自己的胆识、眼光和判断,已经完成了创业的过程,但是在企业的生存和发展过程当中,我开始觉得自己力不从心,毕竟原来没有受过很高的专业方面的教育训练,所以如果企业再发展、再提高的话,我可能会提前退出企业的经营。那个时候我就想把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投入一些社会公益活动,多去参政议政,我觉得这样对社会是有作用的。但是我不会追求当官,我是看到了社会发展和进步对人类是贡献,我从经济方面能够尽力对社会做些有益的事情以外,如果还能够通过自己的智慧和能力,能够做一些公益的、慈善的活动。
记:有你这种想法的企业家你接触得多吗?
陈:不多,温州企业家大部分都是从个体到家庭作坊,然后到现在的企业,他们的思想一般都还停留在以个人的经济效益为目的的阶段,如果力不从心了,就交给下一代继承,自己去享受了,但我的想法不一样。从办企业开始,我就是和几个同学合伙办服装厂,一直到现在做企业,我更多地是追求社会效应,自己个人生活方面也很简朴,开支也不大,也不是很追求享乐的人,更多地是工作,人家都说我是“工作狂”。另外,我一直也有一个观点,不管今后有多大的财富和事业,我不一定交给子女,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将来能够从事有文化的、高雅的工作,不一定要像我这样经商,我觉得女孩子经商不一定好,我希望自己的财富都不要有子女继承,我为她现在的培养提供条件,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以后可以自己生活得很好,对社会有用,我不愿意她拿现成的财富去享乐终身。所以,我一直在想,以后我退出企业的经营了,股份还在里面,我作为一个投资者获得利益,那些积累如果够成立一个基金的话,我会去设立一个基金,或者去建一些教育方面的公共设施,或者就直接贡献给企业。
记:你现在谈的未来是你一开始创业时就梦想的未来吗?
陈:创业初期是没有这些想法,而且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干到这么大。当时以为自己就是能够去赚一点钱改善生活。本来我在国家单位,父母都是干部,家庭经济条件也不错,我出来经商,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适应社会。我觉得当时温州的经济改革开放,初步形成市场经济以后有很多的商机,如果我在研究所里面虚度光阴的话,太可惜了,而且我蛮有信心自己能够赚点钱,还可以存点钱娶老婆。另外一方面也是虚荣心,我觉得自己肯定会比别人出色,做得好一点。只是后来随着企业规模的不断扩大,思想境界才跟着提高。不过这个提高与我始终是与别人合伙做有很大的关系,企业所有的效益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更多地是考虑到集体的利益。
记:一开始就走的合作化道路?
陈:对,这种形式当时温州很少,我们几个同学合伙能够成功地合作了十几年,在温州很少。
(三)个性:特别容易受教育
记:你说你是内向、不爱说话、组织能力又差的人,感觉不像一个自己创业的人,是怎么成功的?
陈:我觉得自己的成功最主要的是善于与人的交流,善于与人合作。我觉得我这几年的个人发展和事业的成功,确实不单是靠我个人,我从来没有当过个体户,都是靠集体的力量,我这个人最大的成功就是善于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发挥团体的合力,我成功的奥秘在这里。
记:你很容易找到合作伙伴?
陈:对,我从金顶针跟四个股东合作了10来年,到庄吉这5、6年,包括我现在当会长,大家都能合得来,我觉得我就是能和别人融合。
记:钱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陈:钱最大的作用可以帮助我实现我自己的目标,我要去办一些事情,办出一定的社会效益,一定需要经济来支撑,把企业办得很好,品牌打得很响,也需要钱,所以我赚钱是为了更好的发展。这是一个目的。钱在我个人消费上非常有限,而且现在这么忙,根本没有时间去消费,吃饭都是应酬了,我也不追求住别墅啦、开好车什么的。
记:你开什么车?
陈:奔驰车,去年才买的,主要是身份的要求,工作的需要,必须开这个车,如果不考虑这个因素的话,我觉得没必要开这么好的车,完全是浪费嘛。我住也是住普通的商品房,140多平方米,我一天到晚忙,在家里的时间有限,就一个女儿,何必那么奢侈呢。我不讲究物质的东西,更多的是精神的享受。
记:我注意到你反复提到精神的享受、对社会的贡献,这真的来自你的内心世界?
陈:我这个人特别容易受教育,小时候在书本上学到很多好的,像雷锋那些英雄人物对我产生非常深的影响,再加上后来通过社会的接触,我有非常深的感受,像那些温州华侨、台湾港澳同胞回到家乡来捐赠,建学校、修路,我觉得这个钱拿出来比交给子女完全不一样,子女过得再好,也只是你的子女记住了他的老爸,你交给社会,你说今后的世世代代有多少人记住你?它们的价值完全不一样。这些人的做法对我影响很大。有一年我参加一个商会代表团到了印度尼西亚,那里有个中华总商会的会长出面接待我们,那个会长70多岁了,精神很好,而且周围的人都非常敬重他,我想我老了的时候,能够像他一样,非常地开心了。因为能够做到周边的人都说你好,我觉得是做人的最高价值。这些对我都有影响,所以我从小到大,都一直想要做一个社会认可的人,被社会肯定、赞扬的人,我一直追求这种目标。
记:会不会有人说你傻?
陈:傻不傻看你从哪个角度讲了,香港首富李嘉诚大家都很尊重,不论是商界还是政界,为什么呢?一是他把自己的事业做好,二是他有一颗慈善的公益心。他做得很成功嘛,我看也没有谁说他傻,他傻的话也不会把事业做得这么大。他就是我的榜样,事业上要成功,对社会要有公益心和奉献心,人的价值,就是从能力和品德上来体现嘛。
外一篇
管理民企:无情才是真有情
记:我们知道你最初下海是和同学合作,而且也一直合作得很好,为什么你会抽身出来,放弃已经做得不错的“金顶针”,据说当时郑元忠的庄吉经营状况还并不理想?
陈:这一点跟我追求的目标有关系,我在“金顶针”完成了原始积累,初步打出了品牌,就想追求更大的目标。但金顶针的其他股东开始保守了,不想再去冒风险。我和郑元忠接触后,感觉他那个人很有魄力,胸怀也宽阔,很有远见,庄吉经营不好,是由于他对服饰行业不了解,是外行,他是从电器转过来的,但是他希望要搞就搞出中国名牌来。我觉得跟我的理想非常吻合,而且,我感觉他的性格跟我是个互补,他是外向型的人,我内向,他的表达能力、活动能力都很好,而我是这几年提高了一点,原来很差的,但是我善于思考。另一方面,他的厂房、设施全部现成,我想凭我十几年的经验,我们合作正是优势互补,强强合作。
记:原本老板要分别放弃一些自己的东西来进行合作,很不容易吧?他怎么邀约你的?
陈:他在经营不善的情况下,想寻找合作伙伴,挽救这个企业,他看到我当时在温州服饰界颇有名气,觉得他缺的就是我这样的人。我在跟他商谈过后,本来计划是成立集团,把金顶针并在一起,但我的伙伴不同意,我就个人退出来,把资金加入到庄吉。因为当时郑元忠也说了,过来合作的话必须要全身心地投入,要把后路堵死,才会专心地背水一战。就因为这个,他还要我当董事长,他说,你不当董事长的话你还是有可能三心二意。所以,虽然当时投资能力他比我强,股份比我多,但他谦让了,就是为了把我的心拴住。当然,他也看到了,在服饰行业我比较熟悉,他认为我来拍板,方向才会把握准,如果仅仅是当助手的话,方向还是由他来把握的话,还是不行。
记:但中国有句古话,“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陈:三个,庄吉刚好是三个(笑)。
记:你们怎么做?
陈:现在很多企业的合作,一开始都是钱在合作,你有多少钱,我有多少钱,大家合在一起,资金实力雄厚了,然后大家根据出钱的比例来划分各自的权利,这样的合作成功率很低。因为企业在经营过程中不是以钱来运作的,不单要靠钱,主要还是靠人,所以以钱合作的,很难处理好人的权利、职责和能力的分配。我们庄吉好在哪里,就是三个人是以能力来合作的,互相之间有互补性。
记:三个人怎么做,才可以既不形成人力的浪费,又彼此充分的信任?
陈:这主要是需要明确的分工,因为矛盾一般出在同一个事情上有不同的观点,所以我的想法是我们三个人的工作尽量不重叠,各自负责的事情各自承担责任,同时给予充分的权利,这样每个人把自己的工作就会做好。我一直在说,企业里面管理层必须做到三个到位:职、责、权,不能有职没权,有权没责,我相信,只要做到三个到位,就不容易出现矛盾。当然做到这一点比较难,并不是每个企业都能做到,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有一点,凡是股份合作企业,必须要制度化管理。
记:不管合作者之间有多么深的感情,制度化管理才是保障?
陈:对,如果是说合作企业里面是施行的家长式管理,一人说了算,那肯定会产生矛盾,所以要制度化管理,把得失放在一个公开的环境下,大家都会共同来承担,矛盾也会减少。
记:一些股份合作企业,有时候的矛盾不是来自股东自身,而是因为他们在企业里面工作的亲属而产生,你如何解决的?
陈:我最忌讳在企业里面带有亲缘、血缘关系的,从金顶针开始,我一直主张高层管理人员不能带家属进公司,到了庄吉后,我还是这样坚持。我的一个表兄弟大学毕业后,想应聘进来,问我能不能够考虑,我说虽然你很优秀,公司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但是正因为你跟我有这么一个关系,你就不能被录取。就是因为我以身作则,所以大家都很响应。
记:有没有董事会成员想违反的?
陈:有,包括郑元忠副董事长,他也多次提到他的子女现在长大了,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希望放在自己旁边工作,有个培养,也可以照顾一下。我在董事会上就提出来,绝对不允许,这是原则。我说你子女没事干,你自己想办法在经济方面去补助。
记:郑元忠的股份比你多,人家当时又谦让了你做董事长,你这样做大家不是会说你很没人情?
陈:大家都这么劝我,说中国人毕竟是要讲人情的,但是我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服他们,我说我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可是我要考虑到企业要不要发展,不利于企业发展的我们必须要有原则性,这才是对大家都有利的事情,才是最大的人情。相反,如果这个企业是我单独自己开的,还可以说我不讲人情,因为赚钱不赚钱是我个人的,可现在这个企业我的股份很低呀,大家都是大股东,不利于企业的行为,我如果同意了,等于是对大家利益的损害。我可能在公司里经常有些事情不讲情义,人家在心里可能对我有不好的感觉,但是到最后企业发展了,搞得好了,大家都会理解的,觉得还是你这个带头人带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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