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露茜

　　备受争议的P2P(个人对个人)网贷最近又惹非议。

　　2012年12月21日，网贷平台“优易网”突然跑路，截至当月25日，已有2000余万元资金被套，让业内震惊。几乎同一时间，另一家网贷平台“安泰卓越”网站于12月17日停止运转，截至12月17日下午，受害人被骗资金超过130万元。

　　P2P网贷“跑路”并非第一次发生。此前国内最早一批网络贷款平台“天使计划”在2011年10月突然不能登录，时隔一年后，在平台上投资超过600万元的资金仍未能追回，各地放贷人正在重新收集证据向警方报案。而2012年6月恶性的“淘金贷”圈钱跑路事件更是给整个网贷行业带来信誉危机。

　　作为互联网金融的一个形式，P2P网贷到底是“金融创新”还是“非法集资”？乱象出现后，谁来收拾残局？

　　骗子工具

　　据了解，预警信号其实早已出现。优易网2012年8月正式上线，虽然有人在网上提醒投资者，该家网站工商登记信息不健全，但显然这家网贷平台的“口碑不错”，其网站成交总金额约7116万元，其中未还款项目共计2022.6万元，涉及60多位投资人。

　　而一些QQ群里经验老道的投资客2012年11月初在论坛上警告“安泰卓越”网站有问题，并不断有人在网上分析这家网站的骗局嫌疑。其以汇款充值返点宣传其投资产品，部分产品年化收益甚至超100%。

　　优易网、安泰卓越事件并非个案。

　　借着网贷兴起的浪潮，近年一些打着网贷旗号的骗子网站应运而生。前不久一家名为“淘金贷”网站卷走放贷人共100多万元资金。2012年6月3日才开放注册，通过推出“秒标”吸引放贷人，“淘金贷”短短数日就吸引众多投机客参与，仅仅5天后的6月8日，淘金贷网站就无法打开，受骗放贷人达80多人。

　　所谓“秒标”即发放高收益超短期限的借款标的，放贷人拍下后马上就能回款。出于增加网站人气的目的，“秒标”是目前网贷公司比较常用的一种营销手段。“淘金贷”正是利用“秒标”才在短短数日卷走100多万元。

　　放贷人拍下“秒标”后马上就能回款，收益高，诱惑大，由此网络上也聚集了一批专门投资“秒标”的投机客，被称为“秒客”。

　　中央财经大学金融法研究所所长黄震对《新财经》表示，这种所谓的秒标已经脱离了借贷的本质，而是向不特定公众发放的类似于发债类的证券产品，往往超过法律允许的民间借贷范围。

　　黄震说：“目前找不到任何法律依据来支持网贷平台使用‘秒标’的营销行为，如果在有关方面提示风险之后继续下去，则有涉嫌非法集资的法律风？险。”

　　这类网贷公司一般通过非常夸张的虚假宣传和高收益吸引投资者。安泰卓越就以“打造投资航母”为主题进行过宣传，号称整合了14家投资公司的雄厚资本，总注册资金超过3.6亿元，能够为证券投资、证券资产管理、证券投资咨询等提供专业化服务。

　　记者登陆很多网贷平台，发现许多热门投资产品收益都在20%，甚至有超过30%和40%的收益率，而2012年一年期定期存款的年收益为3.5%，国债3.85%，银行理财产品不过4%～6%。

　　P2P网贷始祖Zopa2005年在英国创办，国外做得较好的还有LendingClub、Prosper和Kiva等，而中国的网贷市场这几年也迅速发展，据说池子已做到500亿元。但畅贷网CEO施俊接受《新财经》记者采访时说：“据说市场上大大小小2000家，但真正想做网贷平台的不过20～30家，好多打着网贷的旗号，就是奔着圈钱来的”。

　　行业良莠不齐，既有像宜信这样野蛮生长、线上+线下结合的公司，还有像拍拍贷畅贷这样平台性质的网贷公司，还有不断冒出来的、三五个人搭起的台子。“一窝蜂出来很多山寨网站，用开放性代码，几千块钱买个模板就上线了。我估计这类骗子网站现在就有200多家。”一位网贷公司高层对记者说。

　　信用危机

　　谈到P2P网贷问题频出的原因，畅贷网CEO施俊认为，“整个行业面临的最大挑战既不是监管难题，也不是政策不明，而是信用危机，这个市场不守信的成本很低。”

　　2012年12月19日，国内首届P2P小额信贷信息咨询服务机构峰会在上海召开，这次70人规模左右的闭门会议的主要参会者为网贷公司、中国小额信贷联盟负责人及上海银监局、央行征信局官员。据中国小额信贷联盟秘书长白澄宇介绍，此次会议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制定出一些自律性的基本条款。

　　据了解，成立一家网贷公司几乎没有门槛，只需要拿到工商局的营业执照，并在工信部备案即可，因此P2P行业存在“三无“现状，无准入门槛、无行业标准、无机构监管。黄震认为现在频繁爆发的跑路事件会让P2P整个行业陷入信誉危机。

　　在施俊看来，P2P网贷平台的风险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系统性风险，即如何保证用户的资金安全；二是没有统一的风险标准定义，坏账率、赔付金额等数字是否应该对外界公开，毕竟这是一个金融属性非常强的行业，一旦发生危机，风险很容易传导；三是何种信用审核可以降低借款人违约风险。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投资人往往以为网贷网站引入第三方支付平台，资金就相当于上了道锁。而且据记者体验，基本上网贷网站的资金都使用第三方支付平台(支付宝[微博]、财付通等)进行所有资金的收付，但实际上第三方支付公司并没有监管资金的权力。

　　最近支付宝合规部已决定把所有的P2P资金流转合作进行一些调整，已到期和即将到期的合作协议都不再续签，也不再新签。

　　暂停原因是要对P2P债权流转、居间人借贷的业务模式进行“重新定义和探讨”，以防系统性风险发生。即使是对纯撮合的平台，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也介入了资金流转，投资人仍需把款打入公司的第三方支付账户中，支付宝对此也持谨慎态度。

　　据了解，目前行业受困于技术手段，网站与资金还无法做到完全分离，但一些平台一直在推技术手段，希望能实现资金隔离，全程不参与资金流转，洗清这种“道德”的嫌疑。

　　除了平台是否会欺诈、跑路，借款人的信用风险也是网贷平台最关注的地方。由于中国没有一套完整的个人信用体系，P2P本台信息不透明，外界很难得知确切的违约率数字。

　　白澄宇认为，政府应该要求P2P行业的出资人登记备案，同时要求进入征信系统，两端同时操作。黄震认为，由于民间借贷机构无法查询央行的征信系统，因此建立一套民间个人信用系统的呼声渐高，但难度太高，目前只在小范围内有资源互换，比如黑名？单。

　　“P2P公司获得公开数据的成本很高，基本上只有两个途径，用户自己去当地的央行查，或者银行在获得授权和有业务目的的情况下才能查询。”施俊感叹：“在沟通业内共享黑名单这事，很难实现，各家对自己的数据都非常在乎。”

　　盈利难题

　　值得注意的是，这类提供信息服务的网贷平台由于纯信用无担保，引起了投资人的注意。

　　拍拍贷今年11月份确认获得红杉资本投资。具体金额未知，CEO张俊的打算是将融得的资金用于平台系统的建设，少量资金将用于市场宣传。

　　拍拍贷成立于2007年8月，2011年公司成交额总量为2.8亿元，2012年上半年成交额接近2亿元。它在借贷文化上坚持“网络纯信用无抵押”模式，不靠线下拉业务，不靠抵冲交易量。

　　而实现这个模式的基础是，拍拍贷自称开发出了一套符合中国国情的反欺诈系统、信用评级系统，在相当程度上控制了系统性的风险。张俊的看法是，除了技术的方法，拍拍贷不想用其他手段来解决借贷交易问题。

　　施俊2009年曾和拍拍贷谈过合作，但理念不同，最终施俊选择自己单做。“我们的分歧在于P2P网贷公司到底是互联网属性偏多，还是金融属性偏多。我坚持后者。”施俊说。

　　畅贷网2010年成立，施俊的天使投资人是他父亲。尽管一开始并不获支持，但施俊信心十足。畅贷网本身并不经手实际的资金，只是提供贷款人和借款人一个信息平台，审核借款人的信用、监督借贷活动等服务，从成功借款的一方收取一定的手续费作为他们的收入。施俊说：“作为平台，我永远不会去介入交易，只会在用户体验和安全等方面下功夫。”

　　人人贷市场部经理严研对记者坦言：“目前除了拍拍贷，其他基本上都采取了本金保障措施。”

　　据了解，国外P2P网贷只承担撮合职能，并不承担贷款违约风险。但国内大多数网贷公司为了吸引人气，都承诺保本，比如红岭创投、翼龙贷和人人贷等。畅贷网也引入了第三方本金担保服务公司，如借款人逾期满3天，放贷人将获得当期本息赔付。

　　公开数据显示，从2009年至今，红岭创投已为借款人垫付了1600多万元的款项，能收回的仅30%，余下的70%沉淀成为坏账。e速贷也遭遇标的集体逾期事件，平台垫付近千万元，元气大伤。

　　资深人士陈宇认为，只要P2P介入到了交易中，在平台上面给投资人进行保本甚至保收益的行为都是死。这是市场恶性竞争的结果，最后P2P网贷变成了担保公司，几乎不可能成功。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网络P2P公司比线下公司更难盈利，一些原本做平台的网贷公司也开始转向做线下，因为线下赚的是“息差”，属于暴利。

　　只承担平台功能的网贷公司则赚的是“手续费”，拍拍贷属于这一类。放贷者和借款者自行交易，如有违约，平台只需退还手续费，绝大部分风险由借出者承担。其合规性和透明度比线下P2P放贷好，但收益也小。

　　“一笔一年期的贷款平台的手续费收入在3.5%～4%之间，但线下利差最高可达20%。”施俊坦言，对做平台的网贷公司来说，一味扩张可能隐藏很多风险，不如走稳，先把平台化运作好。

　　证大e贷互联网事业部总监陆雨泉预测：P2P自在中国落地已在中国经历了6年，预计2013年6月会是这个行业较大的分水岭。

　　P2P网贷应专注做平台

　　——专访中央财经大学法学教授、金融法研究所所长黄震

　　P2P的业务涉及金融服务，却不是金融机构，没有监管机构，至少到目前为止“一行三会”都没有明确表示网贷公司属于其监管范畴。什么样的公司才算真正意义上的P2P网贷公司？到底该如何规范这类公司？这一行业发展前景如何？

　　带着这些问题，《新财经》记者采访了中央财经大学金融法研究所所长黄震，黄震是2012年6月公布的《鄂尔多斯市规范民间借贷暂行办法》的起草人。

　　《新财经》：您如何定义一家P2P网贷公司？

　　黄震：我认为，按照目前法律允许的范围，合法的P2P应该专注做中介平台，是居间服务机构，只为放款人和借款人提供资金信息的对接服务。第一，不能接受出借人的资金打入个人账号、公司账号，不能介入交易；第二，不能为出借人的资金提供担保；第三，不能吸收出借人的钱自己去放贷。拍拍贷比较接近这个定义，而且这种模式找得到法律依据，不用担心会违反国家的法律规定。

　　《新财经》：目前P2P行业基本处于监管空白，您认为应该建立登记和备案制度，通过《合同法》规范服务行为，能否详细阐述您的看法？

　　黄震：P2P网贷公司实际还是有监管的办法和途径的。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登记核发营业执照，有责任监督P2P公司依照核准的经营范围经营；P2P网贷开办网站要在工信部门备案，P2P网站可由工信部门进行监管；若P2P平台发生非法集资等涉嫌违法犯罪案件，公安部门有权介入执法。法律政策层面，涉及P2P的有《合同法》、《国务院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投资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以及期待多年但迟迟不出的《放贷人条例》。

　　政府有关部门应该承担相应责任，比如工商部门应该特别关注营业范围中是否涉及金融业务，登记后注意适时监测网贷公司，互联网的透明度比线下要高得多，技术手段可以实现，针对放贷人投诉，可以进行现场检查，要求P2P平台加强信息披露。

　　在温州、鄂尔多斯等金融改革实验过程中，出现了民间借贷登记服务中心，引进了P2P平台入驻经营，并正在进行民间借贷的登记备案的试点工作。民间借贷登记服务中心能够将分散的、隐秘的民间借贷通过信息化平台将其集中起来，并且通过登记备案实现民间借贷的阳光化和规范化。

　　如果全国各个地方都能够建立起民间借贷登记服务中心，网贷公司在这些地方备案，或许将来地方金融办愿意在一定程度上加以监管。

　　《新财经》：您认为P2P行业发展的主要障碍是什么？

　　黄震：我对P2P行业现状的看法是四个积聚，即资金积聚、技术积聚、人才积聚和风险积聚。我曾说过，P2P网络平台是个技术活儿，绝对不是谁都能去做的一个行业，必须集成信息技术、风险管理技术、法律技术等多种技术。

　　但现在P2P行业无准入门槛、无行业标准、无机构监管，谁都想进来，难免有人想浑水摸鱼，从中捞取不当利益甚至集资诈骗，部分从业人员不够自律，野蛮生长过程中良莠不齐，行业乱象已经出现。我认为信用危机会是P2P网贷公司面临的比较大的挑战，网贷公司一定要专注做平台，坚持不非法集资、不直接放贷、不提供担保。

　　《新财经》：您对未来P2P发展的前景如何看？

　　黄震：如果继续这种宽松的政策环境，以现在互联网金融的发展趋势，预计过个三五年能成长出几家巨型的线上、线下结合的P2P公司，比如通过连锁加盟的方式，与本轮金融改革试点地区合作，并且与资本市场相结合，拿到钱做进一步的扩张。但前提可能要经历一些风雨，倒掉一批经营不善的网贷公司，甚至要打击掉一批借着P2P平台进行违法犯罪活动的团伙。洗牌之后，一些巨型的、有实力的网贷公司或许将兼并一些中小型网贷公司，并且，专注做平台的P2P公司将引进和培育一批金融服务机构进行合作，链接行业的上下游，优化产业链，形成一个巨大的互联网金融产业集群。